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動手(2)

  一踏進門,剛拐彎出現在包廂外的走廊上,我就看見了不遠處另一端的盡頭,康傑一個人正靠在那裡抽煙。


  看到我們之後,他馬上站直了身體,我對著他微一點頭,他轉身離去。


  我右手把刀藏在背後,猛地推開包廂門,第一個沖了進去。


  包廂里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香味。


  閃爍的激光燈光下,震耳的勁爆音樂中,一個並不意外但是卻依然讓我倍感噁心的畫面映入眼帘。


  包廂里一共有八九個人。


  首先,我看到了身旁電視機下面,靠近牆壁的角落裡,一個大約三十歲的中年男人,半跪在地上,表情痴獃,正在地上摸索尋找著什麼東西,一邊摸索,一邊念念有詞,不知道說些什麼。


  正對著我的,是兩對男女相擁著在音樂的節奏之下,瘋狂搖擺著自己的腦袋與身體,兩個女人無一例外都脫得只剩內衣。


  遠處,有一張朝向大門、又長又寬的真皮沙發,幾個人或坐或躺在不同的位置。


  坐在最靠邊上位置的一個金髮女孩,和前面那兩對男女一樣,正在瘋狂擺動著腦袋,每一下的擺動當中,都可以看到晶瑩的汗珠在燈光映照下,四散飄灑開來。


  這個女孩後面一點的位置,琪琪雙腳蹲在沙發上,面對身後的牆壁,用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在試圖攀爬。


  越過琪琪,我終於看到了班長。


  班長就如同一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腦袋隱藏在黑暗當中,宛如無頭之鬼。


  沙發前面的玻璃茶几上,除了洋酒、飲料、啤酒瓶、外煙、檳榔、礦泉水等常見物品之外,還多了三樣東西。


  三樣讓無數父母痛恨不已,讓無數妻子心碎千片,讓無數先祖為之蒙羞的東西。


  首先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小塑料袋,袋子裡面裝著幾顆顏色鮮艷,猶如藥丸一樣的物體。


  塑料袋旁邊有幾張裁剪得整整齊齊的紙條,紙條旁邊同樣有個顯得稍為破舊的小塑料袋,袋子裡面則裝著一團亂七八糟,好像煙絲的東西。


  在煙絲的旁邊,出現了一小塊整張桌面上最為乾淨整齊的地方,那裡放著幾根喝飲料用的彩色塑料吸管和一個棕色的半透明玻璃盤子,盤子的中間堆著一些白色粉末。


  一個留著很長頭髮的年輕男孩,正在用一張中國銀行的長城卡,小心翼翼地將粉末碾碎,再排成細細長長的幾排。


  而我一進門就聞到的那種奇異香味,正是從這個男孩嘴上叼的那種手捲煙中散發出來。


  我們四人的進門,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甚至都沒有人抬起頭來看我們一下。


  每個人都是一副迷茫獃滯的表情,每個人的眼神里除了癲狂就只有空洞。


  直到走進寬大包廂的正中央,我們四人的身體擋住了正播放著閃爍畫面的大壁掛電視機所發出的光芒,讓對面沙發上為之一暗之後,那個唯一端正坐著,顯得稍為清醒的長發男孩才抬起了頭來。


  他好不容易才轉動眼珠,凝聚焦點,看清了我們以及我們手上閃著寒光的殺豬刀。


  那一刻,他嘴角那絲原本顯得離奇詭異的笑容變了,變得正常。


  雙眼突地張大,射出了驚恐萬分的光芒,猛地一下站了起來,面部肌肉抽搐著伸出一隻手指向我們,嘴巴大大張開。


  但是他沒有說出話。


  因為,幾乎就在他站起的同時,武晟已經像頭餓狼一般飛快地撲過去,迎頭一刀劈了下來……


  「啊——」


  一聲不算很大,但是卻帶有哭音,頗為凄厲的叫聲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我一腳踏在面前的茶几上,酒水、杯瓶四濺開來,在一片「叮噹」脆響中,手中殺豬刀已經狠狠撩在了班長身上。


  我的第一刀砍在了班長的肩部,第二刀砍在了班長的手上。


  我沒有砍第三刀,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極為反常的現象。


  武昇依然在砍著那個長發男子,包子也在一邊儘力地幫手,但是袁偉卻一個人束手無策地站在那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還有些……


  滑稽而孤單。


  他無人可砍!

  這個包廂裡面的其他人,居然都對於我們的存在仿若不見,就好像,這個包廂里沒有流血,沒有慘叫。


  也沒有刀光!

