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次交鋒

  香渺山的寒梅庵內,香火旺盛,煙霧縈繞,金身大佛便隱在煙霧后,看上去朦朦朧朧。


  瑟瑟靜心斂目,燃燭,點香,靜靜站在佛前。可是,她卻什麼願也沒許,只是空空地看著佛。縱是有佛,又哪裡管得到世人如此多的俗事恩怨,瑟瑟只相信,各人的命,只有各人去爭取。


  青梅跟在瑟瑟身後,取出二十兩銀子,捐了香錢。


  瑟瑟起身,卻沒去求籤,而是向後面走去。


  寒梅庵並不大,前院供著神佛,兩邊廂房是尼姑們修行聽課的地方,中院是一出大院落,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幾處精舍,是求籤夜宿的施主借宿之處。院中栽種著幾株寒梅,正是早春,寒梅開得正盛,院內暗香浮動。


  一個青衣小尼迎面走來,瑟瑟迎上去,求見庵堂住持。小尼姑雙手合十,極是客氣地帶著瑟瑟穿過月亮門,來到住持的廂房。


  住持月緣是一個端莊沉靜的女尼,手捻佛珠,靜靜凝視著瑟瑟。


  「施主找貧尼,可是有事?」月緣淡淡問道,或許是做尼姑久了,聲音不帶一絲世俗的悲喜,空空靜靜的。


  「小女子來找住持,是要出家為尼!」瑟瑟語氣平淡,輕聲說道。


  月緣聞言,倒是沒怎麼驚異,卻把青梅驚得不輕。


  「小姐,你怎麼要出家做尼姑?」青梅焦急地問道,聲音裡帶著哭音。看來方才的事件,對小姐影響甚大,想想哪個女子,能受得了如此打擊,縱然小姐比一般女子堅韌,畢竟也是黃花閨女。


  青梅再也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瑟瑟望了一眼青梅,沒說話,再次面向月緣,堅定地說道:「小女子適才遭遇不幸,已然心死,只想遁入空門,每日念經禮佛,了卻殘生,望住持成全!」


  月緣凝視著瑟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寒梅弄香苦寒處。紅顏劫難,望施主坦然面對。施主塵緣未了,不如在此暫居幾日,靜心禮佛,若是過些時日,施主還是執意要出家,貧尼再為施主剃度不遲。」


  瑟瑟點頭同意,她並非真要出家,只想做出出家的假象,好讓皇家將婚事順利取消,堂堂璿王總不會來娶一個尼姑的。


  事情已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在世人眼中,她早已不再是貞潔女子。此時回家,只會令不明真相的爹娘傷心。是以暫居庵中,是上上之策。這是瑟瑟上山時,早就盤算好的。


  瑟瑟謝過月緣,拉過仍在嗚嗚抽噎的青梅,在小尼姑的引領下,向中院最後一排精舍而去。


  屋內收拾得極是潔凈,瑟瑟坐在簡陋的屋內,看著晴光一點一滴消退,直到冷月升起,夜色來臨。


  瑟瑟回首看青梅早已哭累,趴在榻上睡熟了。她略略裝扮,已是纖纖公子的模樣。披衣步出房門,穿過梅枝扶疏的中院,身姿翩翩躍上屋頂,姿態輕盈曼妙,青色袍帶在風中激蕩開來,端的是風流倜儻。


  瑟瑟居住尼庵,還有另一個好處,那便是出去更自由。今夜,她要出去,去找風暖算賬。


  在風暖常去之處,瑟瑟沒找到風暖,還以為他被夜無煙擒住了。待找到了北斗和南星,從他們口中得知,風暖去了胭脂樓。


  胭脂樓?

