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既愛且恨(3)

  瀧一搬了張太師椅,燕祈然一撩衣袍坐下,淡淡道:「本王有的是時間,她一天不回來,國公府就少一個人,等到國公府滿門滅絕,她大約也就回來了。」


  話音一落,一身明黃龍袍的燕皇帶著一干朝臣浩浩蕩蕩地進了園子,「祈然,你鬧夠了沒有,她拒嫁逃婚,與國公府何干?」


  「尹大人不知道,想必皇帝陛下你知道?」燕祈然笑意淡淡。


  「與朕何干?」


  「是嗎?」燕祈然眯起鳳眸,掃了一眼尹家上下,「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偷天換日,沒有皇帝陛下您的首肯,誰敢?」


  「你……」燕皇氣得面色鐵青。


  「難道皇帝陛下這殺妻弒子的癖好又犯了,現在連別人的妻兒也不放過?」燕祈然勾唇,嘲諷而笑。


  殺妻弒子!


  一句話,勾起父子二人心頭最深沉刻骨的痛。


  燕皇滿眼悲痛地望著這個他疼愛縱容的兒子,不由軟下語氣,「祈然,你要立妃,只要不是她,上京城哪個女子都可以。」


  「本王的王妃,只會是她。」


  父子二人相互瞪著對方,誰也不肯退讓。


  吱呀——


  荻花閣緊閉的房門打開,眾人聞聲望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已經失蹤多日的女子一身紅衣如霞緩步而出……


  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走向半個月前她還千方百計逃離的男子。


  白衣墨發的男人含笑起身,目光深邃而溫柔,朝她伸出手,「歡迎回來,我的王妃。」


  那隻伸來的手,指節修長,脈絡分明,宛若造物者的精心雕琢,她伸出自己冰涼的手放了上去,指尖的暖意一絲一絲的浸潤纏繞,仿似要鑽入她的心底。


  寧可聞訊而來,看到與那人執手而來的紅衣女子,垂在身側的手緩緩緊握成拳。


  「寧王,可否讓路。」燕祈然微笑,眸底卻是冷然一片。


  寧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身側的女子,沉痛質問,「為什麼還要回來?」


  他費盡心思讓她遠離這裡,為什麼還要回來?

  「楚蕎,嫁給他,不會幸福,你回來做什麼?」他的目光痛苦與掙扎交織。


  「幸福?」楚蕎抬起頭,輕輕一笑,「我的幸福,又與你何干?」


  你不是他,不過是個不相干的人。


  「楚蕎!」寧王緊擰著眉,眸底閃過深深的複雜。


  「宸親王權傾天下,富可敵國,待我很好,怎麼會不幸福呢?」


  她是笑著,只是那雙眼睛卻沒有一絲悲喜起伏,灰暗平靜得仿如一潭死水。


  在這個春天,她本是要嫁給那個青梅竹馬的男子,與他幸福相守。可是在這個本該幸福的春天,她所有的美好期盼,隨著那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灰飛煙滅。


  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定定地站在園門處,不避,不讓,生生擋住了荻花苑的出口。


  燕祈然淡淡一笑,沉聲道,「瀧一!」


  瀧一應聲出現,生生在圍牆上劈開一道門,拱手道,「王爺,王妃,請!」


  出了尹府,天下起了小雨。


  楚蕎神思恍惚地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內,睜著血絲遍布的眼睛望著不斷被風拂起的窗幔,她知道身旁的這個男人不會是幸福的歸宿,可是為了查明真相,為了找到真正的鳳寧瀾,她不得不回到這裡。


  寧王不可靠,燕皇不會讓她活著回來,她唯一的選擇,只有成為宸親王妃,才能名正言順地留在這裡,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燕祈然望著女子蒼白的瘦削的面龐,劍眉深深蹙起,最後目光深深落在她鬢角處,如墨的青絲間竟然生了一根……白髮。


  他不知道她這些天去了哪裡,又經歷了什麼,讓她短短數日竟然……滄桑如斯。


  過了許久,他探手將她的頭按倒在自己肩頭,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心疼地嘆息,「閉上眼睛,眯一會兒。」


  低沉溫和的聲音似是帶著魔力,奇異的令人心安。


  從發現鳳寧瀾是被人假冒,無數的疑問像一團亂麻,一縷一縷地繞住了她所有的思緒。


  那無名墓中之人,真的是他嗎?

  到底是誰害了他?

  那個冒充他的人又是誰,又有什麼目的?

