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葉碧總葳蕤 下
趙瑤影行過大禮,皇太孫妃身邊的大宮女芷荷便上前扶起她。
雖然心裡生氣,面上胡善祥卻笑得賢容大度,「剛才殿下身邊的小太監還來告訴我說你昨兒夜裡有些受涼,免了你今個的請安,你怎麼竟過來了,也不好好在屋裡休息著,快別行那些個虛禮了,來到我身邊坐下。」
「殿下與太孫妃體恤,是臣妾之福,臣妾早起喝了薑湯發汗之後,已經好了很多,若再以此為借口不過來請安,心中那能安生?只是怕太孫妃以為我病著還過來擾您,那才是臣妾的罪過。還請太孫妃不要嫌棄,太醫說了,只是著了些涼,不會過病氣的。」說完,趙瑤影又欠身施了個禮,方才落座。
「趙妹妹沒事就好,你我姐妹,我怎麼會嫌棄呢?倒是你這樣說,我這心中十分熨帖。」胡善祥看著趙瑤影,誇讚了一會她的氣色,又命芷荷拿了個翡翠三腳金蟾的擺件賞賜給她,「這金蟾不僅寓意招財進寶、鎮宅、驅邪、旺財,還有『蟾宮折桂,錦繡前程』之說,近日妹妹深得殿下青睞,我把它賞你,也是希望妹妹能夠早日綠樹成蔭子滿枝頭。」
趙瑤影眼角閃過的一絲苦澀落在胡善祥的眼底,她心裡的那股怒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憑你再得寵,原來也同我一樣,要喝那避子湯藥。
人的心理很奇妙,如果自己身在泥坑,看到有人也落了進來,就會覺得安慰許多,不僅會覺得一身爛泥沒有先前那麼難聞難受,也多了些相攜掙出泥坑的勇氣。
胡善祥看趙瑤影的目光越發和善。
其他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些,何貴嬪和袁嬪盯著那渾身透綠的翡翠金蟾,越看越覺晶瑩可愛,眼紅嫉妒不已。
因為知道胡善祥賢良,何嘉瑜說話就沒遮沒掩,臉上的羨慕一覽無餘,「太孫妃真是好偏心啊,賞給趙妹妹就是這樣的好東西,賞我們就儘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玩藝。」
袁瑗薇掩口笑道:「何姐姐何必吃醋,你那春棠軒若也能夜夜掌燈,太孫妃賞賜下來,一準比這還要好呢。說不定,就是母妃,也會有諸多賞賜。」
何嘉瑜橫了袁瑗薇一眼,「我是個沒本事的,只盼著袁妹妹有那樣的福份,你那子規樓能多多掌燈,我也可以跟沾沾光。」
胡善祥笑咪咪地說:「我自幼體弱,這些年雖然調養好些了,只是底子卻薄,這開枝散葉一時半會怕是不能,只有將此重任托給你們,不管是那位姐妹給皇太孫生下一男半女,別說母妃,就是我也一樣,都重重有賞。」
何嘉瑜心裡暗暗撇撇嘴,什麼體弱,只怕也是和我們一樣,事後被灌了避子湯吧,還嘴硬撐著,面上卻一臉憐惜,「難怪我平日見太孫妃總是走三步歇兩步的,您可得好好養著身子,其他人再怎麼能生,也不及您肚裡有了珍貴,只有您生下的,才是大明朝的嫡子嫡孫呢。」
「托妹妹吉言,就盼著我這身子啊,能快些好起來,也能和你們一道兒做伴。」胡善祥下意識地輕輕撫了下肚子,好似那裡面已經有個孩兒一般。
袁璦薇見坐在胡善祥左手的孫清揚一直默不作聲,掩嘴笑道:「怎麼孫貴嬪今個一言不發,我可聽說趙姐姐的松苓院這些日子天天掌燈,是因為貴嬪的一幅畫呢,也不知道那畫里畫的是什麼?竟讓我們冷清的皇太孫殿下轉了性,夜夜歡聲笑語。」
朱瞻基雖然近幾日都宿在松苓院,但多數只是和趙瑤影談歷朝歷代名帖,袁璦薇故意說的誇張,是因為她心裡不舒服,論姿色論容貌,除開孫清揚只有何嘉瑜能同她一比,她的一手簪花小楷頗得晉代衛夫人高逸清婉,流暢瘦潔的特色,低昂飛揚之外,別有一種清婉靈動,若不是孫清揚那一出,和皇太孫談字論帖的,就該是她,怎麼會輪到趙瑤影。
袁璦薇性格本來隱忍,幼時更是沉靜寡言,只是偶然有番遭遇,有機會踩了何嘉瑜一腳,又真如那人所言當上了太孫嬪,心裡有所倚仗,才漸漸顯得張揚了些。
聽了袁璦薇的話,不光趙瑤影臉色瞬間慘白,就是何嘉瑜、胡善祥也齊齊色變。
袁璦薇見她們如此,情知自己這消息她們之前都不曾聽說,心裡越發得意,面露詫異地說:「怎麼你們都不知道嗎?還是我院里的丫頭偶然聽菡萏院兩個侍候孫貴嬪的人說,我才知道的,原以為你們都曉得了。」又朝著孫清揚歉意地笑了笑,「還請孫貴嬪見諒,我是真沒當這事是大事,衝口說了出來,真真是該打該罰。」
