第178章 今朝為敵 恩義做流水(1)
私下無人處,午夜夢回時,今朝的這個局面,我不是沒有暗自想過。
迪廳里,當幺雞、鴨子等人從身上掏出槍指著我的時候,面對著那幾個黑洞洞的槍口,我就知道我和三哥之間完了。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他不再是我的哥哥,我也不再是他的弟弟,我們之間剩下的僅僅只是道義上的大小尊卑。
再後來,當我在電話裡面聽到紅傑說出搶買碼生意的人正是三哥之後,連那份大小與尊卑也瞬間開始變得模糊,我下定了與三哥分道揚鑣的決心。
不過,在心底最深處,我始終都還保留著最後一個僥倖的想法:我認為自己和三哥之間最壞的程度,也只會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而已。
世界這麼大,永遠那麼遠,難道就容不下兩個共存的胡欽和義色?
若是天道無情,人心叵測,竟至於讓我們真走到了水火不容的一步,我們彼此又該如何去面對過去十幾二十年的那份感情?
我一直相信,不至於此。
但萬萬沒想到,人生之艱,居然正好就是這「不至於此」四個字。
當我與樊主任合作收賬,又開了自己的迪廳之後,我們兄弟就沒有再去親自管理過三哥的啤酒機場,而是把看場的任務完全交給了賈義和元伯,所以,這段時間以來,為三哥看場的實際負責人是賈義。因為看場的關係,賈義也成為了我們圈子裡面和三哥接觸最多的一個。
可三哥卻毫不留情地辦掉了這樣一個為他工作,來往頗多的人。
就在我們自己迪廳的門口,我們的勢力範圍之內,三哥的支持,居然就可以讓一個三天前還在被賈義痛打的手下敗將,乾淨而利落地成功復仇。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殺雞儆猴」,在一本小說上,我曾經看到過關於這句話的另一種解釋。
為什麼威嚇猴子的時候,要殺雞而不是殺其他的動物?
因為,在所有的生物裡面,司晨的公雞身上所攜帶的陽氣和生氣是最重的,而猴子對於陽氣的敏感度又非常地高。殺雞的時候,雞身上那股強大的陽氣突然之間消失不見,這對一旁的猴子,就造成了一種極大的心理震懾。
所以,嚇猴子的時候殺雞產生的效果最是明顯。
如今,一步步走來,不知不覺中,我胡欽已經從親如手足的弟弟,變成了一隻不聽話的猴子,而賈義就是猴子身邊那隻陽氣很重的雞。
殺了這隻雞,就已經表明三哥不會再手下留情。
要不我怕,要不我反!
但不管怎樣,對於買碼,他都是志在必得;對於他的地位,亦是不許他人動!否則的話,無論前面擋著的是誰,都只有一個下場。
觸犯了三哥,有著利益掛鉤的賈義,他都能下得了手,那觸犯得更加厲害,而且還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險兒呢?如果險兒出獄,找幺雞和蛤蟆報仇的話,躺下去的那一個人,又會是誰?
三哥的態度已經表明了。
我又該怎麼辦?
其實,我根本就不須要再猶豫了,我已經沒有絲毫選擇的餘地。
實際上,當賈義跟著險兒辦事,而導致被砍之後,我們這個團體的態度就已經表明了。這一切都不再由我胡欽個人的意志為轉移,我也喪失了所有的控制權。
如果我胡欽還想當這個大哥,就必須要隨著眾人的想法,順勢而為。
否則,下一個大哥,也許會是險兒,也許會是小二爺,卻絕對不再是我。
如此寒夜,小二爺口中那番堪稱滅情誅心的話,落入我的耳中,句句驚心,卻又字字難駁。
坐在冰冷的長椅上,我想了很久很久,其間賈義出手術室的時候,小二爺過來叫我,看見我還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又默默地退走,我都不知道。
最後,我不得不恍如大夢初醒般,帶著對逝去美夢的萬種回味,無奈而心酸地回到了現實。
現實就是:賈義的血,已經湮滅了我和三哥之間最後一絲緩衝的餘地,友誼、情感、恩義……我們之間所有一切都真的結束了。
如今的我們,已經共同踏上了一座獨木橋,而這座橋卻註定只能讓我們其中的一個人通過,勝的那個人順利到岸,敗的則是永不超生。
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我抬頭看往醫院門外,東方的天際居然已經開始微微發白。
揉了揉早已酸麻不堪的兩腿,站起身來,我走到醫院的大門口,默然站立幾秒之後,深吸一口氣,再不猶豫,撥下了一個電話:
「地兒,是我。我們今天不回去了,迪廳晚上也別開。下午你帶兩支短把(手槍)到市裡來。到了給我打電話!」
掛下電話,在清晨的涼風當中,我看向了九鎮的方向。
今朝為敵,恩義做流水。
三哥,再見!
