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牡丹金步搖 上
杜若沒見過孫清揚這麼聲色俱厲地和她說話,嚇得忙跪到地上,「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才選上來的那些個宮女,還太小,不合主子用,只福枝一個幫襯著瑜寧姑姑,怕也忙不過來……」
看到孫清揚眼角露出的笑意,這才省過神來她是故意如此,站起身來扭著身子笑道:「主子和奴婢開這樣的玩笑,嚇死奴婢了。主子疼愛,奴婢都記在心裡呢,可袁天師所說……這事沒見到真章,奴婢心裡總是懸得慌。」
孫清揚明白杜若這種心理,因為太過盼望了,反倒不敢相信是真的,索性不抱希望,也就不會有失望。
她規勸杜若,「雖說命相這事,是有些玄,但我看那袁天師,說話還是比較中肯的,不像其他相士,雲里霧裡藏七分露三分,你看他說耳朵沒有耳珠,耳垂既尖且削,成雞嘴狀的人,喜歡爭拗,無論對錯,凡事都喜歡爭執,不服輸,伶牙俐齒,咱們院里的秦婆子,還有大廚房福果娘,都是這樣的耳朵,無理都要佔三分的,不是很准嗎?」
「你先不要想太多,總之姻緣到了,就別錯過。倒是天師所說近幾日有小災,你要留意些,莫要讓小人作祟得逞。」
杜若點頭答應,「奴婢就聽主子的。主子也聽奴婢的勸,好好看看您身子里的寒毒。」
孫清揚笑道,「我既然是認為寧可信其有,自是會小心的,殿下已經說了,他從內宮出來,就到太醫院去請了藿醫女來給我看看,總是要她給看看,我才放心。」
杜若不以為然,「藿醫女還能比得過那些太醫嗎?奴婢看您不如請了劉院使來看看,他最通醫理,又擅長解毒。」
「我看了幾回,雖說她總是幫襯著那些個太醫,自己並不主診,但那醫術卻十分精湛,你想,那次大郡主中毒,還有那回疫症,不都是她的方子嗎?寒毒是婦科,這女人的病還是女人最清楚了。」
「那何以到現在,她還只是醫女呢?奴婢聽說,藿醫女只是用了她外祖爺蕭九賢老神醫的方子,其實她的醫術平平,主子您還是別太大意了,找劉院使來看看吧。」
孫清揚搖了搖頭,「那些個話,只怕是太醫院裡技不如她,妒賢嫉能地太醫們傳出來的。她之所以為醫女,並非醫術不行,而是因為她是女子,很難破格得到擢升,劉院使就曾經贊過她多次,徐太醫也說太醫院裡頭,除開劉院使,就是藿醫女就擅長解毒了。劉院使年紀已大,現在就是父王和母妃,也鮮少請他診脈,我這點事,就不用勞煩他了。」
杜若著急起來,「主子,這可是事關子嗣的大事,您怎麼可以如此掉以輕心呢?這可不是一點點事,袁天師都說了,您要血足氣和,方能孕有貴子,等您懷了皇嗣,殿下也好跟皇上請旨,復了您貴嬪的位份啊。」
「杜若,你可知道藿醫女的外祖父蕭老神醫為何能醫好太醫院裡太醫們都治不了的病?」
「蕭老神醫的醫術高唄。」
「這只是其一,」孫清揚拿起桌上的茶嗅了嗅茶香又擱在下,「還有一個原因,聽劉院使說,是因為蕭老神醫有膽氣,所以太醫們束手無策時,他揭了皇榜,給孝慈高皇后看病。其實,並非太醫們沒法子,而是那方子太過兇險,所以太醫們不敢用。」
「太醫院的太醫們,平日里不是給皇上請脈,就是各宮裡的娘娘們看病,侍奉的是龍子鳳孫,達官貴族,所以診脈用藥極為謹慎小心,這樣固然是好,卻也有它的弊病,因為太過求穩,往往會採用比較保守的治療方法,到最後小病固然能夠將養,急病重症卻很難有效果……藿醫女膽大心細,加之家學淵源,在那些個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太醫們跟前,自然是木秀於林,被人編排些不好的說辭,你切不可人云亦云。」
孫清揚接著說道:「我雖然不知蕭老神醫的風采,但看過藿醫女幾回,發現每回診脈她不怕不懼,都是立時給出對策,不會推也不會拖,當年的疫症,若不是她全力以赴,只怕未必能夠救得回那麼多人。」
她抬起頭,看著杜若,神情嚴肅,「有她這樣的人看病,才能夠叫人放心,杜若你要記得,倘有一日我不能自己做主,診脈醫病,你一定要請藿醫女給我看,劉院使年邁,徐太醫因為王貴妃的事情告老還鄉,其他人,我信不過。她來了,你切不可有輕慢之意。」
杜若忙應下了,「既然主子如此推崇藿醫女,奴婢自是對她恭恭敬敬。」
主僕兩個正說著,就聽見福枝聲音清脆地報,「殿下來了。」
孫清揚立起身,朝走進來的朱瞻基欠身行禮。
「免。快,讓藿醫女給你看看脈——」
從聽了袁天師所說,朱瞻基就一直懸著心,辦完永樂帝交辦的事情,就到太醫院去請了藿香和他一道來端本宮。
藿香施禮之後,給孫清揚診了脈,良久不語。
孫清揚輕笑道:「藿醫女,這症可是有令你為難之處?儘管直說好了,我不是那種諱病就醫的人。」
「您這身子,按理應該是調補過的,但都如泥牛入海一般,半點沒有起作用。」
自從太孫妃有身孕滿三個月後,太子妃就親自發話,給皇太孫的幾個嬪妾都請了太醫診脈,對症下藥地開了食補的方子,這已經吃了小半年的時間,竟然沒有半點作用?
