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荏九說:「我在害羞你沒看出來嗎?」
激流,亂石,巨大的衝擊力將荏九拉得時沉時浮,根本就沒有讓人自救的餘地,她將楚狂抓得太緊,手上的筋骨有些抽筋,但她還是握著不放開,待水流稍緩,荏九尋到一個契機便抱上楚狂的腰,然而此處亂石太多,河底暗流不斷生成,漩渦的力量拽著兩人直接落到河床上,又像玩似的把他們衝起來。
到底撞上了多少石頭,到底受了多少傷,到底有多痛,荏九已經全然不知道了。她心裡只隱約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楚狂掉了。
水流將荏九他們拖上水面,一根樹枝正好從斜里支出,荏九手在水裡來不及抓,張嘴一口咬住樹枝,水流的力量拉著他們繼續前進,粗糲的枝丫磨得荏九嘴角都破了,她一隻手將楚狂抱住,一隻手抓上樹枝,這才鬆了口。
荏九試圖抱著楚狂順著枝丫爬上岸去,但她抓住的這棵樹長在崖壁上,往上兩三尺的距離才有一條能站人的小道,她自己爬上去是沒問題,但帶著楚狂……
「鬆手。」清冷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荏九回頭一看,但見楚狂已經醒了,但在這種情況下,她卻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鬆手。」他再次冷靜的提醒。
荏九回神,她搖頭:「不松。」她語氣那麼堅定,「打死也不松!我沒辦法讓你被水沖走而自己活下去!要死就一起死!」她喊著,三分絕望,三分無理取鬧,還有一些荏九自己也體味不出來的情緒,堵在她的胸腔里,讓她眼淚流個不停,「我不想讓你死!一定有什麼辦法讓咱們倆都活下去的!一定有……」
「當然有。」楚狂中氣不足,但言語間的沉著鎮定讓荏九暫時止住了哭聲,她奇怪的看楚狂,但瞳孔的焦距卻慢慢對準了空氣當中的一根絲線,這東西看起來有點眼熟……就像是當初他們從支梁山後山懸崖那邊爬上去時用的那根「牽引繩」一樣……
「牽引繩已經固定好了。」楚狂道,「你把樹枝鬆開。」
荏九哭得的狼狽面容一僵。
剛才,是讓她把抓住樹枝的手鬆了嗎……
她抬頭看了看向上的絲線,哪還能不明白,她輕輕的「哦」了一聲,有些窘然的鬆開了樹枝。
繩子拉著他們慢慢往上,速度比起前一次爬懸崖來,要慢上許多,互相抱著的兩人姿勢也比第一次背著要曖昧許多。
「什麼……時候弄上去的?」荏九問。
「你咬住樹枝的時候。」
「哦……」
一陣沉默,在荏九以為楚狂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一個極細的聲音像幻覺一樣鑽入她的耳朵里:「謝謝你抓緊我。」
荏九一愣:「你說什麼?」
楚狂只定定的望著上方:「不,沒什麼。」
安穩落在崖壁上開鑿出來的小道上。牽引繩前端的月牙穩妥的收了回來,別在楚狂的腰間,變成了一個小圓盤。
他脫力一般坐在地上,呼吸粗重。方才楚狂的模樣幾乎讓荏九忘了他先前受傷的事情,現在見他如此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我認得一些草藥對外傷比較好,我去幫你摘……」楚狂點了點頭,荏九匆匆留下一句,「你等著我啊。」邁腿便順著崖邊小道往山上走去。
荏九走後沒多久,楚狂立時猛烈的咳嗽起來,但他卻沒有坐在原地,反而是拖著沉重的腳步,一瘸一拐的順著崖邊小道往另一頭走,方才上來的時候,他隱約看見前面有一個山洞,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人工開鑿的。連著著崖邊小道一想,此處應當是特地有人鑿出來的,但到底是做什麼的,有沒有危險他還不能確定,所以他得趁荏九離開的空擋先去探查一下。
胸前和後背的傷口處,字元還在不停的晃動,耳里的女聲不停的重複著:「呼吸系統受損,心臟受損,請停止行動,強烈建議進入休眠調整身體狀態,呼吸系統受損,心臟受損,強烈建議進入休眠調整身體狀態……」
「我知道。」他想讓它停下來,可服務系統卻始終一直重複這句話,楚狂知道自己傷得不輕,系統才會這樣提醒他,但是他現在怎麼能進入休眠,那豈不是會把採藥回來的荏九嚇死……
思及方才在河流中荏九哭泣的臉和嘶啞的聲音,楚狂倏爾腳步一頓,胸口裡猛的襲來一股暖流,讓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潮濕的空氣方能將這突入起來的奇怪情緒壓下去,
有點不對勁……
楚狂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身體從來沒有過這種反應,是因為……受傷嗎?
