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既愛且恨(2)

  方才那些叫著要將楚蕎和姦夫處死的人,一個個滿口鮮血,仔細一看……個個都被割去了舌頭。


  尹元齊望向那翩然如仙背影打了個寒顫,說錯一句話便要付出這樣的代價,若是讓這個人知道他曾處心積慮置楚蕎於死地,他們的下場……


  晁太后輕咳了一聲,朝皇帝道,「陛下,吉時快過了,還是讓新人快些拜堂吧!」


  鼓樂重起,禮炮鳴響,婚禮繼續進行。


  春暉園外,楚蕎回頭遙遙相望,這本是她期待了十年婚禮,到頭來……


  燕祈然負手站在她身側,淡淡問道,「王妃還要留下觀禮嗎?」


  楚蕎扭頭望向白衣墨發的男人,笑得諷刺,「堂堂的宸親王,竟然需要這樣卑鄙的手段留下一個女人,真是可笑!」


  「本王一向只要結果,過程如何,並不重要。」他淡笑如風。


  這世上就有這麼一種人,天生無心無情,毀滅別人珍視的一切,而後在一旁冷眼觀賞。


  燕祈然,就是這種人。


  翌日清晨,楚蕎睜開眼望著帳頂,自己真的要嫁給那個陰晴不定的男人嗎?

  「要幫忙嗎?」清淡優雅的聲音響起。


  楚蕎霍然坐起身,「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半個時辰前,見你睡得沉,沒捨得叫。」燕祈然淡淡而笑,陽光過窗欞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熠熠生輝,光芒耀眼。


  他起身,取過她搭在屏風上的衣物拿到床邊,一如在安陽,「要不要幫忙?」


  楚蕎劈手奪過衣服,「出去!」


  他笑,俊眉微挑,「你渾身上下,有哪處是我沒瞧過的,何需見外?」


  楚蕎皺著眉瞪著他,她發現這個人不知何時笑得多了,臉皮也厚得堪比城牆。


  楚蕎更衣完了,外室內白衣墨發的男子正立在桌邊盛粥,皺著眉說道,「這是剛剛從王府送來的,現在吃正合適。」


  「尹府還沒窮到沒飯吃的地步。」楚蕎冷冷道。


  他將盛好的粥放到她面前,瞧著她蒼白瘦削的臉道,「回來不過一個月都剩成一身排骨了,我得費多少功夫養回來。」


  她終是在他的一再逼迫之下,才將一頓時早膳吃完。


  用罷早膳,一出房門便看到荻花苑內完璧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個個一身白衣捧著不同的禮物:東海的珊瑚,名貴的夜明珠,千金難求的雲錦……


  從荻花苑到走廊,到尹府前院,人流一直延伸到了府外的長街,一路望去,珠光寶氣,滿目琳琅,真讓人頭暈眼花。


  燕祈然笑意淡淡,瞧她並沒有因為這些稀世珍寶所動,道,「還想要什麼?」


  「想要你的命,給嗎?」她咬牙切齒說道。


  燕祈然看著她,雲淡風輕地說道,「你以後有的是機會,能拿到,自然是你的。」


  「我不喜歡你,更不會嫁給你。」她一臉忿恨道。


  「我沒要你喜歡。」他微笑說道。


  「宸親王,我知你權勢滔天,但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將別人的命運玩弄於股掌,大不了一屍兩命,死,我從來不怕。」她望著他,目光平靜而決然。


  「我知你不怕死,但你死了,我也不會讓他好過。」他笑著說完,負手翩然而去。


  楚蕎咬牙,狠狠一拳砸在樹榦上,她恨透了這種被人要挾的感覺。


  燕祈然前腳剛走,尹三夫人後腳便過來帶她去了書房。


  楚蕎進門,看到尹元齊正躬身立在書架邊,邊上隱約站著一人,卻被書架擋住了面容,但是能讓堂堂沛國公這般應對,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她上前,行了一禮道,「楚蕎見過皇帝陛下。」


