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霽散草木柔 上
陳管事想了一想,「奴才不知道,那夜放了火之後,奴才就溜了出去。火勢衝天時,奴才已經出了寺門,往山下去了辦差的郊縣。就連那夜的刺客全數伏誅,表小姐幾個平安無事的消息,奴才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原來一直抱著希望想著沒找到屍骨,也許是那夜放火的刺客擄走了雲實,結果卻得到這樣的回答,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
孫清揚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心口如巨石痛擊,連太子妃接下來的話也聽得不怎麼分明。
「念小陳子只是與你通風報信,受你唆使蒙蔽,並未實際作惡,他受了那十五大棒,也算是得了教訓,如果願意,依舊在這府里當差。反正指使你的人已經死了,也不會有人再找他們麻煩。」
沉思了片刻,太子妃又說:「如果你家人還想去外鄉,我會著人辦好路引和新的戶籍,並贈二百兩銀子,好生安置他們。至於紫草,若是她肯為你生下腹中的孩子,我再給你三天時間,娶她過門,然後你會暴病身亡。若紫草願意歸去陳家,就一併解了奴籍,同他們去。若不願,就留這府里生養,也免得沒人照應,你還有什麼未了心愿,也一併說了,也讓你死的瞑目,不留遺撼。」
雖然對一個還活著的人說到他身後事,聽起來未嘗沒有警示之意,但太子妃這樣的安排,已經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陳管事和小陳子一聽,喜出望外,連連磕頭謝恩。
陳管事更是感激的痛哭流涕,「太子妃如此安排,是您的仁心仁意,奴才做下那麼些背主棄義之事,您還能夠不念舊惡,顧惜奴才的家人。本不該再生奢望,只是奴才今日種種,全因昔日族裡的人霸佔祖田所起,還望太子妃給那些人個教訓,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太子妃笑了笑,「他們的仇,還是你陳家人報比較好,若小陳子勤勉得力,日後升了管事公公,奉承的人多著呢,還怕報不了仇嘛?借他人之手,到底沒有自己手刃仇人來的痛快。」
小陳子愕然地抬頭看了看太子妃,旋即明白太子妃沒有說出來的話,若自己一家人想遠走高飛,也就不必再提報仇之事,放下舊日恩怨重新開始生活。
能放下嗎?那踹在父親胸口的一腳,一盆盆的血水,如燈火漸暗的眸子……還有自己斷掉的子孫根,因哀思過度百病纏身的母親,自幼失怙的妹妹,瘦小如貓一般,在別的女孩子戴花穿新衣時,只能用渴盼的眼神看著。這一切,自己能放下嗎?
小陳子毅然決然地說:「奴才不走,太子妃的大恩未報,奴才一家的大仇未報,奴才那兒也不去,就在這裡好好侍候主子,指望那天當了管事公公,能夠報得家門大仇。」
陳管事泣不成聲,小陳子本有機會開始新的生活,卻因自己早年種下的仇恨種子,執意留了下來,為復仇活著,為復仇謀划,只希望他別走錯路,成為第二個自己。
「孩子,你聽太子妃殿下的話,好好做事,報仇可以,萬不可對那無辜之人下手,即使是族裡,也只許對害咱們的人報復,不能禍及其家人。叔叔有今日,就是因為不忿不滿別人過的好,見誰說一句都認為是在嘲笑、在輕視咱們,才落到這樣的下場,你要引以為戒,千萬不能生出歹念,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也不要怨恨太子妃殿下,叔叔是罪孽深重,十惡不赦,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殿下仁心慈悲了……」
聽了陳管事的勸誡,小陳子哭著點點頭,「叔叔放心,即使是紫草姐姐腹中的孩子,侄兒也一定保他周全,若紫草姐姐生下來不肯養,我也一定把他拉扯大。還有叔祖母和太祖母,我都會照顧好的……你安心走吧,不用挂念家裡。」
看看侄子稚嫩卻堅定的神情,稚弱卻挺地筆直的身體,那小小的肩膀,以後就要擔起一家的重擔,若非自己造孽,又怎麼落到這般情形!