  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風暖可是給了她諸多驚奇啊。


  「你們兩個,跟我到胭脂樓見識一番!」瑟瑟冷聲道。


  北斗和南星,瞬間瞪大了雙眼,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在確定沒錯后,南星興奮地一躍而起,他早對胭脂樓很感興趣,但是自從跟了瑟瑟,就被瑟瑟嚴令不可去風月場所。北斗卻疑惑地望著瑟瑟,感覺今日,老大和風暖都有些怪異。他們明明已經成功壞了江家小姐的貞潔,老大此刻不是應當出現在江小姐身邊,用真情感化她嗎,怎麼要帶著他們去逛風月場所?不過疑惑歸疑惑,他們還是乖乖地陪著瑟瑟去了胭脂樓。


  胭脂樓是一座樓的名字,卻不是一般的樓,而是帝都貴家公子尋歡作樂的場所。一樓的大廳里,賓客滿堂,高台上,一位綵衣麗人,正隨著絲竹聲聲,淺語曼唱。


  瑟瑟一進胭脂樓,便有四五個姑娘齊齊擁了上來。


  這些風月場所的女子,慣會識人。一見瑟瑟身上衣衫便知她是貴家公子,兼之瑟瑟生得清俊貴氣,令她們心動不已。這些花團錦簇的女子擁著瑟瑟,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瑟瑟卻無暇理會她們的前呼後擁,清冷的視線在廳內環視一周,不見風暖的身影,想來必是在二樓雅室。


  「各位姐姐,可曾看見一位穿黑衣的公子,面貌極其冷峻。」南星早嘴上抹了蜜,問道。


  「穿黑衣公子倒是有,面貌冷峻的也有,但可不止一位,姐姐我可不知你們要找的是哪位?」一位紅衣女子見他們不是來尋歡而是來尋人的,意興闌珊地說道。


  「他是一位生客!」北斗道,邊說邊忍不住連連打了幾聲噴嚏,面前一陣香風四溢,他有些消受不起。


  「好像是有這麼一位,相貌俊氣,就是神色太冷。我看他進了秋容姑娘的房。」一位綠衣女子曼笑著道,「公子,不如就讓夏荷陪你去。」


  瑟瑟隨著綠衣女子夏荷來到二樓,夏荷指著一間雅室道:「公子,那便是秋容的閨房,可是,眼下,秋容和那位公子可能正在尋歡作樂,我們這樣進去,攪了人家好事,未免不好。不如公子隨奴家去,奴家定會令公子快活的。」夏荷說著,雪白素手已經向瑟瑟衣襟探去。


  瑟瑟刷的一聲打開摺扇,不著痕迹地擋住夏荷的素手,笑語道:「夏荷姑娘,別急,一會兒本公子自會去尋你。」使了個眼色,命北斗和南星前去叩門。這兩個傢伙倒也不含糊,伸足使勁,將好端端的門踹開了。


  瑟瑟淡笑著向室內瞧去,笑容卻忽然在唇邊凝住了。


  室內的光線極是暗淡,充滿著曖昧的氣息。一張紅木大床,垂著粉紅的紗幔。在琉璃燈微弱光線照耀下,粉紅色的紗幔上,清清楚楚映出兩道纏綿的影子。


  瑟瑟呆了呆,玉臉上忍不住一片羞紅。


  她原以為風暖在雅室內和秋容姑娘在品茶聽曲,看來她的想法還是太過純潔了,一個男子到歡場自然不是純粹要聽曲的。


  瑟瑟羞惱地低頭,目光在觸到自己脖頸上一塊淺淺的吻痕時,神色忽然一冷。這個白日才在她脖頸上印下吻痕的男子,此時正在別的女子身上歡暢。


  風暖啊風暖,真是錯看你了。


  床上人聽到屋內的動靜,忽然掀開了紗幔,聲音低沉道:「什……么……人?」


  只不過掀開一道窄窄的縫隙,便覺得裡面的無邊春色蔓延而出。


  從瑟瑟站立的角度,恰巧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鴛鴦綉被翻紅浪,看到儀態慵懶的風暖,此時的風暖和白日里輕薄瑟瑟的風暖又有著不同的風情。


  彼時,他對她是冷漠無情,純粹是要蹂躪她侮辱她。此時,他卻是一臉的享受和愜意,享受著溫香軟玉抱滿懷。


  這還是她認識的風暖嗎?


