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和故事
白衣男子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他轉身默默地看著眼前奇景，眼中閃過無數波瀾。
陳小石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有故事。
就像村尾何老頭一個人坐在自家槐樹底下抽旱煙時，隨著煙霧飄出來的那種蕭瑟味道。
他曾經問過何老頭，老頭敲了敲煙桿，呵呵笑了。
「人哪，這一輩子總有那麼幾件來不及做，後悔沒做的事。」
那笑聲讓他聽著有種心酸的感覺。
「本座這一生，曾年少輕狂，曾快意江湖，曾失魂落魄，也曾傲立寰宇，我以為我所追求的，就是那至高無上的大道……」
白衣男子話音微微一頓，轉頭看著陳小石。
「人在死前，會將生平記憶重溫一遍，你知道鬼在煙消雲散之前，會想到什麼嗎？」
沒等陳小石開口，白衣男子自問自答，他苦笑了一聲。
「鬼在煙消雲散之前，想到的是生平最為不舍，最為遺憾而又沒有完成的事。」
陳小石保持沉默，他明白，他只是單純地想說出自己心底的話。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我曾經擁有，但是，我卻選擇了遺忘，我以為我忘記了，實際上，它一直都珍藏在我的心底，只是，我不想去面對而已。」
「坦白說，小子，如果你單純的只是想著修成大道，傲嘯寰宇的話，這顆奈河玉心便會脫離你的靈台重歸奈河，等待下一個有緣者，你很不錯。」
「你……說你已經煙消雲散了？」
白衣男子微微點頭。
「五百年前，我踏出了最後一步，因心有缺憾，不得完滿，致使最後一步失敗，煙消雲散之前，一縷精神印記留存這顆奈何玉心，靜待有緣。」
白衣男子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壺酒，飲了一口，淡淡地道：「想聽故事嗎？」
陳小石默默點頭。
「一千年前，化域北界，有一位世家公子，名為凌耀之，他天賦超絕，七歲登堂，十歲後天，十五先天，成為化域北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少年先天，在他十七歲那年，遊歷天下，因為心高氣傲，又缺少江湖經驗，為人暗算，就在重傷瀕死之際，一位藥師之女救了他，傷好之後，女子隨他遊歷天下……」
說到這，白衣男子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
「那段歲月，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沒有爾虞我詐，沒有爭強鬥狠，只有草香馬蹄，落英繽紛……」
白衣男子嘴角的笑意化為淡淡苦澀，飲了一口酒，搖頭道：「其實他早就發現了，自己已經喜歡上那名女子，只是他的志向很高遠……呵……很高遠……他立志要衝上無上大道，哈……他覺得情愛之事只會影響自己修行，於是，將心底那份愛意狠心斬斷，只把她當朋友。」
「一位姑娘，沒名沒份的，不可能跟著他永遠遊歷下去，於是，在某個雨夜，她留下了三寸青絲，飄然遠去。哈哈……那個白痴，根本不懂得珍惜，為了他的無上大道，狠心將那三寸青絲扔進火堆……」
白衣男子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狠狠灌了一口酒，抹了把嘴角。
「三年後，在探查南疆遠古遺迹時，偶遇凌家世仇，一番爭鬥之下，被對手廢去一身修為，昔年救了他一命的藥師之女再度出現，憑著藥師的名頭，生生將處於必死之地的他搶了回來，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其實她從未遠離，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
「失去一身修為，成為廢人，那時的他，一度消沉，甚至想過自我了斷，她給了他一個希望。她說，在極北之地，有一座極寒之湖，湖中有少陽草，可重補丹田七脈。」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她的爹。至寶之地必有護寶之獸，寒冰蛇乃天下至寒至毒之物，就算先天至境者都不敢輕攖其鋒，方踏入先天之境的她還要護著廢人一般的他，如何斗得過寒冰蛇？最終……她以身為餌，趁著寒冰蛇咬中她手臂時，崩毀丹田，徹底將寒冰蛇殺死……然後，她笑著說，寒冰蛇毒天下無葯可醫，反正也是要死，就讓我替你將少陽草取出吧，就這樣，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縱身躍入極寒湖，將那株生於湖中的少陽草扔了出來……」
說到這，白衣男子沉默了，握著酒壺的手微微顫抖，半晌，倏然哈哈大笑。
