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何珍愛(4)
「說說你要找的那個女子吧!」楚蕎打斷他的話,淡笑問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在哪認識的,也許,我能幫你找到她。」
他怔怔地望著她,眼底的溫柔一絲一絲沉了下去。
「聽說,你找了她許多年,那麼她應該是很重要,不然你也不會成親三天,一接到有關她的消息,便遠走江南。」她平靜地說著,聽不出絲毫悲喜起伏,「所以,請你不要一邊說著與我夫妻相守,一邊又對她念念難忘,既然你想找到她,就把你的舉案齊眉,相依相守,留給她。」
她要為鳳寧瀾報仇,要保住與他勢不兩立的鳳家。
終會,與他為敵。
天明,楚蕎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睜開眼便要起身開門,才發現纏在腰際的手臂根本讓她動彈不得。
「楚蕎,西城出事了。」燕胤急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她掙了半天也沒從他懷裡鑽出來,燕胤見半晌沒人開門,又無人應答,以為她的病情也出出現變化,一掌震開門疾步走了進來。
「寧王,你就是這般出入本王王妃的寢居的?」簾賬內傳出男人優雅冷淡的聲音。
聞言,燕胤正欲掀簾的手僵在半空,緩緩收回垂在身側,聲音恢復一慣的沉穩,「宸親王何時來了華州?」
「本王何時來,還要給你上報?」床上的男人眼都懶得睜,冷冷說道。
楚蕎被他按在懷裡,對於兩人莫名其妙的互掐很是不解,於是出聲打斷,「西城出了何事?」
「不少病人有異狀,恐怕昨日的新葯出了問題。」燕胤連忙說道。
楚蕎抿唇望了望閉眼裝睡的男人,說道,「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
「好。」燕胤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楚蕎終於掙脫了魔爪,起身更衣,「快起來,我們得去西城看看。」
燕祈然閉著眼睛繼續睡,全然沒有起床的意思。
「起來。」楚蕎催促道。
「他們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不幫忙,你來這裡做什麼?」楚蕎氣憤,這男人到底有沒有良心這個東西?
「沒睡好,不想去。」他閉著眼睛,淡淡說道。
楚蕎愣了愣,方才知道他是在為昨晚沒得手而抗議,「說吧,什麼條件,你才去。」
他睜開眼,漂亮的眉微微挑起,「這就是你求人幫忙的態度?」
楚蕎暗自罵道,小氣的男人!
但是,她亦知道如今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他孤身前來華州,是多麼的不容易,於是到屏風處取了他的衣衫,恭敬地捧到床邊,「王爺,小的伺候你更衣。」
燕祈然難得的好說話,稍稍一哄便乖乖地跟著她到了西城,去了卻只動動嘴皮子教著沁兒如何施針救人,教完了便徑自回了刺史府去用早膳,好似他吃飯比人命還要重要。
楚蕎忙完了手頭的事,回到刺史府已是黃昏,一進門瀧一便奉燕祈然的令將她帶到了澡堂。
熱霧迷濛的浴室,楚蕎閉著眼睛拿著刷子使勁地刷,想象著此刻刷得不是某人的背,而是一塊地板,一面牆。
燕祈然轉身一把擒住她的手,奪下那快把他背上刷下一層皮的兇器,將柔軟的巾帕放到她手裡,「用這個?」
楚蕎目光觸到男子赤膊的上身,連忙移開目光,「已經刷好了,我回去了。」
「誰叫你走了?」
他長臂一伸直接將她拉下水,楚蕎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吼道,「你一天不找我麻煩,不自在是不是?」
燕祈然悠然地坐在那裡,道「這幾日騎馬趕路累得慌,給我捏捏。」
楚蕎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前,觸手之處卻是一塊猙獰的疤痕,手上不由一怔。
「五年前傷的,當時救了一戶農家的兒子,一家人熱情地邀請我去家裡答謝,進了屋答謝的是一室刀光劍影,機關暗器,什麼傷重求救,不過是一場別有用心的暗殺。」他淡淡地說著,神色平靜,恍若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楚蕎抿唇沉默,一時無言。
他握住她的手,撫上另一道傷口,「這是剛到上京的那一年,韋國公家的少爺墜馬傷了,順手救了那孩子,第二天那孩子死了,說是我毒死的,他母親抱著孩子拚死要我償命……」
