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背情棄愛(1)

  無塵閣,毗鄰燕子塢。


  從那一日回府,諸葛無塵直接帶著她住在了王府,閑事時常向她說起這些年在這裡的生活,卻又巧妙地避開了與晏子喬所相關的一切。


  從諸葛無塵重回王府之後,楚蕎也從下人口中偶爾得知晏子喬的病情在不斷好轉,她不知道那日諸葛無塵找晏子喬說了什麼,而他從那日以後,便再也未曾踏足過燕子塢。


  楚蕎自己的行蹤會被泄露,然而在諸葛無塵的一力斡旋之下,一切都隱藏得滴水不露。


  雨後初晴,夏日的炎熱被雨水沖淡,風中帶著淡淡的清爽。


  無塵閣內,白二爺與楚蕎對弈,看著她一落子,抱起棋子一個漂亮的空翻將棋子放入棋盤,「這回看你怎麼贏?」


  楚蕎抿唇輕笑,閑閑落下一子,「看來,你又要輸了。」


  白二爺站在棋盤之上,掃了一眼周圍的棋子,一把抱起方才落下的白子,「爺下錯地方了,重來。」


  「你盤盤都下錯地方,盤盤都讓你,還不是輸?」楚蕎把玩著手中的棋子,笑著說道。


  白二爺抱著棋子甚是委屈,往棋盤一坐,「爺不跟你玩了。」


  楚蕎看著她耍賴的樣子不由好笑,聽到腳步聲進園子,以為是諸葛無塵入宮回來了,卻看到端莊秀美的女子緩步走了過來。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白二爺感嘆,隨即跳下棋盤,躲在楚蕎邊上。


  晏子喬面上還略有病態,掃了一眼空寂的園子,方才走近楚蕎身邊,面上的笑容優雅得宜。


  「他不在。」楚蕎淡淡出聲,垂眸收拾著桌上的殘局。


  晏子喬笑著走近,「子喬是來找姐姐的。」


  姐姐?!

  楚蕎淡笑著抬眸望了一眼,「雖然我爹娘死得早,可我記得清楚只生了我一個女兒,未曾有什麼妹妹。」


  對於不想理會的人,她一向敬而遠之。


  晏子喬面上笑意微僵,有一瞬間的尷尬,而後依舊笑容得體地與她相對坐下,說道,「子喬與姐姐也是一般苦命,父親戰死沙場,母親亦病逝而去,雖得太后和諸葛候爺昭拂,不過只是個孤苦無依的可憐人罷了。」


  白二爺躲在楚蕎邊上,瞧著這一對情敵,不由感嘆:面對搶了自己未婚夫的情敵,還能笑得這麼燦爛如花,這女人真是奇葩啊!


  楚蕎不說話,只是淡笑,「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知無塵放不下你,但我與他十年相伴的情份亦不比你少,我不想為難他,也請你莫為難他,我與他成親,你一樣可以留在這裡,待到你擺脫宸親王妃的身份,便是他想立你為妃,子喬也無怨言。」晏子喬直直望著她,直言說道。


  楚蕎淡笑,「晏姑娘真是大度。」


  不過,她可沒有與人共侍一夫的癖好。


  晏子喬定定地望著眼前一身男裝的女子,論出身,論才情,論容貌,無論哪一樣,這個女子都算不得上乘,偏偏這世間最為傳奇的兩個男子,都對其趨之若鶩。


  她不知道這個人與諸葛無塵曾有著什麼樣的過往,但事到如今,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阿蕎,並不是她,而是眼前這個女子。


