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截藤蔓
房間雖小,卻是古色古香,除了沙發,電視這兩樣,其它儘是一些文氣的東西,木窗邊一張木桌,上方硯台,筆架,毛筆,字帖,古籍,一樣一樣擺得方方正正一絲不苟,一張白紙平鋪,上方一個顯字寫了一半,字跡娟秀中透著諍然之意,蘸著濃墨的毛筆斜架在硯台上。
電視劇的聲音枯躁地回蕩在房間里,秋雲裳重新踡在沙發上,遙控器在手中不停晃動著,俏目雖在屏幕上,焦距卻不知落在何處。
良久,躺在床上的凌雲微動手指,猛地睜開雙眼。
甫一睜眼,只感覺沁人心脾的寒意滲透全身上下,忍不住怪叫一聲,從床上一蹦而起,狠命地揉搓著手臂。
定睛看去,但見床上冰霜遍布,被褥已是凍成了塊狀,也幸虧秋老虎還在,不至於凍成冰雕。
「醒了?」
「嗯,醒了……」
凌雲下意識地點點頭,轉念一想,頓覺不對,連忙抬頭看向聲音主人。
「這……怎麼回事?這床……我怎麼睡過去了?」
若是放在往常,看到凌雲這幅模樣秋雲裳說不得肯定會掩嘴一笑,然後想個辦法調戲一下,不過此時她心中卻覺得分外煩躁,看著凌雲心底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還有那個剛才自己一直在思索著的想法相伴翻騰,讓她頓時沒什麼好臉色,冷下來的臉龐如同廣寒仙子,堅冰不化,讓人不禁退避三舍。
「醒了就好,收拾一下你那身破衣服,然後來這裡,我教你內功。」
凌雲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仙子一般的女孩這副模樣,不禁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空白的回憶也慢慢湧上。
對哦!白天我隨著她打拳,然後晚上針灸,結果我暈過去了……
「還不快去?」
聲音有些冰涼,凌雲心中一冷,點頭,連忙跑出房間。沒有任何回憶的他其實已經把眼前看到的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不論這個人是仙子也好,魔鬼也罷,這和小雞剛剛出殼的道理是差不多的,因此也沒有什麼抵觸。
「衣服給你拿好了,在隔壁房間床上,可能不會很合身,將就一下吧。」
看著凌雲消失在房間門口,秋雲裳坐回沙發,視線重新落在電視上,遙控器像是變魔術一般在指尖不斷轉動,彷彿一面電扇。
隔壁是一間鎖著的房間,凌雲記得自己在這邊幾天時間裡,就沒見過這房間打開過。
房間很精緻,靠窗一張長桌,長桌上擺著一台老式收音機,旁邊立著一架老式縫紉機,縫紉機左邊是個佔了房間將近六分之一的大書櫃,書櫃里堆滿了書,諸如史記、世界歷史概述之類的史書,還有一些看上去非常陳舊的老書,書櫃左手邊就是一張雙人床,床上紅色的被子以及床頭牆上已經褪色的紅色喜字表明了這個房間曾經是一對新婚夫婦的房間。
然而,這房間顯然已經很久很久都沒人住了,但是,卻清掃得一塵不染。
床上擺著一套淡灰色衣物,這種老式的古舊襯衫與西褲同樣也是與時代脫節太久的產物,若是拿給時下的年輕人穿的話,對方八成會翻一記白眼,然後將之扔進垃圾箱。
秋雲裳說得沒錯,這套衣服確實不合身,袖子略長,肩膀略寬,顯然,這衣服的原主人要比凌雲壯上些許,穿上了就像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凌雲習慣性地在床邊衣櫃鑲著的鏡子上照了照,自我感覺都有點滑稽,當然,對於此時的他來說,有衣服穿就不錯了,自然不會挑三撿四。
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這房間時,眼角餘光從鏡子上倒映出來的一角滑過,頓時一怔。
不知為何,只是驚鴻一瞥,就讓凌雲心底深處沒來由地一動,不由自主地走到書櫃旁。
那是一個放在書櫃里的老式相框,裡面夾著一張黑白照片,邊緣已經泛黃。
這……到底是什麼?
凌雲緊盯著照片上的東西。
照片上的東西極為稀鬆平常,那是非常長的一截乾枯藤蔓,它靜靜地躺在一塊刻著繁複雲紋的石台上。
為什麼……這東西……會給我一種……
凌雲只感覺心裡有很多很多東西在蠢蠢欲動,彷彿拚命想衝出來一般。
渴望、親切、枯寂、悠久……無數種思緒洶湧澎湃,不知不覺,凌雲竟然呆住了。
也不知過去多久,臉龐微微一熱,凌雲下意識抬手在臉上一抹。
指尖殘留著些許水珠。
我……流淚了?
為什麼我會哭?
難道……這東西和我……有很深的關係?