第二天上午9點多,賈義父母接到通知趕了過來。
來的時候,賈義臉上已經有了血色,不再像昨夜一樣慘白得可怕,也能正常地說話了。不過他被剁掉的那根指頭在事發當時就已經不知去向,落下殘疾已是無可避免。
但無論如何,只要人還活著,這就是最值得慶幸的事情。
看見賈義沒有大礙之後,我安慰了一下他的父母,吩咐元伯繼續留在醫院陪床,有事就電話聯繫,又讓小二爺留下了一萬五千塊錢備用。
然後,我就帶上小二爺、胡瑋和簡傑三人先行離開了醫院。
臨出發的那會兒,胡瑋還不太願意,他想留在醫院陪賈義。
直到走出醫院,在路邊一家小館子吃早餐時,我通知了大家今晚辦事,替賈義復仇,胡瑋的興頭這才上來了,三扒兩口地吃完就要催著我去。
好不容易給他說通之後,我找了一家賓館,開了三間房,交代他們好好休息,自己爬上床就呼呼大睡了起來。
一整個晚上沒有閉過眼的我,最須要的是養足精神。
因為,今天晚上,我決定要去辦的那個人並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混混,他實在是太危險。
這個人出道的日子幾乎可以趕得上胡瑋的年紀,多年來,爾虞我詐,步步驚心的江湖生涯,早就把他錘鍊得像是一把吹毛斷髮的鋼刀,鋒銳逼人而又冷酷沉凝。
最可怕的是,在這個人的身上,還有著遠超於我所見過的任何其他人的自控力。
面對著此人,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所以,我必須要好好休息,讓自己達到最佳狀態,來迎接那場即將到來,後果難測的惡戰。
5點多的時候,我被賓館床頭不斷響起的電話鈴聲驚醒,接過來一聽,是隔壁房裡小二爺打過來的地兒下午3點多就到了,打我的手機沒有人接,最後聯繫上了小二爺,不想打擾我睡覺,就一直等到了現在。
起來之後,我神清氣足,只是肚子里餓得簡直可以吃下一頭牛,匆匆洗個了澡,跑到小二爺房裡,地兒將帶過來的槍分給了我一把,然後我們叫上所有人一起去大吃了一頓。
吃過晚飯之後,已經是晚上8點多鐘,我們開著車來到了市建設路旁邊的一個小區裡面。
小區是以前市裡的百貨大樓宿舍,國企改革之後,員工們紛紛自謀出路,很多的房子都或租或售給了私人。
出獄不久的幺雞,一直都待在市區幫三哥做公路的事情,在九鎮沒有房子,而是把房子買在了這裡,幾個月前,我曾經陪著三哥來過幾趟。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自己和三哥之間的矛盾,已經萬萬沒有和平化解的可能性了。因為,這並不僅僅只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私人恩怨,而是兩股勢力、兩個集團相互碰撞的存亡之爭。
除非我不想再做大哥,不想再要手下的那批小弟。不然,我們之間的衝突是無法避免的。
但是,如果讓我馬上就狠下心去直接把三哥辦了,我絕對做不倒!
辦了他,我今後怎麼面對就住在自家對門,天天叫著「劉姨媽」的三哥媽媽和其他的鄰居,我與世無爭的外婆又怎麼在那條街上生活下去?
可同時,我又必須要給手下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出了事,不是沒有人幫;他們的生死,也不是沒有人擔心;動他們的人,更不可能不付出任何的代價。
所以,我決定先辦了幺雞和蛤蟆。
我明白,這只是飲鴆止渴,理智告訴我,這不是最聰明的方法。
但我也是人,我也有著人的七情六慾,我的情感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也只能是這樣了。
至於再後面和三哥之間會怎麼發展,那就再說吧。
車子停在了兩棟樓之間的停車位上,事先小二爺就買來了「天作之合」的紅紙貼住了車牌。
我們五個人安靜地坐在車裡,望著對面樓上第四層的一個陽台。
在車裡,簡傑問我,等下要辦到什麼程度。
我想了想之後,告訴他,我們兄弟的命很重,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重。雖然賈義只是少了一根手指,但是幺雞,他要用兩隻手,才能還。
當時,我的話說得很激昂,我將要做的事也有些過分。
但,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和幺雞這樣的人作對,還是斬草除根,一次性到位比較好。
就算之後會產生什麼嚴重的影響,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既然我已經選擇了維護自己的地位,維護手下兄弟的利益,那也就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老子老虎不發威,幺雞你還當我是HELLO KITY。
已經是午夜11點多鐘了,幺雞家的窗口還是一片黢黑,沒有半點動靜。我讓地兒過去看了一趟,地兒回來告訴我們,確定沒有人在家。
走又不甘心,等又等不到。
就這樣,我們幾兄弟在狹小逼仄的車廂內,又累又乏地足足憋了一整夜,一直等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幺雞都還沒有回來。
實在是受不了了,我給袁偉打了一個電話,想探探情況。他卻告訴我說,這兩天,他天天跟著三哥一起,不管在三哥家,還是水泥廠、岩場、公地上,都沒有看到過幺雞的人,他自己也正在奇怪呢。
打完電話后,我和其他幾兄弟一商量,都覺得幺雞應該是出去避風頭,短時間之內可能都不會回家了。走之前,我仔細地想了一想,要胡瑋去街上買了一隻雞,然後再一刀剁下了雞頭,血淋淋地掛在了幺雞的大門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管幺雞跑多遠,躲多久,這個房子,他總歸還是要回來的。
所以,事情雖然沒有辦成,但我還是須要表一個態。向他,向三哥,向我的兄弟們,也向我自己表一個態:
這件事,血債只能血償!