  他們依然活在自己內心那個美麗迷離的地獄當中。


  就連班長,這個挨了兩刀,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半邊衣服的受害者,除了挨刀的部位有些許本能的抽動之外,他甚至連窩在沙發裡面的臉都沒有轉回過來。


  我抓著頭髮將他一把掀起。


  眼前出現的一幕,讓我完全失去了砍他的衝動。


  他的臉色如常,雙眼緊閉,如同睡熟一般,只是嘴角大大張開,一股清亮的白涎夾帶著濃稠的泡沫不斷流了出來,流到耳朵,濕了頭髮,濕了衣領,也濕了沙發。


  那一刻的我,只想到了一樣東西。


  狗,街道旁,陰溝里,又臭又臟,無人憐愛的癩皮狗。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有興趣去打一條街邊的野狗。


  我也一樣。


  我放開班長,一腳將擋在身邊的一個男子踢翻在地之後,剛準備招呼大家撤退,這個時候,一個意料不到的情況卻突然出現。


  我走動的響聲驚醒了猶在砍殺的武昇。


  他偏過頭來。


  彼此目光對視的那一刻,我極其敏銳地意識到了武晟身上的巨大改變。


  通過面具,他的目光再也不是以前那種有些淳樸,有些威嚴,也有些羞澀的樣子。


  通紅的雙眼中,射出的是一種瘋狂的神采,在閃閃的激光燈之下,配著臉上那副面具,詭異非常。


  很快他就移開了目光,轉向了仍然躺在沙發上的班長。


  大概一秒不到的停頓之後,武昇猛然高高抬起一隻腳,毫無顧忌地踩在旁邊一個正趴在沙發上享受的女孩身上,直接踏了過來。


  人未到,刀先至。


  我的眼前彷彿有條白色的絲帶一閃,武昇一刀從頭頂直接反方向劈在了班長的臉上。


  班長動了,幻境入腦,連身在何方都不曉得的班長居然在這一刀之下,本能地動了。


  我看見他的頭猛地一擺,似乎有些想坐起來。


  可惜,武昇強壯有力的手臂已經死死摁住了他的肩膀,高大的身軀也壓住了他的胸膛。


  一刀接著一刀,刀光上下之間,血珠一如開始那個猛力搖頭的女孩所擺出的汗珠一樣,往四方揮灑開來。


  從我的角度清楚看見,武昇摁在班長脖子處的那隻手臂上,青筋突起,兩個殘缺的手指,讓整個手掌看上去是那樣猙獰恐怖,宛如鬼爪。


  大驚失色之下,我飛快撲上去,拼盡全身力氣抓著武昇的肩膀,向外猛拖:

  「走!」


  袁偉和包子迅速圍攏過來,與我一起扯著猶自不願甘休的武晟一起,退往了包廂門外。


  路過包廂中央的那一刻,我無意間清楚聽見了那個始終蹲在牆角的中年人所念的一句話:


  「都是癩蛤蟆啊,都是癩蛤蟆。這下發財噠!」


  至今我都沒有想通這句話的含義。


  就如同,至今都沒有想通當年我為什麼會踏上江湖一樣。


  也許,在這個瘋狂的年代里,我們每個人都上頭了,大家唯一的區別只是致幻的毒品不同而已。


  包廂門才一打開,早就守在門口的地兒與老陳就立馬與我們擦肩而過,走了進來。


  「兩扇消防門,記得關!」


  咫尺之外,老陳顯得非常沉穩,連看都沒看我,幾不可見地微微點下頭,示意我放心。


  在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我回頭望去,看見地兒已經拿起了班長放在沙發上的皮包,塞入了一樣東西。


  順著門外走廊看過去,盡頭處,賈義與康傑依然守在那裡,四周除了隱約傳來的音樂聲,別無他人。


  「喂,××派出所啊……」


  身後傳來了老陳熟悉的聲音,在面具下,我的半邊嘴角微微一揚,轉身走向了那道消防門。


  在樓梯間的小平台上,我將面具和刀遞給了武昇,轉身走上了三樓,武昇和袁偉、包子三人則直接順著消防樓梯走進了下面黑暗的小巷。


  小巷裡面,秦明一直等在那裡,他會收走所有的刀和面具;而小巷的盡頭,燈火輝煌的大街上,停有一輛車,將會帶著武昇三人連夜趕回九鎮。


  當車子消失在人潮的時候,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夜,曾經發生過什麼。


  等我順著樓梯趕回自己包廂的時候,文化局那位大腹便便的朋友與小姐對唱的那首《縴夫的愛》依然沒有唱完。


  前前後後,一切事情,三四分鐘,快速乾脆。


  再一次的敬酒,再一次的虛情假意。


  杯來盞往,觥籌交錯,十來二十分鐘轉眼過去。


  「丁零零……」


  一連串手機聲在巨大音樂聲中,堅定不移地響了起來。


  我拿起手機:

  「怎麼了?我啊?我在陪張指、陳哥和李科長一起唱歌啊。什麼?怎麼回事??好!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之後,我一臉驚惶地對著派出所的那位指導員說:

  「張哥,所長他們都還不曉得,我先告訴你,我店裡出事噠,你的人已經到了。有個諢名叫班長的小痞子,張哥你應該曉得唦。他剛剛在樓下被人砍噠,而且還好像帶了兩三百粒丸子。」


  張指導員馬上就站了起來,顯得比我這個東主還要急,飛一般地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我招手:「什麼?兩三百?!走走走,快看看。」


  我沒有答話,轉過身拿起背後的小包,那一刻,我實在是忍不住內心的得意,輕輕笑了起來。


  在走下樓的時候,跟在張指導員身後,看他順著金碧輝煌的大廳樓梯飛奔而下,我心底難免還是有些緊張。


  所有細節如同電影回放,在腦中依次閃過。


  這個晚上,我一直在陪這些拿了手短,吃了嘴軟,卻又很夠分量的朋友們唱歌、喝酒。


  小二爺和地兒一直在做生意,賈義他們一直在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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