  他衣衫半敞,清俊的臉上一片潮紅,墨發凌亂披散著,一向冷冽冰寒的俊目中透著迷亂的神情。


  瑟瑟只覺得心中一陣煩亂,她憤怒地瞪著他。


  饒是南星再機靈,還不曾見過這種場合,一瞬間呆在那裡。北斗更是一副愣愣的表情,尤其是從紗幔縫隙里瞅見女子光裸白皙的大腿后,更是目光惶惶。


  正在僵持之時,胭脂樓的老鴇走了進來,嬌笑著道:「公子,怎麼站在別人房中,莫不是瞧上了我們秋容,可是眼下她正忙著。我們樓里多的是出色的姑娘,個個水靈!」言罷,朝外使了一個眼色。


  本來候在門口的幾個姑娘撲了進來,將瑟瑟團團圍住,這次也沒漏下北斗和南星。南星倒還罷了,北斗卻被香氣熏得噴嚏連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些姑娘七手八腳,試圖將瑟瑟拉扯出去。


  忽聽瑟瑟冷聲道:「放開我!」語氣冷澈似冬夜寒冰。


  北斗南星心一抖,抬頭看去,卻見瑟瑟面上一副從未有過的冰寒表情。


  「哎喲,這位公子,您若是來此尋歡的,媽媽我歡迎,若是找碴兒,可休怪我不客氣。」老鴇狠狠說道。


  瑟瑟瞧也不瞧她,只將眸光掃向拉扯著她衣衫的幾位姑娘。那幾個姑娘在她清冷目光注視下,微微鬆了手,卻被老鴇的一聲咳嗽嚇得再次使力,向外拽著瑟瑟。


  瑟瑟銀牙一咬,忽然舉袖,一掌拍向身側的紅木柱子,只聽得啪啦一聲悶響,柱子碎裂,木屑紛飛。


  那些姑娘瞬間嚇傻了眼,一時忘了動作,待到瑟瑟目光再次掃來,才尖叫著鬆手。老鴇更是神色劇變,她沒想到這麼文弱的公子,竟然也有武功。而且,看樣子她樓里的打手也不是他的對手,當下,小心賠著不是,向外退去。


  瑟瑟卻也不理她,長袖再次紛飛,好似一道青光,襲向床榻上的風暖。


  風暖悶哼一聲,便從床榻上摔落。粉色紗幔被瑟瑟袖風帶起,飄飄蕩蕩垂落下來,露出了榻上女子衣衫不整的身影。那女子以為瑟瑟要取她性命,嚇得只披一件紗衣,便從屋內沖了出去。


  瑟瑟低眸瞧去,見風暖懶懶地躺在地上,內裡衣服穿得還算齊整,看來和那女子還不曾成事。


  她盯著風暖迷濛的黑眸,才知他醉得不輕。室內桌上,擺著幾個酒罈,看來風暖灌了不少酒。習武之人,若是不想醉,喝再多的酒,也可以用內力逼出。而風暖,醉得如此厲害,看來他是故意買醉。


  是什麼事,竟讓一向自持的他如此失態,瑟瑟猜想,那一定和情有關。


  「給他穿好衣服,帶他走!」瑟瑟冷聲吩咐道。


  北斗和南星依言,兩人一左一右架著風暖從室內走出來。


  一出走廊,瑟瑟就知今日他們不會輕易脫身了,因為她清眸流轉間,已發現樓下大廳里,坐著夜無煙。


  胭脂樓底層為大廳,廳中間安置大小圓桌百台有餘。西邊略微靠牆角的地方,還有專門搭建的戲台,是為樓里姑娘們展示才藝而備的。此時,戲台上,正有一位姑娘在彈著琵琶曼唱。


  夜無煙便坐在距戲台最遠的靠窗處圓桌上。


  因胭脂樓大廳四面皆垂掛著滑如凝脂的蜀錦,淡粉、流紅、鵝黃、嫩綠,儘是香艷之色,是以,一身深紫色錦袍的夜無煙便格外搶眼,瑟瑟一眼便瞥見了他。


  一瞬間,瑟瑟心思急轉。


  很顯然,夜無煙的出現,絕不是巧合。


  這麼說,今日在香渺山,風暖雖明裡從他手中安然逃逸,但實際上,卻被他派人跟蹤了。他也許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抓到風暖背後之人。而她,竟然自投羅網。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夜無煙的心機和實力,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瑟瑟回首看去,見風暖醉得一塌糊塗。就算她再恨風暖,斷不會丟下他不管。當下,瑟瑟低聲對北斗和南星道:「小心,夜無煙來了!」