他努力壓下心裡奇怪的情緒,再次抬腳往前走,腦子卻跟生病了似的鑽出荏九哭著喊要死一起死的模樣,心緒微動,他扶住牆,大聲咳嗽……果然,是因為受傷的原因嗎……
費了大力氣才走到洞口,楚狂往裡一看,石桌石椅石床,儼然便是有人在這裡住過的樣子,但桌椅上皆有青苔,想來是許久沒有人來過了,石室簡陋,一覽無餘,理當沒有機關,想來該是什麼人辟出來的一塊清凈地,偶爾來玩玩。
楚狂放了心,在洞口坐下,果然沒一會兒便聽見了荏九的聲音:「楚狂?在哪兒?」
「這裡……」他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太小了,下面小河的奔騰聲足以掩蓋他的話語,但氣不足,他著實沒法喊出更大的聲音,是以那邊找人的荏九開始有點慌了。
楚狂艱難的挪了半個身子出去,正想叫她,卻見荏九慌得像孩子一樣在哪裡來回的找:「喂!楚狂!你別嚇我啊!你在哪兒啊!」
楚狂是軍官,一直被勒令控制自己的情緒、慾望以及其他「人之常情」,他不容易感動,更不欣賞弱者的犧牲,但荏九的在弱小中不放手的堅強卻讓他感動了,他鮮少有虛榮心,但此時荏九表現出來的依賴以及在乎,不知挑動了他哪裡的神經,讓他滿足。然而不管是感動還是虛榮,此時都敗給了另外一種情緒,那種被稱之為心疼的情緒,要命的在他鋼鐵一樣的心上劃了一道口子,比被受傷來得更讓人不適。
荏九尋著小道找來,看見坐在洞口的楚狂,她身子一軟,緊接著便是滔天的怒火:「你就不知道吱個聲嗎!你就不知道弄出點動靜嗎!嚇唬我很好玩是不是!」
「我沒想嚇你。」楚狂淡淡答道,「我只是……」他只是情不自禁的失神。話將要出口的時候,硬生生的換成了一句,「沒有力氣。」
「沒力氣你還能跑這麼遠!」荏九胡亂抹了淚。
「裡面有住處。」
聽得他這話,荏九這才稍稍止住了火氣,往洞里一看:「這荒山野嶺竟真有住處……」她有些高興,「這裡應該好久沒人來過了,一邊是懸崖一邊是湍急的河流,只要咱們守住這條小路就沒人能過得來,你可以安心在這裡養一陣子的傷了。」
「嗯,但是在這之前……」楚狂喘著粗氣,突然開始解他那簡潔得奇怪的腰帶。
荏九一驚:「都傷成這樣了你還要做什麼!」話音未落,便見楚狂略有些艱難的脫了褲子。
荏九一聲驚呼:「流氓!剛出險境你就要使壞了!」她捂住臉的指縫張得極開,露出兩隻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她第一眼不出意外的落在了楚狂的襠部,但見他裡面還穿著一條短褲,荏九莫名的有幾分失落,可接下來第二眼便看見了他在滴血的膝彎。
荏九手心一緊,抓住了自己的臉,她陡然想起,先前楚狂背上和膝彎處分別都中了箭,可他當時只拔了背上的箭,而膝彎里的箭他卻只是折斷了後面的箭桿。並沒有撥出……
他那個時候就受傷了,後來卻還來救她,被她連累的掉進河裡……
荏九咬了要嘴唇,按捺住心頭涌動的情緒:「怎麼回事?」荏九拿自己摘來的草藥在嘴裡一邊嚼一邊問,「你這衣服不是刀槍不入的嗎?」
「為了方便行動,關節處的防禦會薄弱一些。」他聲色極其平靜,利落的從衣服里摸出一把小刀,將受傷的腿微微伸直了一些,也不看傷口在哪裡,像是憑著感覺花開膝蓋後面的皮肉一樣,荏九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眨眼,沒入骨肉的剪頭便被剔了出來。楚狂彷彿沒感覺到疼痛,伸手出手,放在荏九下巴下面,讓她將嚼碎的草藥吐出來。