他握著她的手,讓她觸到那一處又一處的疤痕,平靜淡漠地講述著來歷。最後,他執著她的手,放在心口處一道箭傷。
「這一處……」他微微笑了,薄涼而嘲弄,「是你們高高在上的燕皇陛下賞的,那一箭射穿了母親的身體,刺在了我的身上,差一點也要了我的命……」
「一定……很疼吧!」看著自己的父親殺害母親,又差一點死在他的箭下……
楚蕎望著那處傷,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的目光是多麼的溫柔而心疼。
她不是沒有聽說過那些流傳市井的流言,不是不知道他那些兄弟親人年年月月都要置他於死地,但卻從未想過,這個真正置身其中的人是如何活到了今天。
世人只道他,薄涼孤僻,陰鷙狠厲,可是若不是見多了人性的醜惡,又怎會逼就了這一副冷硬心腸。
「……對不起,我不該逼你來的。」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殘忍。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將她擁入懷中,輕吻著她濕潤的秀髮,笑道,「你這心軟的女人,要是只對我一人心軟該多好。」
這個明明抗拒著她的女人,卻會在他身陷絕境之時,以身去擋;會在他惡夢難醒時握住他的手;會在他這滿身醜陋的傷痕映入眼帘時而心疼……
這樣,真好。
「我這身上十八道傷,有親人給的,有仇人給的,還有自己給的。」他靜靜地擁著懷中的女子,幽幽說道,「阿蕎,無論你再恨我討厭我,也別再給我添一道傷……」
楚蕎僵硬地靠在他懷中,說不出話來。
「你給的傷,會比這所有的……更讓我痛。」
次日,晨光曦微。
楚蕎睜開眼便看到身旁靜靜沉睡的男人,春日的陽光透過紗帳照在臉上,美玉般燦然生輝,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那張如玉的面龐,卻在一寸之遙時,驀然清醒過來——
楚蕎,你在幹什麼?
她冷靜收回手,輕手輕腳地下床穿好衣物,剛一開門便見瀧一便帶了兩人進了院中,仔細一瞧,來的竟然是大內總管,單喜。
楚蕎不想驚動燕祈然,舉步迎了上去,「單公公怎麼來了?」
單喜沖她行了一禮,望了望與他同來之人,道,「朝中對孟大人之死不甚明白,奴才和秦公公奉陛下和太后旨意,請王妃回京詳細解說一二。」
他說得客氣,楚蕎卻是心中瞭然,請立太子一事定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幾大家族不敢直面對付燕祈然,自然是從她下手了,一個擅殺朝廷大員的罪名扣下來,就夠她受得了。
「只是現在華州瘟疫還未完全解除……」楚蕎擰眉言道。
「王妃是要抗旨不成?」秦公公陰陽怪氣地道。
「抗旨又如何?」
單喜聞聲望去,看見一身男衣的男人面目冷然倚在門口,連忙見禮,「奴才見過宸親王。」
一旁的秦公公面色頓時一陣發白,他不過是想殺殺這宸親王妃的銳氣,哪曾想到燕祈然會跟她一起在華州,連忙戰戰兢兢跪下見禮。
燕祈然冷冷掃了一眼,淡聲道,「有人說話難聽,瀧一替他捋捋舌頭。」
秦公公跪在那裡,頓時抖如篩糠,卻又不敢出聲求饒。
單喜求救似地朝楚蕎望了一眼,此時上京已經勢如水火,宸親王府再傷了太后親隨,豈不是火上澆油。
楚蕎回頭望向門口處的男人,道,「他並非有意,算了吧。」
燕祈然瞪了她一眼,拂袖進門。
「二位公公到前廳稍候,我交待完華州的事宜,即刻隨你們回京。」
秦公公抬袖擦了擦額際冷汗,顫聲道,「王妃請便。」說罷,連忙與單喜一道退了出去。
楚蕎剛一回房,面色不善的男人冷冷道,「不準回去。」
「事是我惹出來的,總得回去給個交待。」她斟了杯茶給他端過去,溫聲細語地說道,「我知道你是怕他們刁難我,陛下派單公公來,自然是不會為難我的,華州的事就拜託你了。」
燕祈然見她一臉堅持,接過茶盞重重往桌一擱,「隨你。」
楚蕎極耐心地又給他斟了杯茶方才離開,剛踏出房門,想到商容之前的話又頓住腳步,回頭囑咐,「最近麻煩多,你小心一些。」
楚蕎剛一進京便被晁太后請到了延禧宮暖閣,高座之上的太後娘娘還在專心致至地修剪著剛上貢的一株「十八學士」,入宮請安的尹寶鏡乖巧地侍奉在側。
終於,晁太後放下子手中的金剪刀,接過尹寶鏡遞來的茶盞,掃了眼跪在殿中一身風塵的女子,「起來吧。」
楚蕎低垂著眉眼,淡淡開口,「謝太后。」
「哀家聽說王妃在華州可是威風的很,一抬手便殺了當朝二品大員,把刺史府上下殺的殺,下獄的下獄。」晁太后鳳目微斜,冷聲道,「誰給你的膽子?」