  不能退縮,只能迎敵。


  今晚,她要會一會這個戰功赫赫的璿王。


  不過,之前,倒要先裝扮一番,免得被他認出來。如何裝扮呢,瑟瑟正發愁,卻不想到了走廊拐角處,一身綠衣的夏荷姑娘正在等著她,見了她裊裊婷婷走上來,嬌笑道:「公子,您要走嗎,夏荷還沒好好伺候公子呢!」


  「夏荷姑娘,本公子這不是來陪你了么?」


  瑟瑟調笑著用扇子托起夏荷的玉臉,惹得夏荷一陣嬌笑連連。她趁機滾到瑟瑟懷裡,和瑟瑟一番耳鬢廝磨,並不時在瑟瑟玉臉上偷吻一下。待到瑟瑟從走廊轉角出來時,已是一臉紅色唇痕,就是光潔的額頭上也未能倖免。此時,就算是爹娘站在她面前,怕也認她不出。


  夏荷瞧見瑟瑟一臉唇痕的樣子,忍不住掩唇而笑,從袖中掏出帕子,踮腳要為瑟瑟擦拭。


  瑟瑟執住夏荷的皓腕,淺語道:「留著吧!」她早就瞧見夏荷紅唇上胭脂極厚,是以才讓她接近的,為的就是這些唇痕,這就是天然的面紗。如今,怎能再擦去?

  夏荷姑娘自然不知瑟瑟心思,聽見瑟瑟所言,心中一陣愛意翻騰。只是簡單的三個字,「留著吧」,就讓她欣喜若狂。


  瑟瑟摟著夏荷,漫步從大廳中走過,瑟瑟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男裝扮相風流倜儻,極是出塵。北斗和南星緊緊跟在瑟瑟後面,架著不斷囈語的風暖向門口走去。


  「這位公子,我家公子很想和您交個朋友,請公子賞臉。」胭脂樓門口,璿王府的金總管攔住瑟瑟,沉聲說道。


  瑟瑟微微一笑,清眸迅速掃了一眼外面,感覺到遠遠近近埋伏了不少精兵。看來,夜無煙對他們是勢在必擒了。


  瑟瑟挑眉笑道:「請問你家公子是哪位?」她故作不知問道。


  金總管指向窗邊圓桌上的夜無煙,道:「請!」


  瑟瑟摟著夏荷的細腰,一邊和她肆意調笑著,一邊向夜無煙走去。身後的北斗南星撇唇心想,還以為老大不近女色,所以才不許他們進青樓。敢情他們猜錯了,此時的老大,整個一好色之徒!


  瑟瑟放開夏荷,姿勢優雅地坐在夜無煙對面的雅座上,悠然淡笑道:「在下一無名小輩,不知這位公子何以要見在下?」


  「公子方才一掌劈碎屋內紅柱,功力深厚,絕非一無名小輩可以為之的!」夜無煙挑眉道。


  一頭墨發在腦後鬆鬆束起,斜斜插著一支白玉簪,狹長鳳目眼角斜飛,唇角斂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此時的他,不似回城時的戰袍加身,也不似夜宴上的盛裝宮服。此時的他,只是隨意的一件衣衫,看上去依舊風采卓然。