荏九愣愣的把藥草吐在他掌心,楚狂快速的按壓住血流不止的傷口。
荏九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若不是他額上隱隱滲出些許冷汗,荏九或許會認為他剛才切的是別人的腿。
「痛嗎?」
「不痛。」
「……騙人。」
楚狂望了荏九一眼,卻也沒有再狡辯。
「你胸口和後背的傷怎麼樣?」
「沒事,只是待會兒我要進入休眠狀態,或許會有36個時辰醒不來……你別怕。」最後這句話加得有點突兀,荏九沒想到一向只辦「正經事」的楚狂竟會破天荒的顧及到自己的心情,她愣了愣才點頭,保證似的道:「我會看好你的,不讓你的身體被別人抓走。你不用討好我……」
楚狂哽了一瞬。
目光複雜的看了荏九一眼,最後卻只道:「先到洞穴裡面來,我給洞口設定防護程序,你身上有我的識別器,可以自由出入,如果這三天遇到任何危險,躲在這洞里就不會有事。」
「任何危險都不會有事?」
「嗯……任何危險。」
楚狂躺在石床上說睡就睡了,一點要醒的跡象也沒有。
荏九不敢跑遠了,索性自己拿竹竿和細繩做了根魚竿,每天都在小道邊上坐著垂釣。是以當第三天到了,楚狂在石床上一睜開眼便看見荏九坐在洞外小道上釣魚,她全然不知道楚狂醒了,一手拿這魚竿,一手扯了片草葉子在嘴邊吹著打發時間。
楚狂第一次聽見由植物奏響的音樂,音調高,音律單一,發聲模式預計是空氣帶動葉片高頻震動產生……他一半理性的大腦下意識的形成這些分析結果,另一半的大腦卻像停在休眠狀態似的,只印刻下了洞外的陽光,微微弓著背坐著的荏九,還有一些算不上優美,但卻悅耳極了的音調。沒有數據分析,沒有理性判斷,只把這個簡單的畫面印在了心上。
有意義嗎?他問自己。
「除非對其產生慾望,否則沒有意義。」人工服侍系統在耳朵里回答了他的疑問。
楚狂有些不高興,指責他的系統:「閉嘴。」
外面的音樂聲卻是一停。荏九扭著身子回頭:「呃……是我吵醒你了?」
楚狂默了一瞬,決定轉換話題:「這三天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沒……」荏九話還沒說完,忽覺腳下一晃,她尚未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聽頭頂「轟轟」兩聲低沉極了的嗡鳴,她抬頭一看,臉色陡然一白,「巨石!」她抓了先前釣上來的兩條魚便往山洞裡面跑,楚狂很快意識到了什麼事,他揚聲大喝:「別進來!」荏九已提著魚跑到了他跟前,外面「轟」的一聲巨響,山上泥土與巨石滾下,堵在洞口,遮蔽了全部陽光。
洞里一片漆黑,只聽荏九咳個不停,楚狂肩膀上的燈光一亮,照出了洞穴里的情況。
洞口被封死,泥土飛揚又快速落下。荏九彎腰扶著石床使勁兒咳嗽,楚狂一嘆:「不是讓你別進來么。」
「你先前不是說什麼危險都可以躲進來么!」
楚狂一默:「山崩的概率太小,不再我預測當中,但既已發生,沒有提前規避風險,是我的疏漏。」
荏九「呵呵」一笑,只道老天爺是要玩死她,這都是些什麼破事啊!躲山洞裡避個難也能遇見山崩!不過她又想了想之前遇見的那些破事兒,這一件應當還算比較正常的了。
她揉了揉鼻子,終於止住了咳嗽:「你的那些很厲害的武器呢?不是可以讓這些東西灰飛煙滅么,咱們在牆上打開個洞出去吧。在這裡呆著遲早得悶死。」
