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孤狼
有這麼一個孩子,他的父親是軍人,母親是一名教師。
每當父親休假回家時,總會抱著他哼著那首名為《大號是中華》的歌。
孩子,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古樸益顯出風貌,大號是中華。
孩子,這是你的家,紅磚碧瓦,祖先鮮血干磚瓦上,汗滴用作栽花。
枯了樹榦再生花,肩過重擔再上吧。
黃炎傳萬代,為家邦,為了你血中那份特質世代留下。
誰敢住進你的家,孩子,趕走他。
不計他鼠摸狗盜,要似你祖先,盡一心為了這國土把鮮血灑。
那時他不知道這首歌所蘊著的沉重情感,只感覺父親渾厚的聲音在胸膛震動,很安心。
長大后,他知道了這首歌中所蘊的東西。
從那時起,他就迷上了武術。
他想像那些英雄一般擔起重擔,於是,他去了河北滄州。
後來,父親退伍歸家,跟著老家一位商人去了XJ,那位商人很看重父親,把中亞五國包括俄羅斯的外貿生意都交給父親打理。工作穩定后,將一家人都接到XJ。
那一年春節,因為國外生意很忙,父親無法回家過年,他隨著母親前往努爾蘇丹父親住的地方。
也就是那一年,徹底改變了他。
大年初一夜裡,一群光頭壯漢持槍闖入庫房,父親母親為了保護年方十六的他,永遠地倒在了那片異國他鄉。
他永遠記得那轟然爆開的烈焰將所有的一切都吞噬的那一幕。
裡面,有父親母親,也有那群光頭壯漢。
後來,那名商人聞訊趕至,將他帶回XJ。那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問他。
『以後,你想做什麼?』
他抬頭,一字一句地道。
『報仇!』
他花了兩年時間了解那群光頭壯漢的來歷,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知道了內情。
在俄羅斯有一個臭名昭著的黑幫組織,名為光頭黨。
它起源於1960年代英國青年勞工階級次文化形成的暴力組織,後來慢慢擴大到俄羅斯。這個組織中的人視希特勒為偶像,清一色光頭,一身朋克裝,口號為『俄羅斯是俄羅斯斯人的俄羅斯』,主張俄羅斯人至上,仇視一切居住在俄羅斯的非俄羅斯人。
想要加入光頭黨就必須襲擊十到二十名『民族敵人』,最初的襲擊對象是黑人和亞洲人,到後來,連白人也不能倖免,一開始只限於言語漫罵和尋釁滋事,不至於要人命,到了九十年代後期,就開始草菅人命,殘害無辜。
在俄羅斯,炎黃人被光頭黨殘害的事例比比皆是,最令人憤怒的是2004年8月21日,莫斯科一家炎黃人開的咖啡廳被光頭黨用炸彈襲擊,八名炎黃人被炸死。以及08年赤塔市被光頭黨刺死的留學生。
闖入庫房的那伙光頭黨出於組織內最大的派別,俄羅斯民族團結黨,這個派別完全模仿納粹,統一行抬手禮,佩戴法西斯袖標,實行以俄羅斯為本的極端民族本位主義。父親在莫斯科處理業務時,曾在公園遇到一群光頭黨,被父親狠狠教訓了一頓,其中就有這個團結黨中一名地位極高的骨幹,於是,他們苦心積慮尋找父親蹤跡,發現父親暫住在努爾蘇丹時,譴出組織內十二名窮凶極惡的傢伙前來追殺。
明白了仇人的身份,他陷入了迷茫。
仇人力量太大,憑著自己這點能力根本沒有能力報仇。
那一個月,他往死里訓練自己,那名商人不忍看他摧殘自己,替他聯繫了一名國際上頂尖的殺手。
他跟了殺手五年,在二十二歲那年孤身前往俄羅斯,用暗殺的手段對付光頭黨。
那幾年時間裡,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個名叫孤狼的殺手在盯著他們,每當他們針對炎黃人時,這頭孤狼就會出現,將他們咬得鮮血淋漓。
最終,他們忍不住了,決心要將這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藏在暗處的小老鼠揪出來,花了兩年時間培養了一個炎黃人暗線,通過暗線,布下一個專門針對他的陷阱。
就在孤狼再次出手救下那名將被打死的炎黃人時,他被那名炎黃人捅了一刀。寡不敵眾的孤狼負傷突出重圍,一路轉戰中亞五國,最終,在塔吉克穆爾加布市遠山山區與緊咬不放的光頭黨激戰一場,身負重傷,強撐著一口氣衝過烏孜別里山口,一頭栽倒那片灰褐色的土地上。
那一刻,他迷茫了。
那首大號叫中華的歌緩緩回蕩腦海,他卻再也找不到其中那份厚重感。
腥風血雨五年,從未失手過,卻被視為同胞的炎黃人捅了一刀。
那一刀不僅捅穿了他的腹部,更在他的心口上留了一道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
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一片紅雲自天邊盪來。
那是位美麗的哈族姑娘,一身紅衣,騎著馬,紅色氈帽頂上羊羔毛如同白鳳之尾迎風飛舞,耳側垂落的掛飾越發顯出颯然英姿。
她叫瑪依拉,這是流傳於哈族間一位哈薩克族姑娘的名字,傳說她長得美麗,又善於歌唱,牧民們常常到她的帳篷周圍,傾聽她美妙的歌聲。
這位美麗的姑娘就好像傳說中的那位美麗姑娘,她沒有問他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將他帶回自己的家,用土葯給他治傷。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視線在瑪依拉身上停得越來越久,他喜歡上這個性格開朗,愛憎分明的姑娘。儘管傷早就好了,卻捨不得離開,在這個小小的地方,他忘記了報仇,忘記了光頭黨,每當看到她臉上的笑容,他就感覺全世界的陽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邊。
溫暖得讓他想忘記一切,在這裡陪著她一輩子。
然而,他卻無法面對她。
她是那麼純凈,如同雪山白蓮一般不染塵垢,在她面前,他感覺自己那沾滿鮮血的靈魂卑微渺小得如同螞蟻。
如果說父親的死讓他變成一名心狠手辣的劊子手,瑪依拉的笑聲,歌聲,就彷彿破開雲層灑下的那縷陽光,讓身處地獄的他也能看見的光明。
他問她,你的父母呢?