  話音一落,書架后一身常服的燕皇踱步而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犀利得彷彿可以洞察人心。


  「陛下召見楚蕎,所為何事?」她垂首,淡聲問道。


  燕皇到榻邊坐下,淡聲說道,「與朕對弈一局如何?」


  「是。」


  燕皇落下一子,道,「想必兩個月前,江南鬧得沸沸揚的女子,便是你了。」


  楚蕎心下一沉,那件事她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原來早就被人識破了。


  「不是朕看破了什麼,而是朕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對人對事,一向不會輕易放棄。」


  楚蕎沉默地皺著眉,伸手落子。


  「你是個聰明的女子,知分寸,懂進退,你救了寧王,卻任由尹家佔了這功勞,也不站出來邀功請賞。」燕皇執子落下,面上帶著些許讚賞的笑意,「現在的年輕人多是太過鋒芒,你就不同。」


  楚蕎淡淡一笑,「楚蕎只是希望他安然。」


  一個尹氏家族,一個罪臣之女,皇帝自然是籠絡一個家族更為有用,這樣的道理,她比誰都清楚。


  「寧王娶尹家小姐,這種家族之間的聯姻是必不可少的,但朕也看得出,寧王對你也並非無情,朕不管你與祈然之間有什麼樣的糾葛,但是你……決不能做宸親王妃。」燕皇重重扣下一子,語氣冷冽而威嚴。


  「陛下是要……殺了我?」楚蕎淡淡而笑。


  「朕不知祈然娶你是真心,還是為了折辱寧王,但不管是什麼原因,你不能再留在上京,更不能嫁給祈然。」燕皇落下最後一子,起身道,「後天,寧王夫婦回門之日,便是你脫身之時,至於腹中孩子……你一向聰明,應該知道怎麼處理。」


  楚蕎抿了抿唇,手不由撫上小腹,她曾多麼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如今……


  燕皇行至門口,聲音冷沉地說道,「離開上京,永遠不要再回來,否則……朕也容不下你。」


  寧王側妃於大婚之日被宸親王強搶而去的消息,在上京城不脛而走,世人都道她因禍得福,慘遭寧王退婚,卻一躍而了宸親王妃,羨煞了多少名門閨秀。


  而楚蕎,卻是在暗中精心謀划著她的逃婚大計。


  兩日後,尹寶鏡回門。


  這是她與燕皇約定脫身離京的機會,可是……她頭疼地瞥了眼對面榻上白衣墨發的男子,鬱悶地起身出門。


  剛走出門,小腹便一陣絞痛,玉溪見她面色倏白連忙扶住,出聲叫道,「明大夫,朱大夫,快過來!」


  那兩人還沒過來,燕祈然已經快步將她抱回房中安置到床上,楚蕎蒼白著臉扭過頭,懶得看他。


  兩名大夫依次把了脈,朝他回道,「姑娘前幾日動了胎氣,心有鬱結,才會如此。」


  心有鬱結?


  燕祈然瞥了床上以背相對的女人,很有自知之明說道,「我想我不在你眼前,你心情會好點。」


  「你永遠不出現,我心情會更好。」楚蕎冷哼道。


  他瞅了眼立在一旁的兩名大夫,冷聲道,「你們留下照看,母子再有閃失,提頭來見本王。」說罷,打道回府去了。


  人雖然走了,卻還是將貼身侍衛瀧一留在了荻花苑,美其名曰:保護。


  夜幕降臨,尹府的家宴一派祥和。


  尹元齊瞥了一眼守在門外的黑衣侍衛,清咳了一聲,朗聲說道,「明日寧王還要奉旨出京視察邊關,寶鏡,你們就先回府吧!」


  「是,父親。」尹寶鏡起身,朝著鳳寧瀾溫柔一笑,道,「以前府里的一些東西,我想帶回王府,你等我一下。」


  鳳寧瀾默然點了點頭。


  尹寶鏡起身離席,半晌過後,楚蕎起身,「若沒什麼事,我先回園裡休息了。」


  荻花苑內,尹寶鏡早已等候多時,一邊寬衣,一邊冷聲道,「這一次,你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我……」看到尹寶鏡脖頸上曖昧的紅印,頓時沉默了下去。