「不能用。」楚狂道:「空間太小,武器力量過大不能確認是否會造成山體再次崩塌,如果發生再次崩塌,情況只會更糟。」
荏九翻著死魚眼看楚狂:「那要咱們徒手挖地洞鑽出去么?」
楚狂眼中閃著奇異字元,將那方巨石掃了一下,搖頭道:「不行,以你我兩人的人工效率估算,挖地道出去至少得用三天時間,而我們有95%的概率會在挖掘途中死於缺水。」
「那……」荏九虛心求教,「咱們是要在這裡躺在這裡等閻王爺來笑話咱們死得有多冤枉嗎?」
楚狂正沉吟著,忽聽「咚」的一聲悶響傳來,荏九一愣:「還要山崩?很好閻王爺連滾帶爬迫不及待的來看笑話了……」
「聲音是從下面傳來的。」楚狂坐在床上輕輕敲了敲石床,聽見裡面空洞的迴響,他起身下床,在石床周圍看了看,找到了石床底部一個看四普通極了的石頭,小石頭上長滿了青苔,楚狂猶豫了一會兒,有些苦惱道:「石床下面是空的,應該有個通道,而這石頭就是打開石床的機關。」
荏九蹲下身子,借著他肩上的亮光看著那塊石頭:「那咱們要打開嗎?」
「當然的,不然只能坐以待斃。」
荏九沉重的點頭:「所以咱們要找打開它的正確方法是嗎?」
「通過掃描透視可得,向右擰九十度角向下摁壓石塊便可開啟機關。」
荏九轉頭望楚狂:「唔……所以你現在不打開它,是害怕貿然打開,會出現什麼不可預估的陷阱?」
「可以確定,下面只是通道,沒有陷阱。」
「……」荏九斜視楚狂,「你可以告訴我一個讓你一直看著這塊石頭而不觸碰的理由嗎?」
「集中你可憐的注意力。」楚狂凝重道:「石上綠毛植物之間,有黑色生物在活動,暫時無法判斷其攻擊性。」
荏九嘴角一抽:「不就是幾隻螞蟻你至於嗎!小時候我都拿水淹死了好多行嗎!」
楚狂對荏九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荏九實在忍不了他在這種事情上對她產生崇拜心理,她一屁股撞開楚狂,伸手擰了石塊,向下一摁,石床上的床板「咔咔」兩聲打開,露出下面的通道,久未敞開的通道里倏地吹出一股涼風,帶著腐朽的味道讓荏九渾身一顫,心裡有些發毛。
她咽了口口水:「咱們真的要進去?」
「別無他法。」
石床邊上有階梯慢慢向下,在楚狂肩上的燈照不到的地方,完全是一片漆黑,荏九不由發怵,眼見楚狂已經一步跨進了石床,踏上了階梯,向下走了兩步,荏九忙將楚狂的衣袖一拽,猶猶豫豫的不敢抓上他的手掌:「我……可以牽你的手走嗎?」
其實在荏九拽上他袖口之前,楚狂便想伸出手去拉她了,在現在,楚狂已全然沒將「與荏九發生身體接觸」列為禁止事項,他早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已經默許了荏九的觸碰,甚至願意主動去接觸她,直到荏九問出這麼一句話,楚狂才恍然驚醒,原來……他已經把荏九當成了不一樣的存在了么,在不知不覺當中,時間與一次次經歷推著荏九靠近他,然後把他的疏離和防備……蠶食鯨吞……
荏九見楚狂半天沒有應聲,她覺得楚狂大概是想拒絕她而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吧。她手心緊了緊,有些委屈又無可奈何的想放手。
這個男人不喜歡她,他救她於危急之中,助她於無奈之時,只是源於一種「愧疚」和「責任」吧……
或許在最開始的時候,荏九可以借著楚狂的愧疚和責任死皮賴臉的纏著他,像纏著之前那些秀才書生一樣,可她現在……不敢。
她有什麼資本呢?