  那是他無心之下的錯認,卻成了她一生的劫難,面對那樣的男子,十年朝夕相處,她如何不動心,不深愛。


  諸葛無塵回到王府,一進園便看到朱亭中相對而座的兩人,微皺著眉頭走上前去,「你怎麼過來了。」


  晏子喬起身,楚楚而笑,「無塵,你回來了。」


  諸葛無塵淡淡點了點頭,朝不遠處候著的僕人道,「送姑娘回燕子塢休息。」


  晏子喬雖然不願,卻也沒有多做糾纏,由著僕人扶著離開。


  白二爺跳上桌子,雙爪抱胸嘆道,「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真是羨煞爺了。」


  諸葛無塵瞅了他一眼,知道它是意有所指,於是道,「子喬父母雙亡,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邊,說到底是我對不住她,等她病好我會設法送她回諸葛家居住。」


  「你想她走,人家不一定想走,剛才還在這裡來商議誰做大誰做小呢?」白二爺翻了翻白眼哼道。


  諸葛無塵眉頭皺起,望向一臉雲淡風輕的楚蕎,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無論他做什麼,也無法抹殺他與晏子喬的十年相處。


  白二爺望了望兩人,道,「爺回屋睡覺去。」


  諸葛無塵挨著她坐下,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鄭重道,「不要多想,等處理好所有的事,我會光明正大迎娶你回府,告訴天下人,你才是左賢王妃,我一心想娶的女人。」


  楚蕎聞言微愣,「可是……唔!」


  還未出口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輕吻封住,她僵硬著坐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她與諸葛無塵雖同住在無塵閣,但除了解之前在木蘭圍場的親吻,再未有過這般親昵的接觸,她怔怔地望著男子近在咫尺,如扇修長優美的睫羽,而後輕輕閉上眼睛,任由這份溫柔浸潤。


  諸葛無塵開始試探般的淺吻,漸漸輾轉深處,扣著女子纖細的腰肢,唇齒交纏間漸漸生出莫名的火熱……


  楚蕎眼前驀然現出另一張面容,那個曾與她無數次纏綿歡好的男人在眼前揮不之不去,她霍地睜開眼望著眼前諸葛無塵的面容,而後無聲側頭避開他的親吻。


  聰明如諸葛無塵,瞬間明了她此刻的變化是何緣由,沒有多加追問,只是道,「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


  楚蕎抿唇,退出他的懷抱,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先回房了。」


  諸葛無塵看著她逃一般離去的背影,重重一拳砸在柱子上,「燕!祈!然!」


  夜幕降臨,無塵閣寢閣無一絲光亮,白二爺睡得正香,楚蕎已經靜坐了近兩個時辰,心頭思緒依舊紛亂不堪。


  明明已經遠離了宸親王府,明明已經得到她所期盼的一切,心中卻又一次又一次生出不安,她背棄了燕祈然,他辜負了晏子喬,這樣相守的他們,又能幸福多久?


  侍女進來掌燈,看到坐在榻邊的楚蕎道,「公子在屋裡呢?」


  楚蕎點了點頭,認得來人是一個服侍在諸葛無塵身邊的侍女,「何事?」


  「奴婢過來替王爺取兩套身服送過去。」那女子說話聲音有氣無力,蒼白的臉上,冷汗直冒。


  「嗯。」楚蕎點了點頭,她住的是諸葛無塵的寢室,他現在住在與書房鄰近的樓閣,衣物多數還是留在這邊。


  那侍女尋出了衣物,轉身過來,卻是面色蒼白,冷汗直冒。


  「你……沒事吧?」楚蕎上前問道。


  「奴婢……奴婢只是有些不舒服,沒什麼大礙。」她說話間,人已經搖搖欲墜。


  楚蕎扶著她坐下,道,「衣服我送過去,你在這裡休息下,我叫人過來送你回房休息。」


  「多謝喬公子。」


  楚蕎出門叫了人過來帶那侍女下去休息,自己帶著衣物進了諸葛無塵的居所,室內空無一人,本想放下東西走人,卻聽到泉室的方向傳來異樣的聲響,隱約是女子的聲響。


  她不由自主尋聲而去,一步一步悄然靠近,走進泉室,熱氣繚繞的溫泉池內,有男女赤/裸相擁身影,一低頭可以看到腳邊凌亂一地的女子衣衫。


  這綉著藍蓮花的裙衫她認得清楚,兩個時辰前才見過。


  這是諸葛無塵的寢居,這裡落著晏子喬的衣衫,那溫泉池中是什麼光景,可想而知。在這燕子塢和無塵閣內,這樣的事,她不敢去想已經有過多少次。


  「楚蕎?!」池內的男人看到池邊站著的人影,出聲喚道。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楚蕎轉身,快步逃離這個幾近讓人窒息的地方。