  ……


  她一遍一遍地想,又一遍一遍地想起回憶中的他,腦子怎麼也停不下來。


  此刻,這個陌生溫暖的懷抱,卻讓她多日積壓的疲倦侵襲而來,眼睫一點一點地垂落,最後墮入夢鄉……


  燕祈然探手挑開窗幔,道,「瀧一,讓鼓樂停下。」


  「是。」


  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不可思議地望著長龍般的迎親隊伍,沒有鼓樂,甚至連每一個人走路都刻意放輕著腳步,馬車也走得極慢……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僅僅只是為了讓馬車中的女子……安然入眠。


  沒有拜堂,沒有賓客,楚蕎在一片靜默聲中被抱進了宸親王府。


  從得到寧王中毒的消息,一路從西域趕回,引毒相救,大婚之變,再到發現假鳳寧瀾,一系的變故接踵而至,她被徹底擊垮,一病如山倒。


  春風許許,午後的陽光透過輕紗帳照在寬大的喜床上,光影流轉。


  白衣墨發的男子靜靜坐在床邊,如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描繪著女子瘦削的面龐,眉眼之間的溫柔笑意,令人沉湎。


  沉睡的女子不安地皺了皺眉,睜開眼有些茫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愣了許多才想起自己已經嫁給了這個男人。


  燕祈然端起邊上的茶盞,遞過,「睡夠了?」


  楚蕎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唇,可能是渴得太久,喝急了嗆得滿面通紅,喝得有些急,坐在邊上的男人伸手輕拍著她的後背,她驚得一個顫抖,止住了咳嗽。


  燕祈然取過她手中的茶盞,起身道,「起來吃些東西吧。」


  他站在桌邊盛粥,輕風穿窗而入,吹得他袍袖和烏髮飄然飛起,那樣的畫面,當真是如畫中走出來的仙人。


  楚蕎一聲不吭地起床洗漱,也許是因為害喜又好幾日未進食,一碗粥剛吃兩口,胃中便一陣翻騰,害得她將苦膽水都吐了出來。


  燕祈然一手輕拍著她背脊,一手扶著她,皺著眉問道,「你這些日子都幹什麼去了,折騰成這副德行回來?」


  楚蕎虛弱地靠在他身上,望向陪嫁而來的玉溪,道,「玉溪,扶我進去。」


  玉溪還未上前,燕祈然直接將她抱進了房內,接過葯碗小心吹涼了些,喂到她唇邊,「這葯喝了,會好受些。」


  她沒力氣爭辯,很聽話地配合喝葯。


  瀧一急急進了房內,道,「王爺,江南來信,你找的人出現了。」


  燕祈然手一顫,喂到她唇邊的葯灑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狂喜,擱下藥碗起身,「備馬!」


  楚蕎望著男子健步如飛地離去,皺了皺眉自己端起葯碗喝完了葯。


  玉溪抿了抿唇,低聲說道,「奴婢聽王府的下人說,宸親王久居江南,是為了找一名女子。」


  「是嗎?」楚蕎秀眉微揚。


  「王妃,新婚燕爾,王爺丟下你不管不顧,去找別的女人,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玉溪越想越緊張,喃喃說道,「要是王爺真把她尋回來了,王妃你怎麼辦?」


  「那就休了我唄。」楚蕎淡笑言道。


  不過,她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讓這冷心無情的宸親王如此牽挂至深。


  最終,又只是自嘲一笑,那又與她何干呢?

  新婚第三天,宸親王丟下卧病在床的王妃遠走江南的消息傳遍上京,人人都不由為這命運多舛的女子掬一把同情淚。


  然而,沁兒帶著白二爺滿心擔憂地趕到宸親王府時,外人口中那失寵憔悴的王妃,正悠閑地曬著太陽,面色紅潤,容光煥發。


  沁兒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沒事吧?」


  當日,她到鳳家墓園將那座無名墓中的骨灰罈挖出帶回,她就一動不動抱著它,整整三天沒有說話,一雙眼睛空洞得可怕。


  回想起那時,她不由一陣揪心。


  「能有什麼事。」楚蕎笑如春花綻放,揮手讓園中的侍從們退下「耗子,出來吧!」


  白二爺跳到桌上,優雅地理了理袍子。


  沁兒突然發現今日的耗子打扮得格外出眾,驚奇地說道,「耗子,你今日打扮得很是風騷啊,袍子綉了花了,連一身白毛都精心修剪過啊。」


  「爺不是打扮給你這小丫頭看的。」白二爺說著,含笑且深情地望向楚蕎。


  楚蕎失笑,拿了塊糕點放到白二爺面前,道,「耗子,幫我個忙行不?」


  「什麼事?」耗子望了她一眼,繼續啃點心。


  「從今天起,你替我跟著寧王,他去哪裡,做什麼,見什麼人,事無巨細一一回來告訴我。」


  「你怎麼還不死心,還想跟他……」白二爺甚是忿然不平。


  「你不去算了,我去。」沁兒白了它一眼,哼道。


  「我去,我去還不成?」白二爺恨恨地啃完點心,方才離開。


  楚蕎若有所思地望著它離開的方向,假鳳寧瀾的出現,別人看出來,鳳家人不可能毫無所覺。


  這個答案,她只有入宮去問當今的皇貴妃,鳳緹縈。


  沁兒抿了抿唇,想要問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二人沉默之際,瀧一扶劍入門,將一枚玉色通透的令牌遞過,「這是宸親王府的令牌,可自由出入大燕境內任何地方,王妃也許用得著,王爺命屬下交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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