手指鬆開,卻在下一瞬間被一雙大手抓住。
人體的溫度穿透皮手套傳到了荏九微涼的掌心裡,順著經脈一路向上,毫無防備的衝撞進她闔著門扉的心房,「嘭咚」一聲,好似撞壞了什麼東西似的,讓心裡暖暖的血流了出來,溫暖了胸腔。
她怔然的望著楚狂,他只回頭來掃了她一眼:「走吧。」
荏九乖乖的點頭,目光只落在相連的手掌上,她手指悄悄用力將他握緊,像是害怕被他甩開似的握緊,又像是害怕被他討厭似的,不敢抓得太過用力。
不知所措。
就像現在,她的理智告訴她,這個男人已經三番兩次的和你說過了,他會離開,他不喜歡你,他甚至自作多情的幫你找一個可以和你再婚的男人。他對你好,是因為他覺得是他害了你。而且荏九的理智還清楚的分析了荏九自己,她知道很多事情是由楚狂而生,她心裡的某個陰暗角落其實是埋怨楚狂的。
然而,再多的理智,再多的陰暗都拽不住荏九的感情,她的感情是那麼毫不講理、無可救藥的告訴她:
她喜歡他,她喜歡他,她喜歡他……
橫蠻得由不得任何人說不行。
一路向下,漆黑的通道里時不時有冰涼的水珠滴下,落在荏九的肩上,就像任由在後面用冰涼的手拍她的背一樣。她嚇得渾身顫抖緊緊貼著楚狂,哪還有什麼心思去琢磨什麼臉紅心跳以及自己喜不喜歡歡楚狂,這種矯情極了的事情。
「你別抓那麼緊。」楚狂道,「也別夾住我的腿……沒法走路……吊我脖子上也不行。」
「你要求怎麼這麼多!你就沒感覺到這裡鬼風呼呼的在臉上刮嗎!」
荏九覺得自己快被嚇瘋了。幽黑的通道裡面不知道是從哪裡躥進來的風,輕細的在耳邊吹過,有時候路過的地面磚的縫隙里還有涼風吹起來,簡直就像是有人在她走過去的時候對著她腿說話一樣,說著要將她抓住留下來的惡毒詛咒。
楚狂不得不停下來將幾乎掛在自己身上的荏九扒下來:「第一,請閣下認識清楚,鬼,是古老的話意識產物,其存在性現在仍舊備受爭議,我們不可用未定論的事物來判斷事情。第二,有風吹過是好事,證明這個通道裡面有空氣對流,剛才我們進來的地方因為山洞洞口被封死,所以不會有空氣對流,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走的這個通道里,至少還有兩個出口,並且是很大的出口才能讓這麼長的通道裡面仍舊能產生空氣的對流,考慮到風向不穩地的因素,所以據推算,此通道至少有四個出口供我們逃生。而腳下有風,透過地面青磚傳出來,很可能在下方有個地下暗流,這個更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我們迷路在通道里時,我們就地取水,至少能延續三天生命。」
說完這話,荏九腳下又有風呼呼的吹了起來,她重新貼上去死死抱住楚狂的腰,兩條腿往楚狂腰上一夾,樹袋熊一般把他抱著:「我難道一直沒和你說過我不理解你說的話嗎!」
楚狂沉默。
半晌后,在萬千軍艦對戰之時從不皺一下眉頭的楚狂軍官深深的嘆了口氣。把荏九從身上撕了下來,然後一手攬住她的背,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將她打橫抱起。
「你在我的視線里。不用害怕。」
他說,聲音是令人安心的沉穩。
被楚狂抱著,荏九的手全然不知該放在什麼地方,思前想後,一隻手悄悄拽住了楚狂胸前的一個口袋。
楚狂目光在她手指上停留了一瞬,莫名的覺得荏九這一抓,像是撓到了他衣服裡面一樣,讓人忍不住的心癢。他忙挪開眼神,踏步向前行,空蕩蕩的通道里迴響著他的腳步聲,待行了一段距離后,荏九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傷口呢?這樣抱著我沒事嗎?」