朱瞻基先就著了急,雖說這生孩子並不是如此簡單的事,但這兩年他的年紀漸長,也希望能夠多些子嗣,尤其是胡善祥有了身孕,若孫清揚也能懷上,可就是雙喜臨門,所以召她侍寢最多,為了讓她食補的好,把他吃的東西里合用的,都暗地裡拿過來讓菡萏院先挑,可如今藿醫女竟然說一點動靜沒有,還並未補益身子。
他不由覺得有些不對。
「為何會這樣?藿醫女你只管說。」
「微臣覺得孫嬪恐怕中毒時日已久,寒毒侵體,日積月累,所以才會始終不孕。好在她這身子,先前服過避毒的丹藥,如此一來,雖然難以受孕,卻並非沒有機會,只是,得調養好長一段時間。可若不查出她體內所中寒毒從何而來,微臣縱然幫著調補,也只是功過相抵,起不了作用啊。」
朱瞻基和孫清揚均驚了一驚,朱瞻基說話間都帶了冷意,「你是說她這寒毒是日積月累所致,那豈不是說下毒之人就在她的身邊?誰這麼大的膽子,叫我查出來,非得好好處置。」
藿香搖了搖頭,「孫嬪這毒雖然是日積月累,卻不需要人天天去做,比如她的飲食里多寒涼之物,夏日裡貪涼吃冰,穿戴所用,裡面加了寒性的藥材,都有可能,微臣估摸著,最初下毒只是有助吸吶寒涼,這樣平日里吸引三分的寒氣,就變成了十分。」她抬頭看了看孫清揚頭上戴的金鑲玉如意牡丹步搖,「請把那支步搖取下來給微臣看一看。」
王月蓉死後,太子妃命她們把所有內宮裡由王月蓉賞賜的東西盡數棄用,孫清揚頭上戴的這一支,是太子妃借了小孟工匠到府里時打制的,小孟工匠的手藝非常好,做八寶群花惟妙惟肖,刻金絲比頭髮還細些,上面的花葉蟲鳥,薄透如紗影一般,便是最輕微的細風也能吹得顫動,戴著又輕巧又好看,所以慈慶宮和端本宮裡的妃嬪們,都愛戴。
藿香接過步搖,也不說話,只低頭將那牡丹步搖翻來覆去反覆地撥弄著看。
那步搖是累金絲鑲嵌著粉紅色的寶石,看上去華貴多彩,栩栩如生,能迎風招展一般。
藿香看了半晌,說了句,「微臣得罪了。」拿起步搖往桌子邊上輕輕磕了一下,不見有什麼反應,索性拿些桌上的茶盅用勁一砸。
杜若見狀,連忙心疼地說:「您慢點,那可是主子最喜歡的步搖……」
她的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脆響,步搖斷成兩截,眼看再也不能戴了。
「主子——」福枝也臉色煞白,看著孫清揚。
上回福米收拾首飾匣子時,不小心磕了這支步搖,被瑜寧姑姑一頓好罵,還罰了一個月的月例,達官貴人們府里因為不小心碰壞主子們首飾,被打死打殘的丫頭小廝不計其數,如今藿醫女竟然不問一下,就直接砸斷,這可如何是好?
那小孟工匠自打給太子府打了那批首飾,就離開了皇宮,所以不管是慈慶宮還是端本宮的主子們,對那批首飾都非常愛重,就這麼砸了,可再上哪去找人打一支這樣極其精細地步搖?
孫清揚沖她們輕輕搖了搖頭,「無妨,藿醫女自有主張。」
藿香對她們的神色、說話恍若未聞,她小心地將那步搖用手拿起,到燈光下細看,然後輕聲說:「殿下、孫嬪,你們來看看這是什麼?」
聲音極輕極小,像是怕說話聲大一點,就會將手裡的步搖吹斷了一般。
這會知道仔細了,剛才那麼用力幹什麼?福枝忿忿地想,她不像杜若聽孫清揚說過對藿香的推崇,所以見她這樣,心裡就有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