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蛙動觸驚蟬 中
「有時想想,端得是造化弄人。」寧嬪的聲音低沉下去,「太孫妃這樣大福大貴之人,竟然沒有保住腹里的孩子,婢妾這卑賤之軀,反倒平平安安。您不知道,當日聞聽了消息,婢妾簡直恨不能替了你去!」
明明不可能替換,說這些有什麼用?能改變什麼挽回什麼嗎?不過是叫人徒嘆世事無常,天意難測罷了!
胡善祥實在搞不明白寧嬪和自己說這些做什麼,無端端地來勾起自己的傷心事。她不欲再兜圈子,端起茶盅來啜了口茶,「寧嬪今個過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沒事,也沒什麼事。」寧嬪聽出她言語中的苦澀,抬起頭來,笑容有些內疚,「婢妾只是因這腹里的孩子一天天大了,時時伸胳膊踢腿的,就想起您當日的情形,這天下做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所以就想來看看您這邊有什麼婢妾能做的沒有。不想反到卻勾起了您的傷心事,實在是婢妾的不是。」
說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太孫妃,說起來婢妾和您也算是有緣,能夠前後腳懷了身孕,雖然當日的雙喜臨門沒能夠成為花開並蒂,但到底是我們的緣份,先前婢妾也沒少和您討教這孕產中的事情,有些話,本不當說的,只是沖著這樣的情份,您又最是寬厚仁慈,可容婢妾跟您說句肺腑之言?」
她看了看胡善祥左右立著的丫鬟。
胡尚宮這日奉命回了永安宮貴妃娘娘那兒,胡善祥跟前立的是她最信任的兩個丫鬟,芷荷和若蓮,旁邊還守著幾個小丫鬟端茶倒水聽候使喚,看了寧嬪一眼,胡善祥揮了揮手,「叫她們都下去吧。」
退下去的只有幾個小丫鬟,芷荷和若蓮動也沒動,垂眉低眼,彷彿入定了一般。
寧嬪知道她們不可能留下自己和胡善祥單獨呆著,自己這會兒懷著身孕,萬一有個什麼事情,即使是太孫妃也脫不了干係。她站起身,跪了下去,「太孫妃,婢妾知道這話本不當說,但請太孫妃憐婢妾一片誠心……」
她話沒說完,胡善祥已經叫若蓮攙扶起了她,面色不悅地說:「你肚子里懷著孩子呢,就是你不他當一回事,也該念著皇太孫殿下,好好善待,怎麼能夠行此大禮?看窩著孩子。有什麼事情,都起來說話。只要不是太越了規矩,我自會答應你,犯不著折騰孩子。」
她以為寧嬪是有不好出口的事情相求自己,所以才會不顧身子行此大禮。
「太孫妃,不知道您有無聽過民間的『引弟』說法?」看到胡善祥望著自己不解的眼神,寧嬪坐回錦杌上笑說道:「就是有些大富大貴的孩子不好養,抱養一個在跟前,引得金童子看著歡喜了前來投胎,據說有好些高門大戶里用這個方法,不但平安生下嫡子,還一直無病無災的長大。」
胡善祥望著她眼角的謙卑,慢慢地端起茶,「那孩子已經和我無緣了,這會兒就是再引也引不來,太醫說我這身子,少不得需要養個一年多才能再打算,不然會徹底壞了身體。」
「婢妾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了,婢妾願意將這個孩子養在太孫妃您的名下。」寧嬪衝口而出。
不光胡善祥,連芷荷和若蓮聽著臉上都變了顏色。
胡善祥驚地放下了茶盅,「養在我的名下?你可知道,這樣的情況是要去母方能留子的,以免他的親娘仗著自己的身份,日後欺凌到嫡母的頭上。」
「婢妾知道,正因為婢妾身份低賤,這孩子在我跟前,再怎麼也沒有大的出息,還不如養在太孫妃您的跟前。將來你生下嫡子,他也比其他兄弟來得更親厚些,也有機會像親王們似的,幫著他的弟弟治國安邦平天下。而且以太孫妃您的仁慈寬厚,婢妾不用擔心您會對他不好,婢妾只求您,讓我當個奶娘也好,當個侍妾也行,帶他到兩歲,那會兒他還沒有什麼長遠的記憶,又是一直在您跟前,叫您母親,縱然婢妾去了,也不會有大的念想,婢妾也算是全了懷他一場的母子情份……」
寧嬪說完,不言不語地看著胡善祥,她知道自己此舉對於胡善祥而言,是多大的誘惑,有一個現成的孩子養在跟前,不僅能夠引弟,也多了把握,在這宮裡,多一個兒子就多一重依靠,所以有三個兒子的太子妃、李良娣、郭良娣是東宮裡位份最高的三個女人,別的嬪妾再得寵也越不過她們去,所以沒有兒子的王貴妃雖然統領六宮多年,被贊妃具才德,佐理宮政綜理庶事絲毫不紊,從容婉娩甚得聖意,卻仍然登不上那個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后位。