她笑著回答,他們在屬於哈族人的國家,五年前移民過去的。
他問她,你為什麼不過去呢?
面對這個問題,她的笑意隱去了。
她輕輕地開口,我過去了,那時候不懂事,父母安排的就照做了,在那邊呆了一年,我發現,我不屬於那裡。我更喜歡這片土地、這裡的人、這個國家、我更想向全世界宣布,我是哈族人,但是,我也是炎黃人,我的祖國是個歷史悠久的國度,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文明,我為此自豪,驕傲。
然後,我一個人回來了。
說到這裡,她又笑了。
笑得很洒脫,但是,眸子中卻帶著點令人心疼的落莫。
他沉默了。
在她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父親那渾厚的背影。這段時間一直壓抑在心底的那份沉重,豁然開朗。
千方水土養千方人,炎黃國十數億人,出幾個數典忘祖的人物實在太正常了,就算拿出微不足道的小數點后兩位,那也是個龐大的數字。
但是,更多的人就如父親那樣,就如瑪依拉這樣,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看著她眸子中的落莫,一句話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們不陪你,我陪你,好嗎?
那一刻的瑪依拉美得如同仙子。
她紅著臉看著他,低聲說,我一直都在等你這句話。
這句話徹底打碎了他心底沉重的包裹,他開心地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
他不想報仇了,只想陪著她無波無瀾地過一輩子。
如果……不離開那裡該有多好?
那樣的話,孤狼將永遠消失,不會再露出獠牙。
但是,人生總是充滿無數無奈,沒有機會再重來。
第二天,他們懷著對未來的憧憬準備去八十外的小縣城民政局。甫踏入縣城,他就感覺氣氛有些古怪,當時他也沒多想,只想快點拿到那張證明他們相守一生的東西。
在即將到達民政局時,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給新娘子準備一份該有的聘禮,於是,他說了個善意的謊言,說自己要去洗手間一趟,轉身搭車去了縣裡唯一一家珠寶店。
然而,這次分別,就是永別。
就在他精心挑選了一枚晶瑩剔透的戒指和一塊和田玉雕成的掛飾走出珠寶店時,縣城拉響了上個世紀才有的空襲警報。
他心臟緊縮,當街砸碎一輛車的玻璃窗,飛馳向她的位置。
沿途不停看到四散奔跑的人,隨著越靠近她的位置,混亂愈加明顯,夾雜著隱約驚叫聲。
有人在喊死人了。
當小車在路面上扯出一道黑色剎痕時,他看到了令他絕望的一幕。
他摯愛的瑪依拉躺在地上,滿身刀痕,鮮血流滿一地。
那一刻,他感覺天塌了,充滿陽光的世界變為一片死寂。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她的身邊,抱起她就想奔向醫院,瑪依拉卻睜開雙眼,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低聲開口。
不要難過,不要悲傷,更不要為我報仇,他們都是被惡魔迷失心智的人。
善良的姑娘呵,臨走之前,還心心念念著不讓他重新踏進那條路。
但是,她永遠不會明白,她對於他,意味著什麼。
從小到大,他只在父母親身亡時流過一次淚,那天,他第二次流淚了,哭得像個孩子,抓著她漸漸冰冷的手死死地貼在自己臉上,彷彿這樣就能將她留住。
我替你買了禮物,你會喜歡的。
瑪依拉嘴角帶著幸福的笑容,看著他顫抖著手將那枚戒指戴到自己的手指上,她彷彿囈語一般,喃喃低聲說。
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能死在你的懷裡,我很滿足……
然後,她緩緩閉上雙眼,一淚殘淚滑過鮮血淋漓的臉龐,戴著戒指的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啪嗒一聲,他的世界碎了。
他通紅著眸子仰天怒吼,彷彿一頭對月怒嘯的狼。
他瘋了一般尋找真相,不到半天,就了解了發生的一切。
就在自己前腳剛走不過兩分鐘,一群以分裂國土為口號的某組織成員在大街上妖言惑眾,意圖蠱惑人們參加他們口中所謂的『聖戰』,瑪依拉聽不下去,站出來怒言相斥,卻惹怒了那人,瞬間,從大街四周衝出一群人……
我在此對天發誓!終此一生,我一定要殺盡他們!
抱著瑪依拉,他許下了他們的結婚誓言。
往事如煙,如水。
沙狼眼中閃過凝若實質的痛楚,又帶著一絲解脫。
面對著那片鋪天蓋地的紫焰,他緩緩閉上雙眼。
「瑪依拉……你會來接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