下午,我們一行回到了九鎮。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找蛤蟆,得到的消息是他在被險兒打的當天,就已經出院了。
四處打聽之下,也毫無結果,就連紅傑都完全摸不清楚蛤蟆的去向。
九鎮小小的地面上,蛤蟆和幺雞,兩個大活人,就這樣完全地消失在了我們的眼前。
不過,這也讓我們明白了一點:對於今天這樣的局面,三哥早有準備了,他已經布下了與我胡欽決裂之後的所有後手。
所以,每一步棋,他都下在了我的前面。
經過和小二爺的商量之後,我連罵帶哄地安撫住了胡瑋他們的情緒。
日子回到了往常的軌道,每天迪廳都在正常營業,除了去醫院看望賈義之外,我們兄弟深居簡出,幾乎杜絕了一切社交活動,就連必要的外出,也一定是保證三人以上同行。
不過,這只是做給外人看的表面現象。
掩藏在這個表面之下的我們,有了兩個不為人知的變化:
第一,圈子裡的核心成員,包括簡傑、胡瑋,元伯、周波在內,每個人身上都隨時帶著一把槍;第二,只有我和小二爺、地兒知道的情況下,我在私底下聯繫了一個人。
如果說,九鎮範圍內,還有誰能夠在三哥的刻意掩藏之下,找出已經蒸發的蛤蟆幾人的行蹤,那麼,就一定只有這個人了。
而我深信不疑,這一次,對於我的主動上門求助,此人不僅不會推脫敷衍,還一定會竭盡全力地辦好。
因為,任何可能打擊到三哥的機會,他都絕對不會放過。
更何況這次事情,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對他而言,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他只須要動動嘴巴皮子,然後安靜地坐在山上觀虎鬥就好了。
果然,在第5天,這個人就告訴了我幺雞和蛤蟆的具體下落。
蛤蟆被險兒摁在燒烤爐裡面燒壞了右手掌,結果當天晚上就出院了,並沒有得到足夠的醫療護理。可是,嚴重燒傷並不是感冒,如果不按時換藥、打針、消炎,就會越拖越壞,弄出大事。
在九鎮醫院,曾經有一個小有名氣的外科醫生,姓董。
我們當初受傷住院的時候,經常見到他,矮矮胖胖,整天都是笑嘻嘻,一臉和氣的樣子。
後來,董醫生停薪留職,自己在商貿城的一樓租了間門面,開了一家私人診所,生意相當不錯,我們兄弟也經常光顧。
有時候,抽煙多了,嗓子不舒服,身上又沒有零錢,想拿盒喉片什麼的,給他說一聲就成。
不過這幾天,董醫生卻經常不在自己的門診,而且每次一出門就至少是幾個小時。
原本,這也沒有什麼奇怪,醫生經常出診很正常,何況他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交際,總是會有出門的時候在。
但一般人並不知道,這位董醫生居然碰巧還是三哥高中時的同班同學,關係還很不錯。更湊巧的是我委託的那個人,當初也曾經和三哥做過一段時間的兄弟。
那個人在江湖上有個很難聽卻也很響亮的外號,叫做老鼠。
在九鎮偏西,通往十萬大山方向三四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個小鎮子,叫做溪鎮。那個鎮的規模比九鎮要小上許多,但它卻是每年冬天,很多九鎮人常去的地方之一。
溪鎮後面有一座得天獨厚的大山,山上長年累月流淌著一眼熱氣騰騰的溫泉。據說,這道溫泉的泉水裡面富含著很多種特異的礦物質,對於癒合外傷有著獨特的療效。
在這座溫泉山的後面,背向公路的地方,有一個小村子,通過董醫生的口中,老鼠得知蛤蟆、小易和幺雞就躲在這裡。
老鼠告知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中午,接完他的電話,我馬上就給小二爺和胡瑋做了安排。
下午4點鐘的樣子,我手底下辦事最得力的13個人都在迪廳集結完畢,4把手槍、兩支鋸短了槍管的雙管和來複也都被地兒放在一個手提包里,帶了過來。
4點半,在我的帶領下,所有人前後分成3輛車,準備出發,開向了溪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