  尹寶鏡唇角勾起得意的笑意,「楚蕎,你到底是有多天真,十年的時間,以為他還非你不可嗎,你太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說完,她換上她的衣服,戴上燕皇早就準備好的易容面具,出門借口丟了東西,將瀧一從荻花苑引開。


  良久,楚蕎苦澀一笑,換上尹寶鏡的衣服離去。


  出了府門,青衫磊落的男子自然地牽起她,含笑道,「天色還早,咱們走回去吧!」


  鳳寧瀾沒有帶她直接回寧王府,卻是趁著夜色出了城到了城外的鳳家的墓園,借著燈籠微弱的光亮,她隱約可以看清墓碑上的字跡,慈母雲漪之墓。


  楚蕎猛然一震,「怎麼會這樣……」


  鳳寧瀾拂了拂墓碑上的塵土,說道,「你離開之後,先帝駕崩,皇子奪位,京中大亂,鳳家死了很多人,她在宮中一場大火被活活燒死了,她生前一直將你視如親生,明日你便要走了,也該來看看她。」


  楚蕎屈膝在墓前跪下,磕了三個頭,顫聲道,「對不起,我都不知道。」


  鳳寧瀾提著燈籠走到另一座墓前,墓上空無一字,不知所葬何人。


  「三年前,緹縈選秀入宮,如今已是寵冠六宮的皇貴妃了。」他靜靜地說著,聲音有著說不出的滄桑與悲涼。


  「鳳寧瀾,你們……到底怎麼了?」楚蕎急急抓住他的手問道。


  鳳緹縈被譽為大燕第一奇女子,才華橫溢,聰慧過人,為什麼如今卻入宮為妃,嫁了一個年紀堪比父親的男人。


  鳳寧瀾沒有說話,只是執著衣袖,細細地將那塊無字墓碑一點點擦拭乾凈,楚蕎看著他,不由問道,「這裡……葬了什麼人?」


  鳳寧瀾背影一震,聲音些許嘶啞:「一個故人。」


  楚蕎席地而座,望著那一座座冰冷的墓碑,說道,「如果,我當年沒有走,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


  鳳寧瀾沉默了許久,認真地說道,「楚蕎,這一走,永遠不要再回來,也永遠不要再招惹宸親王府的人。」


  「連你也怕他?」楚蕎側頭淡笑。


  「陛下繼位之前,曾在民間生活多年,並與衛國長公主結為夫妻,太后在先帝病危之時將其召回,暗中卻讓鳳家派人暗殺長公主和剛出生的孩子,他們母子二人並不知陛下身份,尋覓多年不得回到了動亂中的衛國,太后卻假傳消息說他們母子死於衛國動亂。陛下奪位之後,一怒之下發兵衛國,卻在亂戰中親手射殺了長公主和孩子,那個孩子就是……宸親王,燕祈然。」鳳寧瀾望著濃濃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參與那件事的人,多數已經被他所害,他又豈會放過鳳家。」


  楚蕎低頭沉默著,難怪燕祈然說與鳳家勢不兩立,原來竟是殺母之仇,亡國之恨。


  「陛下有意要立宸親王為太子,他若繼位鳳氏一族便真的要滿門滅絕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鳳寧瀾目光森然地望著皇宮的方向,雙拳緊攥。


  這一刻,她開始明白所有的冷漠與遠離,都是……愛與保護。


  十天後,楚蕎被寧王親自護送到了西北的邊陲小城,秘密安置在歸隱老臣方潛的府第,趁著他還在和方老爺交談,方夫人已經客氣地帶她將府內熟悉了一遍。


  楚蕎再走到書房的時候,鳳寧瀾已經出來了。


  「要走了嗎?」她笑問。


  「嗯。」他點了點頭,說道,「你安心在方府住下,等風頭過了,你可以再回西域。」


  「好。」


  相對,沉默。


  良久,他出聲,「你……保重。」


  「嗯。」她點頭,睜著酸澀的眼睛,看著他一步一步遠離,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她突然……害怕了。