  熱氣繚繞的浴池之內,諸葛無塵起身便要上岸追出去,卻被身旁的女子一把抱住,幾近卑微地懇求道,「無塵,不要走!」


  此刻,女子面容嬌艷動人,清麗中透著嫵媚,這般軟玉溫香在懷,是任何男人都會血脈賁張的美好景緻。


  然而,諸葛無塵出口聲音卻是一片森冷,「晏子喬,你鬧夠了嗎?」


  晏子喬不可置信地仰起頭,這是十年來,他第一次這樣疏離冷漠地叫她,在她這般放棄自尊和驕傲,以這樣不堪的方式挽留他的情境下……


  她怔怔地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那雙一向如春風般和熙,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睛,而此刻那雙眼睛里只有,冷漠、遙遠,甚至暗生殺意。


  「她到底……有什麼好?」她望著他,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他一夕之間變得如斯絕情,讓他們之間十年相伴的情份,都這般輕如鴻毛。


  諸葛無塵面覆薄霜,冷冷推開與自己肌膚相貼的女人,「她被禁刑部大牢一個月,我沒有過問,不代表不知道,確實是我有負於你,但你最好收起你的這些小動作,我不是回回都能容忍。」


  他過來沐浴,她便出現在這裡,他本以為是送換洗衣服的侍從,卻不想她卻下水靠近,恰巧此時楚蕎又闖了進來看到這一幕,他可不認為這只是簡單的巧合。


  縱然如今楚蕎在他身邊,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們的關係是多麼如履薄冰,任何一絲一毫的風波,都有可能讓他們這份奢侈的相守支離破碎。


  晏子喬撞上冰涼的池壁,自嘲地笑,「我到底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我?」


  他背對而立,卻一語不發。


  「既然你這般喜歡她,在意她,何苦要來招惹我?」晏子喬痛聲吼道。


  如果他不曾對她那般好,她就不會遺失了自己的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諸葛無塵面上寒意褪去,眼底泛起難言的愧疚,斂目深深吸了口氣,而後道,「等過些日子,我會替你尋一戶好人家,定不會委屈了你。」


  「好!好!好!」她一連道了三聲好,一聲比一聲凄愴,「終究是我晏子喬自甘下賤,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能恩愛多久,能幸福多久?」


  諸葛無塵已經上岸,簡單披了衣裳,連鞋都沒顧上穿,便快步追了出去,終於在走廊拉住了疾行而去的女子,「阿蕎!」


  楚蕎側著頭,望著地上一潭積水倒映的流雲,道,「左賢王這般棄美人於不顧,怕要惹人傷心了。」


  她不能給他的,那個人能給,她又有什麼好說的。


  諸葛無塵看著她冷漠的態度,雖有氣憤,卻又忍不住笑道,「我沒碰她。」


  她的反應告訴他,她在吃醋,她對自己是真心在意的,這讓他一直以來的不安,瞬間消散。


  楚蕎側頭瞅見男人揚起的唇角,一時間秀眉緊緊皺起,「你笑什麼?」


  「我高興。」諸葛無塵笑得愉悅。


  楚蕎別開頭,懶得看他,拂開他的手便要走。


  「阿蕎,你可知道,當我記起你,卻知道你嫁給燕祈然的時候,是比你此時更要沉重百倍的心情。」諸葛無塵緊緊抓著她的手,靜靜說道,「雖然你來了蒼月,你在我身邊,我每一天依舊不安,害怕某一天,一睜眼,你還是宸親王妃,而不在我的身邊。」