聽了寧嬪的話,胡善祥不由得動心,自己的孩子掉了,眼前就有一個,再有一個多月就能由著自己抱,來年就能喊自己,會走路,說不定很快就能引得自己再懷上身。寧嬪也說了自願留子去母,屆時就是不要她的命,也能打發遠遠的,不怕她翻什麼風波,再一個親恩沒有養恩大,這樣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
胡善祥並沒有顯露出自己的動心,她笑容淡淡地說道:「寧嬪有心了,只是這孩子離了親娘,到底還是委屈。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即使他不養在我的名下,也一樣要叫我母妃,我還是他的嫡母,自會善待於他。這龍子鳳孫的庶子,可不比平常人家的,那也是皇嗣,將來總能封為一方王侯,你也可以當個老封君,還是好好養著肚裡的孩子,等著享他的福就是。」
寧嬪見胡善祥不動聲色的樣子,知道她這會兒不會答覆自己,反正該說的話也都說了,無論哪種結果對自己都沒有壞處,即使不答應,也顯現了自己的倚傍之心,有了今日這一說,太孫妃待自己總會比旁人不同些,對她肚裡的孩子也會多些關注。
她站起來欠身說道:「婢妾是真心實意如此想的,還望太孫妃考慮考慮,不管何時,您想妥了使人告訴婢妾一聲就是,即使肝腦塗地,婢妾也是願意的。今個多有打擾,還請太孫妃見諒,不要怪我失禮才好。」
然後她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胡善祥望著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寧嬪走後沒多久,小丫鬟進來稟道:「何貴嬪求見太孫妃,您要是這會兒方便,奴婢這就請她進來。」
胡善祥覺得身體尚可,讓小丫鬟請了何貴嬪進來。
何嘉瑜是來請教針線的,「……臣妾照著太孫妃之前教的做了一件夏裳給皇太孫殿下,也不知道合不合穿,您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需改動的?」
讓她的隨身丫鬟將手裡的青色府綢包袱遞了過來。芷荷上前接了,把包袱里的丁香色杭綢外袍拿出來捧到胡善祥跟前。
針腳細細密密,衣襟前後還綉了龍紋,很是精緻,雖然比不上御用之物,但做為家常衣服穿著,還是很相宜。只是胡善祥不明白,何嘉瑜為何不直接拿了去討好朱瞻基,要過自己這一關?
「何貴嬪辛苦了,我看你針線做得很用心。」胡善祥客氣地贊道,「皇太孫殿下和父王出去了,等他回來了我拿給他試試,有什麼要改動的地方,再跟你說說。」
像是因為得到她的肯定而欣悅,何嘉瑜長長地舒了口氣,笑說道:「那臣妾就放心了,只要入了您的眼,殿下再沒有不滿意的!」
胡善祥笑了笑,「我這些日子沒有給殿下做什麼衣物,辛苦你們了。」她端起了茶,隱有送客之意。
何嘉瑜卻並不急著走,閑扯起來,「……說起來,臣妾能夠有這樣的手藝,也是遇到了太孫妃,回回教我們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能有您這樣的當家主母,不光是我們的運氣,也是我們的福份呢。」
她的面色上微微顯出些悵然,「有的時候臣妾都想問老天爺,怎麼能您這麼好的人失了孩子呢?」話音剛落,像是想起這話有些不合時宜,露出幾分後悔之色來,連忙解釋,「臣妾不是有心要勾起您的傷心事,只是我們嫁到府里都快兩年了,還沒有動靜,偏生您這一胎還沒有保住,臣妾也是為子嗣的事揪心呢!」說著話,坐在錦杌上,偷眼打量著胡善祥的神色。
胡善祥笑了笑,再好性情她也知道何嘉瑜是有意為之,面上露出些冷厲之意。
何嘉瑜趕緊委婉託詞,「本來先前已經讓我們停了湯藥,可還沒等我們調養順當。母妃因為您的事情,又叫我們開始吃上了那避子的湯藥……」
說著說著,她的眼圈紅了起來,「雖說這是為了嫡長著想,但那寧嬪不也一樣懷著庶長嘛?太孫妃既然能夠容下她,必定也能夠容下我們,您何不去和母妃說說,還是讓停了我們的湯藥吧。」
何嘉瑜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各人有各人的福緣,若是能夠懷上,太孫妃您也是功德無量,說不定因此能夠早早生下嫡子呢?畢竟咱們大明朝的規矩是有嫡立嫡,無嫡才會立長,就是我們懷上了,也越不過您生的那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