  瑟瑟黛眉一挑,故作驚異地問道:「不想在下方才在屋內粗俗的一面,也被公子打聽到了,真是慚愧!」


  「在下很仰慕公子的武功,很想和公子交個朋友!」夜無煙悠然道。他的眸光從瑟瑟玉臉上掠過,看到瑟瑟滿臉的唇痕,眸中閃過一絲異樣。


  「交朋友,怕是在下高攀公子了。」瑟瑟淡笑道。


  「公子客氣了,本公子敬你一杯!」夜無煙話音未落,手指向面前的杯子輕輕一彈。


  瑟瑟但見眼前寒光一閃,通透的琉璃盞帶著緋紅色美酒直直向她襲來。


  瑟瑟沒想到夜無煙出手如此迅捷,不禁微微變色。她自知自己武藝精在輕功和暗器,定是不如夜無煙內力深厚。她不敢硬接,先用袖子輕拂酒杯,將杯中內力卸去,再伸手在杯底輕輕一托,端住酒杯一飲而盡。


  「在下謝公子好意,回贈公子一碟桃花糕!」瑟瑟低眸瞧見圓桌上一碟子桃花糕,笑吟吟說道。她伸指夾起桂花糕,一個接一個飛擲而出。她言笑晏晏,出手卻狠辣無情,自然是為了今日在香渺山上他對她的無情出一口氣。她出手速度奇快,角度極其刁鑽,每一塊桃花糕都向夜無煙身上大穴飛去。


  她「暗器千千」的名頭可不是白得的,若要比暗器,她倒是真的不怕。


  夜無煙見一碟子桃花糕從不同的角度和方向朝他襲來,心中一凜。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快還擊,起身躲閃,倒也能躲開,但是未免有些狼狽。只得伸袖一甩,迎了上去。


  「暗器千千,閣下莫不是名滿京師的纖纖公子?」夜無煙雙手左右開弓,用袖子將那些桃花糕盡數籠住,悉數倒在圓桌上。


  瑟瑟倒沒想到遠在邊關的夜無煙也聽過她纖纖公子的名頭,微微笑了笑,挑眉道:「不錯!」


  夜無煙冷冷拂了拂袖子,所幸桃花糕非利器,若是換成其他暗器,他這般躲法,勢必會受傷。剛思及此,便覺得右手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右手指尖上隱有寒芒閃耀。


  夜無煙臉色一寒,厲聲道:「原來你在桃花糕里嵌了銀針?」這桃花糕明明是早就擺在桌上的,他是何時將銀針嵌入的,莫非就是執起桃花糕的瞬間?速度如此迅捷,看來眼前之人是精於暗器之道的。


  「是又怎樣,是你太大意了!」燈光流轉下,瑟瑟淡笑道。她自知這個男人不好對付,是以,在拈起桃花糕的瞬間,便向里嵌入了銀針。她知夜無煙今夜勢要擒她,她若想安然離去,必須有要挾他的條件。


  夜無煙身後的金總管見狀,正要出手,卻被夜無煙伸手擋住。他倒也不惱,挑眉笑道:「你以為如此便能制住本王嗎?」夜無煙直接挑明了身份。


  雙方不用再躲躲閃閃,瑟瑟淺笑盈盈地說道:「這銀針上浸有劇毒,璿王不會沒有發現吧。三個時辰后,毒便會發作。若是你放過我們,解藥我自會派人奉上。」其實那銀針上並沒有毒藥,瑟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會用毒。此刻,瑟瑟只是在賭,她賭夜無煙不敢運功。


  「主子。」一側的金總管聞言,臉上早已沒了血色。


  夜無煙冷笑道:「本王怎麼沒聽說過,纖纖公子也精於用毒?」這話是明顯懷疑銀針是否有毒。


  「雖然不善於用毒,但是,也會視對象偶爾用之,像璿王這樣的大人物,小小的銀針怎能傷得了你,當然要用毒了。璿王若不信,不妨運功試試?只是一運功,毒就無解了。」瑟瑟哀嘆著說道。


  夜無煙負手立於瑟瑟身前,深幽如墨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瑟瑟。


  瑟瑟在他冷冽的眸光注視下,隱隱感到一股濃烈的殺意將自己籠罩,壓得她心中極不舒服。眼前這個男人,再不是方才的雲淡風輕,整個人似乎已經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劍,隨時都會要了她的命。