心裡還冷笑,今個聽了這話,你就好好回去審菡萏院里的人吧,整得你們雞飛狗跳的,才不枉我這番口舌呢。
孫清揚淡然道:「我自個都為皇太孫厭棄,殿下又怎麼會因為一張畫去趙姐姐那兒,這都是趙姐姐平日里賢良方正,才蒙殿下青眼相看。」
「賢良方正?」袁瑗薇吃吃笑起來,「這幾個字我怎麼聽著,倒像是太孫妃才擔的起呢。」
孫清揚看都不看她,只向著胡善祥欠身施禮,「就是因為太孫妃平日里賢良淑德,我們讚歎折服,才會有樣學樣,上行下效。怎麼袁嬪以為,不該學習嗎?」
縱然太孫妃再大度,袁瑗薇也不敢說不應學不可學,連忙笑道:「只怕邯鄲學步,畫虎不成反類犬啊。」
「有的人不賢不良,學起來自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趙姐姐本就是溫婉賢淑之人,學起來卻是盡得精髓,要不然怎麼殿下會鍾愛趙姐姐呢。」
孫清揚這一番話,踩了袁瑗薇,捧了胡善祥,安了趙瑤影,只餘一個何嘉瑜心裡有些不高興。
「何姐姐麗質天成,何不另闢蹊徑?」皇太孫幾個妃嬪去給太子妃請安的路上,孫清揚拉著何嘉瑜落後幾步,低聲和她說。
何嘉瑜眼睛一亮,「好妹妹你教教我。」
「殿下如今正嫌棄我呢,何姐姐還讓我教你。我只這一句,你好好想想就是。」孫清揚說完,又上前去找趙瑤影說話。
堪堪聽到袁瑗薇在和趙瑤影說:「她嘴上說不讓你請安,還不是等你行完大禮才叫宮女扶起來,可說了那些話咱們就得贊她賢德大度,她就掙了個好名頭,真是表裡不一,趙姐姐可別被豬油蒙了心,分不清真對你好假對你好。就是你那親親近近的孫妹妹啊,也不知道安得是什麼心,不定也是想通過此舉,讓殿下贊她賢惠呢,白白拿你做了槍使……」
孫清揚走到她們前面,伸手擋著袁瑗薇,「袁嬪這話,可敢當著太孫妃再說一遍?或者,等會請安時,咱們正好給母妃說說。」
袁瑗薇是因為趙瑤影性子弱,好拿捏才敢在她面前亂說,聽到孫清揚此語,早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地賠笑,「孫貴嬪別放在心上,我這不是妒忌了亂說話嘛,你們一個個都見過三春好景,只我那兒還冷冷清清,我這心裡苦啊。」
孫清揚冷笑,「我還記得袁嬪當日說獨愛杜鵑,說那花名似鳥名,慧絕靈動,原以為住進子規樓,袁嬪正該似當日所說『何須名苑看春風,一路山花不負儂』的心性,縱不能如山野恣意,卻也是自在生活,沒想到你還真是何姐姐所料,怨那『杜鵑花時夭艷然,所恨帝城人不識。』盼著『杜鵑過盡芳菲歇』,如杜鵑花骨子裡似的不服輸。其實不服輸也不是壞事,只是,別用陰風鬼火的伎倆,白白壞了那杜鵑的名頭。」
袁璦薇見她說起數年前幾人的對話,竟然隻字不差,心中暗是吃驚又羞又怕,「孫貴嬪教訓的是,我今個實在是失言了。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這回的孟浪。」
孫清揚本意也只是叫她收斂些,並沒有打算真的扯她去太孫妃或是太子妃面前,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作偽,就點了點頭說:「袁嬪好自為之。殿下的后宅只有我們幾個,再鬧將起來,可不好看。雖說殿下在皇孫中一枝獨秀,可他上面還有父王、有皇上,旁邊還有朝臣百官,在外又是諸事煩憂,我們幾個縱使不能為殿下助力,也不好在後面你爭我斗惹他煩惱,為這些小事分心。若是你我姐妹能圍在太孫妃跟前,抱成一團,不僅顯得我們昭和殿上下齊心,內外使力,就是殿下見我們和美敦睦也會歡喜。」
這一昔話義正詞嚴,不僅袁瑗薇聽得默然不語,趙瑤影也豁然開朗。
當夜,聽了趙瑤影細細說起白日的情形,朱瞻基又追問了一次,「她當真如此說嗎,句句為我著想,沒有半點怨忿之情?」
「嗯。」趙瑤影點點頭,歡喜地說:「難怪殿下如此喜愛清揚妹妹,她那昔話說出來,我聽得又是歡喜又是羞愧,白白痴長她了些,卻不及妹妹想得透徹,妹妹真是殿下的知己啊。」
趙瑤影雖然不明白為何朱瞻基寧可從自己這兒打聽孫清揚的一舉一動,也不去那菡萏院,卻也知道他到自己這兒來,主要是為了聽她說起孫清揚,所以每每涉及此類話題,總是詳細之極。
聽到趙瑤影這話,朱瞻基將她攬在了懷裡,「清揚很好,你也很好。或者當日她畫的那兩枝牡丹,就想到了今天。」
趙瑤影想起那蝶戲牡丹圖,不由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