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雷驚蟻蟲蟄 下
太子妃篤定地問,「你想求的事情,可是因為紫草腹中的孩子?」
「是,奴才自知萬死難辭其咎,只望太子妃殿下讓紫草生下腹中孩兒,為我留個后。」
「她還沒有進你陳家的門,縱然答應你生下孩子,沒爹的孩子,誰以後護他周全?」
「奴才不能,所以求太子妃成全。」陳管事邊說邊瞌頭。
「你不怕這會兒要挾著,我假意答應了,事後又反悔嗎?」
「太子妃殿下說笑,奴才知道您雖為女子,一諾千金這點,卻是多少男人也比不上,只要你應了,奴才知道你必定會信守承諾。」
太子妃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卻有一份涼薄之意,「可你方才也說,我表面寬厚,私底下卻是陰狠的。」
到底是女人,還是會因為一句話記仇啊,陳管事聽的針芒在背,冷汗直流,但他素來心思陰沉,轉瞬間就想過來,太子妃這不過是要和自己談,要自己服軟,就匍匐著往前爬了幾步,做出痛悔模樣。
「奴才說的話,不過是死前的掙扎,那裡能夠當真,太子妃的仁慈,眾人皆知,連奴才犯下這樣的事情,你能夠罪不及家人,憑誰來說,也得誇您是菩薩心腸。」
因他離的近了些,男子身上的汗氣混著鮮血的腥氣,沖鼻而去,不光孫清揚,連咸寧公主都幾乎要嘔吐出來。
匍匐在地上的陳管事,如同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加上他不僅受了十五棒杖刑,還受了鞭笞,臉上手上都有鞭痕,傷口還往外滲著血,看上去非常凄厲可憐。
太子妃看了她們兩人一眼,關切地說:「要不,你們先回去休息,這裡由我問著,完了再給你們說說?」
咸寧公主強忍著胸口的不適,搖了搖頭,方才聽了太子妃四兩撥千金的一昔話,眼見著死活不開口的陳管事服軟,比起自己平日里處事不知高出多少段數,難得這樣的機會學習,她如何肯走。
孫清揚是想知道雲實的下落,雖然看到陳管事和小陳子兩人的可憐相,不免生出同情之心,但那小陳子還情有可原,陳管事卻心狠手辣之極,為了除掉自己,不惜將一干無辜的人陪葬,若自己再為他求情,給予同情心,又如何對的起雲實,也是對自己和其他人的不負責任。
她也對著太子妃搖了搖頭。
太子妃似乎對陳管事的奉承無動於衷,關心完咸寧公主她們后,平靜地看著陳管事,「我向來不在意人家是誇我還是貶我,是菩薩還是夜叉。而且,這個事,我先前雖然說了要不要留那孩子由你,可你也應該明白,生不生那孩子,還得紫草說了算。畢竟,就算今個我准你先娶了她過門再要你性命,也得她心甘情願才行。」
陳管事聽了心裡暗想太子妃再三說沒爹的孩子可憐,是不是暗示可以饒自己性命,他生出了不該有的盼望。
「奴才懇請求太子妃殿下留小的一命,斬手斬腳挖眼什麼的處罰,奴才絕不吭一個疼字。如此一來,我那未出生的孩兒也不會沒有父親,我的高堂老母也不會失去依靠,紫草也不會守寡。望太子妃殿下可憐,奴才先前也是受人蒙蔽挑唆,才做出那豬狗不如的事情。」
太子妃前面說沒爹的孩子可憐,不過是想藉此激起陳管事的骨肉親情,更快的吐口,如何肯依他所請。
當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你倒是想的好,確實,只有自己的性命留著,才能謀划其他。子孫家人,估計在你的心裡,都及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吧?你死或者活,本來沒什麼大礙,只是你為人過於陰狠,留你性命必生後患。人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敢留下你家人,甚至紫草願意,也可以給你留後,因為他們沒有你這般狠辣陰沉的心計,卻獨獨不能留你性命,就是把你送的遠遠的,不擔心你害這府里的人,但以你睚眥必報的性情,早晚還會害人。」
接過瑞香遞上的茶喝了一口,太子妃又說:「你在府里這麼久,應當知道奴才們犯事,不是打就是賣,或者送到莊子里做苦差,卻鮮少被要了性命。但若不殺了你,恐怕奴才們都會以為,犯了事,認個錯,就能一筆勾消了呢!我若對你心存憐惜,那誰去憐惜那些無辜受死的人?我若對你家人心存內疚,誰對那些人的家人內疚?我若可憐你未出生的孩兒沒有父親,那誰去同情那些失了母親、沒了子女的可憐人?對該死的人仁慈,就是對不該死的人兇惡,你說,我能不能饒你?」