凌雲忍不住伸手摸向那張照片,不料,手剛伸到一半,旁邊一道清冷的聲音淡淡地道:「你幹嘛?」
「啊?」凌雲霍然回神,轉頭見秋雲裳正一臉不善地盯著自己,然後,視線在自己臉上的殘留淚珠微微一頓,好看的眸子微眯了起來。
「你哭什麼?」
「呃……」凌雲尷尬地抹了把臉,一臉迷茫地搖頭:「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剛才看到這張照片,突然就流淚了……對了,這照片上的東西是什麼?在哪裡拍的?」
聽到這個問題,秋雲裳本就微眯起來的眼中陡然閃出一道冷光,隨後,漸漸地又變成一絲落莫,她微抿小嘴,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行了,衣服換好了就跟我來吧。」
「那是我爸爸以前拍的一張照片。」
鎖上門時,秋雲裳轉頭瞥了凌雲一眼,眸子間有些意味深長。
回到房間,床上被凍成一團的被褥早已收拾完畢,秋雲裳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示意凌雲坐在沙發上,隨後,慢條斯理地道:「早上給你的那張經脈穴點陣圖沒扔了吧?」
此時的凌雲仍然有些心神恍惚,一直沉浸在剛才那張照片上。
自蘇醒后,就發現自己的過往一片空白,這種感覺,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不會懂,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一個人,沒有了過去,是非常可悲的一件事。
眼下,突然就發現可能與自己過往有些關係的東西,自然而然心神注意力就全在那邊了。
秋雲裳見凌雲神思不屬,也沒有生氣,聲音微微提高:「問你話呢,還想不想學了?」
「啊?」凌雲終於回神。
見他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一副你剛才說啥的模樣,秋雲裳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次。
「哦……在呢在呢,怎麼會扔了呢?」
凌雲連忙掏了掏兜,隨即一臉尷尬地道:「這……這個……剛剛換衣服的時候落那邊了,我能過去……」
「不用了!」秋雲裳微微一笑,眸子眯了起來,隨手從茶几底下摸出幾張紙,扔給凌雲。
「那些穴位經脈,你記下多少了?」
凌雲有些猶豫……
「這個……」
我能說那些我好像天生就記得嗎?
「算了,也不要求你能記下多少,畢竟才那麼短的時間,呶,這些是我下午整理出來的練字形拳需要用到的經脈,這些你先記著吧,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
秋雲裳顯然沒打算給凌雲休息的時間,伸手指著掛在牆上的老式木表道:「從現在開始計時,兩個小時后我會考你第一周脈,去記吧。」
凌雲伸手接過那張紙,第一眼就愣住了。
紙上密密麻麻圖字相間,字跡娟秀非常,飄逸靈動,有一飛衝天之勢,當然,凌雲是沒心情去欣賞這麼漂亮的字跡了,苦著臉偷偷看了眼秋雲裳冷若冰霜的俏臉,低聲道:「這……這麼多,一個晚上……」
「哼!本姑娘當初兩個時辰就倒背如流,給你一個晚上已經很多了!還有……這只是第一周脈。」
說罷嫣紅小嘴微閉,倚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書生骨氣,筆下千言,墨痕舞跡,韻留殘香。
這是開篇第一句話,內功功法名為書筆墨韻,極為書香的名字,一開始看到這行字,莫愁險些以為秋雲裳是不是拿錯了,因為這段話無論怎麼看更像是一本儒家著作。
以書入意,以筆為法,墨韻隨身,天地正道。
在這兩行字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兩字,總綱。沒有武俠小說裡面的玄之又玄的說法,一段話看著更像一位大儒隨筆而作,字跡雖然娟秀,但卻剛正無比,一股濃厚的天地正氣噴薄而出。
不解地看了眼秋雲裳,見後者仍是微閉雙眼一動不動,倒是那玲瓏有致的身軀讓凌雲臉不禁一紅,連忙打消了問問題的想法,低頭繼續看下去。
天地陰陽有分,五行不變,然則物生而有靈,有靈而有奇正之分,奇為陰為邪,正為陽為剛,以書引正氣入體壓萬邪以服物,謂之法,亦謂之覆。
這段話凌雲勉強能看懂,大體意思就是這書筆墨韻心法的由來。
引天地正氣入體?好玄妙的說法,天地正氣自古而來只是一個形容詞,大多為儒家裡形容某些清濁之人所用的語言,什麼時候這些天地正氣居然能化為內功力量了?
撓了撓頭,凌雲接著看下去,接下來就是秋雲裳所說的第一周脈了,細細一看之下,凌雲不禁一個頭兩個大,儘管自己的記憶里似乎對這些穴位都很熟悉,然而……那些林林總總數百個穴位名稱卻讓他看花了眼,單單看那張經脈圖還沒什麼,但一結合穴位,乃至每一個穴位的用處等等一大堆下來,直讓他看得昏昏欲睡,甚至於看完之後腦袋中竟然沒有留下半分痕迹。
凌雲摸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想起剛剛秋雲裳所說的兩個時辰就倒背如流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