  瑟瑟仰著頭,保持著唇邊那抹淡淡的笑,但是,內心深處卻早已笑不出來。不過,她也明白,此時自己不能露出一絲膽怯之意,否則,一旦被他識破,事情必會不可收拾。


  僵持了好久,瑟瑟終於聽見夜無煙冷冷的聲音淡淡傳來,「好,我放你們走!」


  周遭殺意頓散,瑟瑟心中一松,隱隱感到額頭冒出了細汗,這個男人,倒真是令人難以招架。


  「多謝,待我們安全后,我自會派人將解藥送到這裡來!」江瑟瑟帶領北斗南星和風暖向門外退去。


  夜無煙雙眉緊鎖,目光如炬般盯著他們,忽而開口道:「你記住,本王生平最恨人挾持,而你們已然挾持了本王兩次,下一次,本王不會再放過你們。」上一次是風暖挾持了伊盈香,這次是瑟瑟給他下了毒。這兩件事,大約是他回京后,最令他憤怒的事情了吧。


  胭脂樓門外的埋伏已然撤去,瑟瑟在大門口攔了一輛馬車,直向京城外馳去。


  風暖酒意還不曾醒,靠在榻上睡得正香,噴出的氣息里,酒意濃烈。


  瑟瑟心中有氣,大伙兒為了他,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他倒是睡得挺香。伸掌抵在風暖後背,運功將他體內酒意逼了出來。


  不一會兒,風暖悠悠醒轉,睜眼看到瑟瑟唇痕滿面的臉,一時有些怔忡。


  「你,你是誰?」風暖指著瑟瑟冷聲問道。


  瑟瑟從鼻孔里冷哼道:「風暖,你還以為在你的溫柔鄉么?」


  風暖瞪大了眼睛,才知眼前這個滿臉吻痕的人竟是瑟瑟。見他提及溫柔鄉,忽想起之前一切,雙頰不禁微紅。


  「你為何要這麼做?為何要真的輕薄江小姐,為何要到青樓買醉?」瑟瑟綳著臉,低幽的聲音里寒意瀰漫。


  「公子,暖對不起你!」風暖抿嘴,卻是再不出聲。


  「為何不說話!」瑟瑟冷聲再問。


  「公子,暖此刻心裡很亂,日後必會向你說明一切!」


  「你恢復記憶了?」瑟瑟淡淡問道。風暖今日行為,太過怪異,所以她猜,他是恢復了記憶。


  「是!」風暖輕聲道。


  瑟瑟見他平日原本幽深犀利的黑眸此時一片黯淡,知他昔日的記憶必定很不愉快。莫非他和夜無煙有深仇大恨,所以當時才會那樣對待作為夜無煙側妃的她?若果真如此,真是僥倖。方才在胭脂樓,風暖一直醉醺醺地垂著頭,沒被夜無煙看到真容。不然,今日他們肯定逃不出來。


  馬車不一會兒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前方是一片黑壓壓的密林,瑟瑟叫車夫停車,四人下了車,給了車夫一把碎銀,將車夫遣了回去。


  瑟瑟回首望著緊隨其後的金總管道:「這是解藥,金總管接好。」


  素手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向著金總管的方向投去。


  金總管唯恐囊中再有暗器,沒敢伸手接,刀鞘一伸,將錦囊挑住,跌落在寬袍之上。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錦囊,卻只見裡面只有一張紙,用畫眉的黛青寫著四個字:銀針無毒。


  金總管微微一愣,待他抬頭,前方四道人影早已隱沒在密林之中。


  密林完全被黑暗籠罩,月色掙扎著從枝葉的縫隙間揮灑而下。四人在林中緩步走著,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很奇怪,金總管似乎並未帶人追來,瑟瑟這才鬆了一口氣,和風暖一道,將北斗和南星送到了安全之地。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到了亥正時分,眼前一片月華朦朧。


  瑟瑟不覺望向眼前那道瘦高身影,酒意一醒,此時的風暖,已恢復了一貫的冷然和淡定。她真難以想象,那個在香渺山上挾持她的那個人和眼前之人竟是同一人。


  風暖似乎感應到了瑟瑟的注視,回首望了她一眼,忽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遞到了瑟瑟面前。