「你的重量可以忽略不計。」楚狂正色道,「傷口略有刺痛感,但並不是因負擔你的重量造成的。」
「哦……」既然楚狂堅持要抱著不鬆手,荏九便也沒再堅持,換了話題道,「說來,你的武器那道士怎麼會用呢?不是說有的要進行什麼身份識別嗎?」
「初級武器並不用接受身份許可,在我的母星,任何人都享有配槍權,這是自我防衛的一種手段,而中級武器以及軍事級武器則需要身份認可。初級武器足以對你們造成致命傷害,但對我來說至多造成機體部分損傷,我已經自我調息了三天,百分之九十的傷已經癒合,所以……」楚狂一頓,似有些不習慣做這樣的解釋,「不用擔心。」
荏九一愣,一時竟不知該接什麼話。
漆黑的洞穴,只有楚狂肩上的燈是唯一的亮光,兩人的呼吸和腳步聲都在幽靜中顯得愈發清晰,忽然,楚狂頓住了腳步。
荏九仰頭看他,目帶嬌羞,楚狂垂下頭,目光有些微妙。荏九從沒被人用這種姿勢抱過,也從沒在如此安靜隱秘的環境下與一個男人對望,她一張糙了許多年的臉不由被楚狂認真的眼神瞅出了些許紅暈,她帶著點喘息輕聲問:「怎麼了?」
「你……」楚狂有些遲疑的開口,「尿褲子了么?」
荏九一臉羞澀全僵在了臉上:「尿……什麼?」
楚狂一本正經的重複:「褲子。」
「……」
楚狂皺眉:「我感覺我腹部的衣服濕了。」
荏九嘴角一抽,驚疑不定的拿手往屁股後面一摸,觸手一片濕潤,她心中「咯噔」一下,拿出手來,借著楚狂肩上的燈光一瞅,荏九霎時呆住了,這是……
一手的鮮血淋漓啊!
楚狂在一陣沉吟之後極為平靜道:「你到經期了。」
荏九抬頭望他:「你再提醒我這種難堪的事情我就糊你一臉。」
楚狂沉默了一瞬,憋了沒一口氣的時間,又道:「你淌得挺多,滴滴答答的。」
荏九的血便從胸腔一股腦的衝上了脖子,染紅了臉頰,她腦袋好似要炸掉了:「你放我下去,個混蛋!放我下去!」荏九掙得厲害,楚狂無奈只好將她放下:「你需要衛生用品。」
她當然需要!誰都知道!但這裡不是沒有嗎!
荏九羞憤欲死:「你走!別管我!」她的扭身往楚狂身後躲,不想站在他身前被這令人窘迫的光照得原形畢露,但偏偏楚狂不放過她似的,荏九怎麼轉他就怎麼轉,兩人在原地糾纏著繞了好幾圈后,楚狂肩上兩個燈的燈光仍舊直勾勾的照射在荏九身上。
荏九終是怒了:「我在害羞你沒看出來嗎!讓我呆在陰暗的角落裡長蘑菇不好嗎!別拿光照我!你覺得我現在血糊糊的很好看是嗎!」
「不好看,而且你根本沒必要害羞。」楚狂道,「這是很正常的生理行為。」言罷,他拉開衣服,從褲子里摸出一把小刀,輕輕兩下把自己裡面的白色底衣裁成了細布條狀遞給荏九,「沒有別的,你先用這個替代一下。」
荏九看著他手中純白的布條,還有布條背後他赤裸的胸膛,荏九一時不知該做什麼表情。
最後終是形勢逼人,在一股熱意竄上來的時候,荏九飛快搶過楚狂手上的布條,推著他走到前方拐角處:「你在這邊站著不準偷看!」
隔著一個牆角,荏九飛快的解開褲腰帶將楚狂給的布條墊上。他的裡衣觸感柔軟極了,輕得像絲綢一樣,但又帶著些許溫度,像是楚狂還沒有散去的體溫。
荏九紅著臉弄好了下面,慢吞吞的將褲子提了上來。她來大姨母之前一般都不會痛,也沒什麼預兆。以前她都會好好記著時間做好準備,但這段時間疲於奔命,荏九更是沒精力去在意自己的「親戚」,以至於此時被殺得一個措手不及,還流在了楚狂的衣服上……