「陛下命我前去處理華州之事,賜龍泉報劍自是給了先斬後奏之權,這膽子自然是陛下給的。」楚蕎淡然一笑道。
晁太后鳳目掠過一絲殺意,卻又迅速隱去,淡聲問道,「聽說宸親王對王妃寵愛得緊,看來果然是不假。」
楚蕎掃了一眼尹寶鏡,笑道,「若不是當日寶鏡姐姐一力促成,又何來民女今日呢?」
「你……」尹寶鏡含恨瞪著她,原是想讓她清白盡毀,聲名狼藉,豈料卻中途冒出個宸親王,讓她得了寵。
晁太后低眉抿了口茶,淡聲說道,「哀家知道,你心中還是記掛著寧王,並非心甘情願嫁入宸親王府。」
楚蕎默然不語,等著她往下說。
「你該知道,寧王府是站在二皇子一派的,若你能與他一起輔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待二皇子榮登大寶之日,哀家作主將你再許給寧王為平妃,亦無不可。」太后鳳目微抬,面帶微笑望向她。
「太后——」尹寶鏡面色頓時一陣青白交替。
楚蕎斂目,看來這些人都還不知寧王的真正身份。
晁太后鳳目微眯,語帶寒意,「你不願意?」
尹寶鏡絞著手中錦帕,緊緊地盯著殿中的女子,等著她的答案。
「當日你被宸親王帶走,寧王也曾一力保你,可見他對你並非無情,只要除掉那個人,你們不就可以重修舊好?」晁太后以情動之。
重修舊好?
楚蕎唇角勾起微不可見地冷笑,抬頭望向那個野心勃勃的晁太后,「我不答應呢?」
晁太后眼底寒芒厲厲,「哀家一時動不得他,還對付不了你一個臭丫頭嗎?」
「太后您儘管試試。」楚蕎微笑言道。
話音一落,單喜已經帶著人到了暖閣外,高聲稟道,「奴才單喜給太后請安,陛下召集百官於勤政殿議事,奴才奉旨請宸親王妃過去問話。」
楚蕎也不等晁太后發話,微笑福了一禮,「太後娘娘,臣妾告退。」
一出門外,便聽到屋內茶盞摔碎,伴著怒喝:「反了!」
楚蕎微笑搖頭,這麼易怒,不是一個好的棋手。
單喜看著她安然出來,暗自鬆了口氣,上前道,「太后可有為難王妃?」
「沒有。」楚蕎淡笑搖了搖頭。
「待會兒到了殿上,王妃只需一口咬定華州情況緊急,不殺孟刺史等人不足以平民憤就可以,其它事情由陛下做主便是。」單喜低聲說著。
「多謝公公提點。」楚蕎含笑應道。
「只是眼下長老會和幾大家族都借著孟江河之死彈劾宸親王府,陛下計劃立儲之事本也未想這麼早提出,將來再定立儲之事只怕更生波瀾。」單喜一邊走,一邊嘆息道。
「陛下便是立了他,他也不一定接受。」楚蕎淡聲言道,燕祈然若真心要爭那皇位,不會自己把名聲搞得這麼臭。
「宸親王他不在意,可陛下不能不在意。」單喜神色變得有些沉重,鄭重言道,「太后和幾大家族都想立他們支持的皇子為太子,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若是不在了,王爺還有活路嗎?」
「他不願繼位,陛下便是立他為太子,也是無用。」楚蕎淡笑道。
「這個皇位害得恭仁皇后慘死,他們父子反目成仇,可是他若不繼承皇位,何以保全自己不受人所害,所以這個皇位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單喜說罷,望向眉眼沉靜的女子,道,「以後,有勞王妃在王爺身旁,多加相勸才好。」
「我?」楚蕎失笑,道,「單公公未免太高看楚蕎了,他哪是我能勸得住的?」
「非也。」單喜笑著搖頭,說道,「王妃可還記得那日秦公公之事,王爺要殺的人從來沒有人攔得下的,你是第一個。」
楚蕎聞言,笑意微頓,一時間心頭紛亂。
「不是奴才高看王妃,是王妃太低瞧了自己。」單喜久經滄桑的面上泛起深深的笑,道,「若非你身在華州染病,便是華州城裡的人死絕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楚蕎心頭一震,卻又在片刻之後冷靜下來,笑語道,「單公公難道不知,王爺這些年一直在江南尋找一個女子嗎?成婚第三日,他便是去尋她去了。」
「你說,奴才倒想起這事了。」單喜頓步,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道,「王爺所尋之人,倒是與王爺頗為相似,原以為……」
單喜驚覺失言,一見勤政殿,連忙道,「到了。」
楚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原來如此。
她不過是與那人有幾分相似,他便如此相待,若是對那個女子,還不知會是如何地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