陳管事點了點頭,閉了閉眼,眼淚無聲地流在臉上,他已經是將死之人,無話可說。只盼著紫草能夠答應,生下孩子,自己這一脈,也算有了後人。
彷彿感應到他們叔侄生離死別的凄楚,燭台上的蠟燭又熄滅了兩根,花廳里的光又黯淡了幾分,只他們二人壓抑的哭泣聲時不時響起,在安靜的花廳里,聽著十分扎耳,也顯得十分凄慘。
太子妃說完,就一直坐著閉目養神,想著給他叔侄時間說幾句,卻越聽心裡越難受,她不忍再聽下去,開口打斷了那可憐的哭泣聲,「好了,今個就到這吧,你們先回去把傷口清洗了上點葯,一會兒我會派人送紫草和陳管事說說話,半個時辰后,你在垂花門那兒候著。」
璇璣附耳給孫清揚說了幾句話。
看了看已經準備起身的太子妃,孫清揚說:「姨母,清揚還想問陳管事一句話。」
「噢?」太子妃又坐回位上,「你想問他什麼?」
「清揚有一事不明,既然佳墨做的包子是府里各院都有的,怎麼那晚留在府里的人中,就碧雲閣的福枝、丁香院的秋菊,薔薇館的點翠和佳墨吃了會昏睡呢?陳管事此舉,又是為何?」
陳管事止住哭聲回答,「福枝、秋菊和點翠的包子,是小陳子假託了佳墨的名義,專門給她們送過去的,說是佳墨給她們加的宵夜,這幾個平日同佳墨關係不錯,所以也就沒起疑心。至於為什麼要陷害她?哼哼,我原來看上的並不是紫草,而是佳墨,誰知她竟然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叫我死了這條心,雖然她被我害的貶大廚房做事,我去找她說只要她肯嫁了我,就保證她能回王良媛身邊,她卻說寧可死了,也決不會嫁我!」
「所以,你就下手害她?還想讓別人認為是佳墨乾的?」
陳管事搖搖頭,「想讓別人認為是佳墨乾的,不過是擔心萬一出了紕漏的后招,我原是要叫她們四個都死的。福枝知道我和紫草的事情,早晚會捅破,留不得。先前也是紫草沒有找我商量,才會出了那種昏招,讓表小姐識破。至於秋菊和點翠,平日里自持美貌,我曾和她們說過幾句話,她們竟然也同佳墨一般,不把我放在眼裡,所以也該死。」
雖然陳管事對前事已經有所悔悟,但說到眾人該死時,仍然有些咬牙切齒。
竟然因為他和人家搭訕,別人不理他,就要將對方害死,這樣的心理,若不是孫清揚聽父親講過類似的案子,實在太匪夷所思。
「可是,為何她們只是昏睡,並沒有死呢?難不成,你臨時起了善心,只是想著嚇唬她們?」
陳管事苦笑,反正他都要死了,索性竹筒倒豆子說了個乾淨,「奴才怎麼會有那樣的好心,給你們下的葯,給她們下的葯,都是要致你們於死地的,精舍里放的火,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只是,我也沒想到,買來的迷藥,竟然是假藥,藥力只能讓人昏睡,卻不會致死!也許,這也是天意吧,免得我添太多殺孽,連六道輪迴都不能。」
陳管事這一昔話說出,連太子妃都覺得駭然,旁邊站的丫鬟、侍衛中對他有丁點同情的,也因這番話消失的乾乾淨淨,生出類似「果然人家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樣的人,沾上了比惡瘡、惡夢還要可怕,遇上了躲開為妙.……」的想法。
所謂惡積禍盈,壞事做多了,早晚有天災禍會臨門,但對這樣惡貫滿盈的人而言,能夠讓他痛快的死,可說是極輕的懲罰了!
甚至他們看小陳子的眼神,也如同見了惡鬼,起了避而遠之的想法。
小陳子還在心裡暗暗發誓,決不會走叔叔的老路,一定要出人頭地,將那些害過他家人的,通通踩在腳下,善待他的人,牢記在心。
卻不知,因為有陳管事種下的惡果,留在府里,以圖將來能夠報仇,他選了一條極為艱辛,極為難走的道路。
難怪智者會說:聰明人從不報復,從不耽誤,他們匆匆離去,重頭再來。
孫清揚也苦笑,「看來,我們還應該感謝那假藥販子,要不然,全都白白做了冤魂!」
咸寧公主不以為意,「毒藥假的固然好,要是那救命的葯也是假的,可不一樣會害死人。」
太子妃見她們扯遠了,就咳了兩聲,「陳管事,我也不想再說你竟然歹毒成這樣,罪該萬死這些話,反正你只有三天的活頭,自己好好想想吧。當然了,你別想著逃跑什麼的,我決不會容你再活著留下後患,這三天,是為你的家人、妻兒老小留的,希望你好自為之,和他們好好聚聚,也算是盡為人子,為人夫的最後恩義。」
「奴才謝過太子妃殿下恩典,奴才絕不會生出逃跑的念頭,三天之後,定會到太子妃殿下面前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