她倚著牆,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
聽見「啪」的一聲脆響,楚狂微微側頭,目光往牆角那方轉了一下:「恕我直言,閣下現在的羞愧之情我實在無法理解。」
「你當然不理解……」
「我曾聽過關於軍隊女性的分析報告,稱女性在其生理期期間,作戰能力會下降五分之一,但狂躁指數卻會直線上升,情緒波動值變大,所以我可以理解閣下的情緒低落,但……」楚狂聲音微頓,帶著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熟稔,「羞愧實在不該荏九對此事應有的反應。」
荏九側耳聽他的話聽得認真:「那我該怎樣?」
「拽著我的衣領威脅我忘掉此事。」
荏九一愣。
好像是這樣……
於是她猛的躥起,一步跨到牆角那邊,拽了楚狂的衣領便道:「忘掉剛才的事!」
楚狂不料她當真這樣撲過來了,愣了一瞬,隨即眸色不自覺的一軟:「好。」
他應得那麼乾脆,倒弄得荏九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就是因為……」因為喜歡你,所以才那麼在意。這話沒來得及說出口,楚狂倏爾將荏九嘴巴一捂,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啪、啪」幾聲輕響,像是什麼人踉蹌著腳步在行走的聲音,走一會兒,停一會兒,磕磕絆絆的聲音在空蕩黑暗的通道里顯得有幾分滲人,荏九睜大了眼,向著傳來聲音那方看去,除了楚狂楚狂肩上的光照及的地方,其他什麼也看不到。
楚狂熟練的摸出了武器,將荏九護在身後。
腳步聲越來越近,但卻越來越奇怪,因為荏九根本就聽不出來它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走過來,但仔細一聽,腳步聲也清晰的只有一人。
這詭異的聲音讓荏九緊張得手心出汗,她後背緊緊貼著後面冰冷的青磚牆壁,不停的專註去聽,想分辨清楚聲音到底是從哪裡傳來。
忽然!行走在黑暗當中的那人好似猛的奔跑起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荏九緊緊拽住楚狂的衣服。
腳步聲猛的停頓下來,而最後一聲落腳的地方,聽起來便像是離荏九他們只有一步之遙。荏九緊張得屏住呼吸,但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她終於忍不住細聲問:「楚狂……人在哪兒?」
「在這兒……」嘶啞的嗓音從荏九背後傳出,一個冰冷的物體摩擦過荏九的耳畔,借著楚狂肩上燈光在周遭牆壁上的反光,荏九看見那是一隻蒼白枯瘦的女人的手!抹著艷紅的指甲,從她身後的牆壁里穿了出來!
「啊啊啊大爺的女鬼啊!」荏九魂都快嚇散了,只聽「嘭」的一聲悶響,驚醒了荏九的神智,女鬼的爪子猛的消失,變成了一條攀附在牆壁上的白蛇,然後在那瞬間灰飛煙滅。
荏九嚇得腿都快軟了,她忙扶住牆壁,喘了兩口粗氣,這才往旁邊一看,方才開槍擊中白蛇的人竟然不是楚狂,而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餓鬼道士,付清慕。
他一臉青白,顯然是被折騰掉了半條命的模樣,他倚牆站著,手裡握著先前從楚狂那裡搶去的槍,乾笑了兩聲:「你們也來啦。」算是打過了招呼。
荏九驚魂未定的看著他,她悄悄戳了戳前面的楚狂,但卻驚訝的發現楚狂竟然沒有反應!