  楚蕎抿了抿唇,一時間,緘默無言。


  「於我而言,能再見到你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我不想有一絲一毫的誤會,再讓我們分離。」諸葛無塵站在她面前,長發凌亂滴著水,披在身上的衣衫也被浸濕,「方才只是誤會一場,你若不信,我大可帶你去看,她是否還是清白之身。」


  「不用。」楚蕎拒絕,連忙道,「我信你便是。」


  雖然,方才看到一瞬間確實讓她惶然,但這樣巧合的事偏偏給她撞上,仔細一想,也該知道是有心之人精心設計。


  諸葛無塵聞言,長長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道,「我送你回房去吧。」


  楚蕎目光落在男人的赤腳上,抿唇失笑,「你還是回去把鞋穿上吧!」


  諸葛無塵低頭望了望自己的光腳,摸了摸還滴水的頭髮,無奈一笑,「回去再換吧。」


  回到寢閣,楚蕎從衣櫃替他尋出了衣物鞋襪,道,「去換上吧,小心一會染了風寒。」


  他進內室更衣,楚蕎掃一眼還窩在榻角呼呼大睡的白二爺,上前拎起將它送回耗子洞去,白二爺被驚醒要出洞,她硬是將其堵回洞里。


  諸葛無塵更衣出來,微濕的長發散落一肩,說不出的詩意風華,瞧著蹲在牆正與白二爺奮戰的女子,目光溫柔含笑。


  半晌,楚蕎打發了白二爺,起身一回頭便撞上男子笑意溫柔的目光,默然走上前去與他相對而坐,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一個女子以這樣卑微的方式來挽留一個男人,卻落得一場空,此刻她心中的失落與痛心,可想而知。


  「我想,我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諸葛無塵在她對面坐下,一邊倒茶,一邊道,「省得我一去了,你又胡思亂想,以為我與她有了什麼,我怕再生一百張嘴,也辯駁不清。」


  有些東西,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楚蕎知道他是指他方才的意氣用事,笑容狡黠,「當時的狀況,你是驚呆了呢,還是嚇怕了,一時間才沒反應。」


  諸葛無塵瞪她,「還說?」


  「好吧,不說這個。」楚蕎連忙討饒,想了想,問道,「不如說說你過去的事,到底想起來多少?」


  諸葛無塵垂眸抿唇,長睫掩去了眼底變幻莫測的神色,「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


  「也許慢慢會想來的。」諸葛無塵淡笑道。


  「那縈縈呢,燕胤呢,鳳夫人呢,你有沒有想起他們,還有當年你怎麼被諸葛家從皇宮帶出來的……」一連串的疑問,浮上她的心頭。


  「阿蕎,這些以後再說。」諸葛無塵打斷她的話。


  楚蕎抿了抿唇,這些事她不是第一次向他提及,他每次都是這般打斷,不再往下說。


  一時間,兩人不由沉默了下去,誰也不說話。


  「我記得的不多,但我記得你,就足夠了。」諸葛無塵探手握住她有些微涼的手,柔聲說道。


  楚蕎低頭,沉默了半晌,說道,「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只是縈縈和燕胤並不知道你還活著,這些年他們一直心有愧疚,她是你最疼愛的妹妹,我只是希望你記起她,然後可以告訴她,你沒有死,還活在人世。」


  一來,讓他們二人不再背負那麼沉重的仇恨,二來,如今身為左賢王府的他們,將來也可幫助他們從大燕脫身,為他們的將來多一份勝算。


  「整整十年,我才機緣巧合想起一些事,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回憶起來,給我些時間。」諸葛無塵嘆息道。


  楚蕎點了點頭,不再追問於他。


  「前太子之子,燕胤?」諸葛無塵眉頭鎖起,「如今的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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