  瑟瑟有些愕然,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臉上還遍布著唇痕,頓時失笑,不曉得風暖是如何看她的,不會真將她當成了好色之徒吧。


  她抬頭望著他,月色透過疏枝碧葉打下重重陰影,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凈了面上的胭脂唇痕,露出一張清水芙蓉般的容顏。


  她將污了的帕子扔還給風暖,調笑道:「抱歉,弄髒了。」


  風暖不以為然地收起來,卻忽然從貼身的衣襟里又掏出一件物事再次遞了過來。


  淡淡月色下,瑟瑟隱隱看出那是像布一樣薄薄的東西,接到手中,才看清是一副面具。


  「這是面具?暖,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一個面具呢?」瑟瑟驚異地問道,欣喜地摸著手中軟軟滑滑的面具。


  很早以前她就想要一個面具,因為裝扮成男子總不能像女子一樣戴面紗吧。可是,據說這玩意兒製作起來很麻煩,所以極其珍貴,市面上買不到。不知風暖從哪裡得來的。


  瑟瑟欣喜地將面具戴在臉上,尋到一處溪流,臨水照影。映著格外皎潔的月光,但見靜靜的溪流中,映出一張陌生的容顏,很普通的面貌,略帶一絲英氣。但,面具終究是面具,表情很是僵硬,若是明眼人,還是會一眼看出她是戴著面具的。不過,瑟瑟已經很滿意了。


  「暖!真沒想到,你能找到這樣的寶貝兒。」瑟瑟一邊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一邊微笑著說道。望著風暖雙眉間的鬱結,瑟瑟知道,風暖雖然沒有戴面具,但是她卻一直沒有看到真實的他。


  她站起身來,在山崖之上,眺望緋城。


  此刻的緋城正在沉睡之中,有別於白日里的繁華,夜間的緋城,別有一番風致。星星點點的燈光閃爍著,迷離著,與夜空中的星辰互相輝映。很少從這樣的角度俯瞰緋城,瑟瑟心中湧起一絲別樣的感覺,這樣美麗的都城,或許,幾日後,她便要離開這裡了。


  「暖,我們一起去遊盪江湖,可好?一起去觀蒼山霧海,一起去塞外踏雪,一起去滄海泛舟,怎樣?」瑟瑟回身問道。她想好了,璿王退掉了他們的親事後,她要出去見識一番。如若有風暖在身邊,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危險,她都不怕了。


  不想風暖聽到瑟瑟的話,極是詫異,似乎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


  「你不是要娶江家小姐嗎?怎的還有工夫到江湖去闖蕩?」風暖沉聲問道。


  「娶是自然要娶的,但是不急,反正她現在貞潔已毀,璿王不會要她,別人也不會要她的。我到江湖上歷練一番,再回來娶她也不遲!」瑟瑟似笑非笑地說道。


  原以為風暖會欣然同意她的建議,不想他皺了皺眉,良久開口道:「公子,風暖怕是不能陪你去了!不如,讓北斗和南星陪你去吧!」


  「為什麼?你還有別的事情嗎?」瑟瑟清聲問道。其實她心裡早就猜到,恢復記憶的風暖,他是不會跟她走的。在那段失去記憶的日子裡,她或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如今,她再也不是了。


  這是她認識風暖后,他第一次拒絕她的要求。瑟瑟很好奇,風暖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只是他不願意說,她也沒有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同她,她是江府小姐的事,也是她不願意說的。


  「好,可是,暖,你答應我,日後不再喝酒。你可知,今晚何其兇險,我們都差點兒落到璿王手中。」瑟瑟真心地說道。


  「好,我聽公子的!」風暖沉默了一瞬,又沉聲道,「公子,日後我不能跟隨你了,你的救命之恩,只能來日再報了。」


  風暖說這話時聲音里滿是歉疚,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瑟瑟望著他高大俊挺的身影漸漸沒入幽深的林子里,一時間心頭滿是悵然。她感覺到風暖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要去做,她日後要見他,怕是不易了。也罷,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只是,她心頭還是湧上來一陣淡淡的失落。眼見得月影西斜,瑟瑟施展輕功,直接向香渺山寒梅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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