此時付清慕拿著槍,慢慢的抬起手,對準楚狂的腿……
荏九瞳孔緊縮,只聽「嘭」的一聲,荏九緊緊閉上眼,死死的抱住楚狂的腰,想在他失去腿的時候給他一個支撐,但沒想到等了一會兒楚狂卻還是好好的站著。
荏九這才小心翼翼的睜開眼,往下一看,楚狂的腿還在,而剛才付清慕擊中的……竟然是地上另外一條白蛇,它在地上撲騰了兩下,不出意外的化成了灰燼。
「這……是什麼玩意兒?」荏九驚駭的問。
「我也不清楚。」付清慕倚著牆,說一句喘半天,「到處都是這玩意兒,不停讓人產生令人恐懼的幻覺……」
令人恐懼的幻覺……
荏九想到剛才自己看見的那隻從牆壁里穿出來的枯瘦的手,登時一陣心寒,不由打了個寒顫。她看向楚狂,卻見楚狂也還有幾分怔神的模樣,荏九竟一時起了些許好奇,楚狂這樣的傢伙……會出現什麼樣的幻覺呢?他也有害怕的東西?
腦海里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忽見楚狂抬起了手,武器直勾勾的對準付清慕,毫不留情的「嘭」的開了一槍。
付清慕似早有準備,立馬一矮身,摔坐在地,眼見楚狂要開第二槍,他忙扔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投降喊道:「別別!都這種情況了,楚兄,咱們能別自相殘殺了嗎?」
楚狂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理智的分析了一下形勢,手中的武器雖然還對著付清慕,但殺氣已經不似先前那般洶湧了:「交代清楚,你為什麼在這裡,剛才那些是什麼東西,你現在又有什麼目的?」
付清慕剛才那一躲一喊好似已經耗光了他的力氣似的,他脫力的靠在石牆上,乾笑兩聲:「我還能有什麼目的?能活著走出這個鬼地方就是我最大的目的。」他手比劃了一下,「這裡是連通那個瀑布後面的洞穴的,將你們逼退之後我順著洞穴往裡走,本想找到另外的出路,卻無意走進了這裡面,四周都是青磚牆壁,當我想原路返回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原路了,我在這裡走了三天三夜,除了剛才那些會讓人產生幻覺的白蛇,沒再看見別的活物,你們,算是白蛇外的第一個,呵呵……」
荏九默了一瞬:「你在這裡沒吃沒喝,怎麼活了三天三夜的?」
「沒看見嗎?剛才的白蛇就是吃的。」付清慕舔了舔嘴唇,「它們負責嚇我,而我則負責在被嚇完之後喝掉它們的血。」
想到那日被這個男人摁在地上險些被咬斷脖子的場景,荏九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她轉念一想,不對啊,付清慕剛才開槍打死的兩條蛇都化為灰燼了,他上哪兒去喝它們的血?還是說,在他喝它們的血的時候,就憑徒手將蛇抓住?就好比荏九剛才看見了那隻白手之後,面無表情的將它捏住,擦擦乾淨,然後咬一口吸干血?
光是想一想荏九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看來這個餓鬼道士的封號並不是江湖人平白無故封給他的。為了活下去,這人遠比她想象中的心狠手辣啊……
楚狂戒備未消:「為什麼救我們?」
付清慕笑了:「楚兄,我在這裡走了三天三夜,就不能讓我給自己找點希望嗎?我知道你那一身裝備能耐大,一定能帶我出去的。而且,這是互利互惠的事嘛,像剛才,我已經完全練出來了不受白蛇的干擾,可顯然你們還不行,接下來的一路上我可以幫你們驅趕白蛇,你們可以專心找路,豈不是雙贏之法?」
楚狂琢磨了一會兒:「否決提議,我不想帶你出去。」他語調微挑,似有幾分得意,「說來,那日你將我與荏九打下瀑布之時,我激活了注射在你身體中的毒性,這幾天閣下還好受嗎?」
付清慕眸光微沉。
荏九有幾分詫然的轉頭看楚狂,見他正經的臉上藏著幾分笑意,她方知,即便冷靜入楚狂,也會有睚眥必報的時候……
不過……
報得可真讓人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