咸寧公主、孫清揚知道太子妃說這麼詳細,其實是說給自己二人聽的,都為自己剛才腦海里生過「也許,應該留他一條活路?」的想法羞愧。
陳管事之所以那樣說,也不過是垂死掙扎,能夠多要一點是一點,雖然有想法,卻也知道自己罪不容恕。
他凄然一笑,「你們這些做貴人的,捏死我們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也許你們不相信,我也曾經想當個好人,但父親病故的早,族裡人欺凌我們,連僅余的五畝祖田都奪了去,我大哥上門去討公道,卻被人一踹在胸口,吐了三天血一口氣沒上來。以至於小陳子要賣身葬父,被人哄的斷了子孫根送進宮來,為了他母親和妹妹強忍著苟且偷生。我也為了祖母和母親能活下去,自賣自身進府來掙點銀子。
說著說著,陳管事的語氣中充滿了恨意,「由良民變了奴籍,我如何不恨?那些做惡人的,倒活個自在,當好人的,往往送命,這天下若有因果報應,為何不報應他們?我有這麼凄慘的結局是我活該,那麼他們呢,他們的報應又在哪裡?」
「所以,你就要做個惡人,誰給你看個臉色,那怕是無意的,你也要報復,也要奪了她的性命?可是你抬頭看看,你想要性命的,是個小姑娘,她雖有急智,卻也是為了救人,你那晚要是得逞,就會害了十五條性命,老老小小,她們的家人該何等悲泣?你忍的下這心,怎麼不去找你的族人報仇,卻要把怨恨報到不相干的人頭上?」
太子妃鄙夷地看著陳管事,「你還不是欺軟怕硬,陷害佳墨,因為她是個丫鬟,用計害表小姐她們,欺她們年幼,你要真有那份硬氣,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世上的人,做了惡,又為自己的惡找借口何其多!為何敢做不敢當呢?即然做了,就別怕下阿鼻地獄。比你可憐的人多了,也沒見別人這麼報復,連無辜的人都不放過。」
咸寧公主卻是略帶同情地說他:「至於他們的報應,人在做,天在看。有些報應或者在自身,有些報應卻是在子孫。若人人都因為報應未及時到看,就自己去代天行道,甚至以惡為善,雖身在人間,與地獄何異?你在這府里也算得意,將一家人的日子過好,讓那些害過你的人羨慕,甚至求著你,豈不更好?為什麼偏偏要做這罪大惡極之事,斷了自己的生路?」
陳管事因為年幼失父,自賣自身進府後,仗著聰明機靈,得了大管事的歡心,幾年就提了個小管事,從來沒有人這樣教訓他,一時呆住了。
自己竟是錯了嗎?原來,還可以選另外的路走!可惜明白的太晚了,在還有能力掌握自己性命的時候,他沒有做對事,如同太子妃而言,做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半響,在內心深處經過極痛苦的掙扎之後,陳管事抬起頭,眼睛里黯淡無光,只餘一息息生氣,如同夜間在野地、墳岡裡帶點幽幽藍光的磷火,忽隱忽現,借著一點骨頭裡的磷脂不肯熄滅。
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從頭到尾,原原本本,一點沒有遺漏的講了出來。
「本來,奴才還想著隨便說個誰,反正也你們也不知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添罪孽,我所知道的就是這麼多,如何處置就聽憑太子妃了。」說完,陳管事通透的,但目光卻有些無助地游移著。
太子妃有些詫異,明明這個陳管事的心防很重,自己說那麼多並沒有指望能夠打動他,只是希望他存有一份孝心,因為顧及家人,說出自己想要的幕後之人,獲得一個較滿意的交易,卻不想一昔話說下來,他突然間變了一副面孔,甚至不願再攀扯他人,明知自己聽了這樣的答覆未必會滿意地放過他的家人,卻仍然老老實實交待了,這心思還真是變幻的快!
她不知道,陳管事這不過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在臨死前,經過大痛大悲,又被太子妃和咸寧公主所說點醒,終有一悟罷了。
見太子妃略感煩燥,咸寧公主、孫清揚的眉頭也緊緊地皺起,三人面色均是變幻不定,不知道想什麼。
陳管事說出了所有的因要,就卸下了所有地負擔,平靜甚至有些盼望地等待著命運終點的來臨。
「你放火的那夜,我有個丫鬟沒有逃出來,你可知道她的下落?」抱著一線希望,在心裡千迴百轉之後,孫清揚終於問出她又想聽到,又怕聽到結果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