  在遇上鳳寧瀾之前,她的記憶是空白,這十年來,她記得最多的是他,最一心牽挂的是他,最割捨不下的也是他……


  可是現在,從今而後,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不由自主順著他離開的方向走去,愈走愈快,愈走愈急,追到直到府門外,叫住了準備離去的男子,「鳳寧瀾!」


  他回頭望著追出來的女子,劍眉微揚,「還有事嗎?」


  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該說什麼,看了看日頭說道,「用了午膳再走吧。」


  他看到她眼底希冀的光芒,難以拒絕,含笑點了點頭,「好。」


  午膳的菜色不算精緻,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是方夫人親自下的廚。


  方夫人給鳳寧瀾夾了蟹,含笑說道,「這些魚和螃蟹,都是老爺自己養下的,二位嘗嘗看。」說著,朝她碗里也夾了一隻。


  她正要說,鳳寧瀾不吃磅蟹,卻一抬頭看到他已經含笑品嘗,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鳳寧瀾一吃螃蟹就會起紅疹,曾經險些鬧出人命,從那以後,他再也不碰這個東西。


  為什麼今天,他不僅吃了,還若無其事。


  她面色微變,有什麼在她腦海中快速劃過……


  一個可怕的猜想讓她鬼使神差般絆倒了過來斟茶的丫環,眼看著一壺熱茶潑向他的手臂,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撩起衣袖,看到那被燙得通紅的光潔手臂,她有些茫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你……」


  她清楚地記得,他是不能吃螃蟹的,他的右臂上是有一塊箭傷的……


  楚蕎腦中轟然一聲,一個她絕對不願相信的事實浮現心底。


  這個人……不是鳳寧瀾!

  可能是因為這個消息太過震憾,她當即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再醒來的時候,寧王已經離開方府回京去了。


  沁兒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進房一點燈看到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的人,不由嚇了一跳,「你幹什麼,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沁兒。」楚蕎疲憊地睜開眼,眼中血絲遍布,縱橫交錯。


  沁兒爬上榻,裹上毯子準備睡覺,「我現在累死了,先讓我睡覺。」


  「請你幫我做件事。」楚蕎鄭重說道。


  「嗯……」沁兒迷迷糊糊地應聲。


  「鳳家墓園裡有座無字碑,你去幫我挖出來。」她的聲音,冰冷而平靜。


  天空晦暗,烏雲籠聚,似有雨將至,但這絲毫沒影響到上京城這場舉世矚目的婚禮。


  南城的街道兩道擠滿了人,看著喜氣洋洋的迎親隊伍朝著沛國公府徐徐前進,那樣奢華的十里紅妝,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絕無僅有。


  「不是說沛國公家表小姐失蹤了,宸親王還去迎什麼親?」


  「不是說都有了宸親王的孩子,怎麼還逃婚跑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楚小姐與寧王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這孩子八成是寧王的骨肉,宸親王現在要強娶,她自然躲起來了。」


  ……


  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尹元齊匆匆從太醫院趕回國公府,看著迤邐如長龍的迎親隊伍從長街,一直延伸到了荻花苑內,不由冷汗涔涔,上前行禮道,「宸親王,楚蕎已經失蹤多日,您這是……」


  「本王將人好好地送回來,人是在國公府不見的,尹大人或許知道她在哪?」燕祈然唇角含笑,眼底卻是冷然一片。


  尹元齊看著那張美得驚人的笑靨,只覺膽顫心驚,「微臣……確實不知她去了哪裡?」


  一個是九王之尊的皇帝,一個是權傾天下的親王,哪一個他都得罪不起。


  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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