「她好傻，真的好傻……他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做，哈哈……」
笑著笑著，白衣男子無聲地哭了，淚珠滑落，滴入酒壺。
陳小石張了張嘴，低聲道：「那她呢？」
「肉體凡胎如何抵擋那極寒之水？她化為玄冰，永寂湖底。」
隨著這句話，白衣男子手中酒壺啪嚓一聲，化為碎粉，酒液濺落一身。
陳小石沉默了，半晌，低聲道：「她是個好姑娘。」
白衣男子抹去淚痕：「是的，她是個好姑娘，不應該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失去生命，這就是我想讓你幫我做的事。當你鬼修踏入化道境時，去源域極南天焰峰取來烈陽果，然後去極寒湖，救她出來。」
「她……還活著？」
白衣男子欣慰地笑了：「玄冰在瞬息之間將她永寂冰中，令她陷入假死之境，同時，也將寒冰蛇毒封禁體內不至毒發，只要將玄冰化去，以烈陽果重暖心脈，驅除寒冰蛇毒，她還能活過來。」
陳小石倏然抬頭看著白衣男子。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沒死，卻始終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白衣男子沉默了，半晌，抬頭看著湛藍天穹，落莫地道：「世人誤我，妄言欲踏大道必先近天道，天道無情，人自然要無情方能近天，所以，斬情滅性……哈哈……可笑啊可笑！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天道豈能無情？一步踏錯，終悔一生，再回首時，已尋不見來路，小子……望你切勿迷失了心智，道者，自然也，萬物天地為自然，順心應情亦為自然，強求……未必可得！」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陳小石默默念著這兩句話，輕聲道：「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那位姑娘，但是，不是幫你，而是幫她，她和那些只嫁房子的姑娘不一樣，是個值得任何人去珍惜的好姑娘。」
白衣男子聞言扭頭看了陳小石一眼，微微點頭：「好！既然如此，那本座就將鬼修之法傳你。」
說罷，一拂衣袖，雲海盡頭再浮墨痕，隨著墨痕淋漓盡灑，陳小石感覺自己腦中突然多出了許多陌生的知識。
鬼修之法：靈心九轉。
陳小石抬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資質平庸，根本無法修行。」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搖頭道：「資質乃是魂體受肉身所累而出現的東西，事實上，鬼修一道不存資質之分，只有悟與不悟之分，當你踏出那一步時，自然知曉。」
「奈何玉心中殘留著本座昔年留下來的一縷純陽正氣，這絲正氣可以令你鬼身盡褪陰邪，從而無懼清正陽氣，本座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切記，鬼身終為世人所不容，若是讓那些所謂正道察覺，小命難保，望你謹言慎行，這靈心九轉中有本座許多感悟，若修行有疑，不妨多看看。」
「還有，本座已將那造化鼎決鎮於峰底，切勿將此事流出半點，否則，那位創出造化鼎決的傢伙見你壞了他的好事，怕是大禍臨頭。」
隨著白衣男子話音，他的身軀四周飄出點點白光。
陳小石好奇地看著這些白光，陡然發現原本形如實體的男子身軀有些透明。
「你……這是怎麼了？」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這不過是本座一縷殘念，緣法既至，自當歸去，了無塵埃。」
「意思是你早就死了，現在的你只是……執念？」
「正是。」
陳小石突然感覺有點悲涼，又有點感動。
若是那位姑娘知道他一縷殘念在玉里等待了五百年，只為救她的話，應該會欣慰吧？
「他日若我救她出來，怎麼告訴她你的事？」
白衣男子眸子間陡然閃過劇烈波動，半晌，微微一笑，抬頭看向遙遠的北方。
「告訴她，斯人已逝，忘了他吧。如果可以，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替她尋一個能夠珍惜她一生的人。」
陳小石堅定地點頭：「放心！我爹娘打小就告訴我，男兒一諾值千金！答應人家的事就算豁命也要完成！」
「好！很好！」白衣男子淡淡笑著，化為光點緩緩飄散，空中只留下他最後的話音。
「奈何玉心自蘊空間，自蘊魂氣，乃鬼修之本，玄妙之處自行體會，另外，本座將你引入靈台時，就已在你靈台核心處下了禁制，若是他日你踏足化道境卻遲遲未履行本座之事，禁制會將所有一切都毀去，當本座之事完成，禁制自散，不要懷疑本座能為，望汝好自為之，修行路上，善自珍重。未來有緣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