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之謎(2)
雖然她僅是應徵一名小辦事員,但因為紅獅是體制龐大的金控集團,因此她仍得進行筆試與三關面試,應試過程十分嚴謹。
一星期後,她得到通知,自己在五十多名角逐者中勝出,錄取紅獅銀行人事部數據處理員一職。
這一個星期她仍然如以往般早上六點半出門,晚上在下班時間后才回到家,以免母親和春姨懷疑她辭去工作,或者被公司解僱。
「早安!」早上七點,她來到還空無一人的銀行。
第一天到紅獅銀行上班,欣桐嚴格告誡自己不能遲到,但卻來得太早了!
「早啊!」第一批清潔人員已經到達公司、開始勞動,他們善意地響應這張初來乍到的生面孔。
「早安,伯伯、嬸嬸。」欣桐有禮地再一次問好,然後站在銀行門口的櫃檯前,有些無措。
第一天上班,她來得太早,整間銀行連一名辦事員都沒有,當然也沒有人能告訴她,她的部門辦公室在哪裡?
一直等到約莫八點左右,陸續有員工到達公司,開始打卡,她被主管帶到屬於她的部門以及座位,那雖是一個小小的辦公桌,但隔起的圍板就像一個小天地,從現在開始她已經進入紅獅集團,成為其中一員,未來三個月內將視她的工作表現,決定她留任與否。
上班頭一天,已經忙到讓她無法想象!
現在較有規模的銀行,都兼營證券業務,欣桐身處的部門不是第一線,初期不能接觸公司內部人事數據處理,只能做一些證券客戶建檔的工作,然而這個工作已經讓她忙得喘不過氣。
中午時分,她被部門主管差遣到外頭領便當,於是她趕忙放下手邊的工作,飛奔到外頭的便當店,做著這不屬於她工作範圍、屬於新人應做的義務性勞動。
之後一個禮拜,與欣桐上班第一天的情況大同小異,唯一差別,只在於她漸漸習慣了新工作的步調,雖然忙碌,但在她要求自己任勞任怨、不能推拖遲疑的毅力下,已漸漸能應付得過來。
「紀欣桐,你先到茶水間去幫我沖一杯咖啡,知道嗎?」主管林文莉走到欣桐的辦公桌前,以支使私人傭僕般的態度支使欣桐。
「好。」欣桐沒有半點猶豫或者面露不悅,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往茶水間的方向走去。她將這當成自己的分內工作,畢竟她仍然是尚待學習的新人。
「喂,紀欣桐,順便幫我泡一杯奶茶!」同事簡秀敏屁股黏在座位上,眼皮不抬地使喚。
「知道了。」欣桐回答。
「還有我!既然要去茶水間,順便幫我泡一杯綠茶——噢,對了,要記得幫我拿糖包喔,我最怕綠茶的澀味了!」另一名女同事又出聲使喚她。
欣桐還來不及回答,其他同事又交代她拿東拿西,欣桐只能努力將同事點的飲料記住。
從三樓的人事部跑到一樓茶水間,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已經習慣部門同事支使她做私人事務,她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大公司內部的人事文化,只告訴自己既然來到這裡,就要努力適應,不能、也不應該有任何抱怨。
她一直很努力地生活,這要歸功於春姨給她的好榜樣。
事實上,紀家在沒落後就再也支付不了春姨的薪水,相反的,這個家多年來靠著春姨白天給人做清潔工,晚上在家中做電子手工零件才能維持下去。是春姨腳踏實地的工作,才讓這個家不至於垮下。
但春姨仍堅持叫母親太太、叫她小姐。這也是春姨的女兒——麗玲,多年來不諒解自己的母親與紀家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她一直記得,麗玲離開家那一夜,曾經對著她與母親嘶吼過的話——
你以為你真的是大小姐嗎?!要不是我媽辛辛苦苦給人家打掃、在家做代工,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母女早就餓死了!
欣桐能明白麗玲的憤怒,自己與母親真的虧欠春姨太多,她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報答春姨。
將所有人點的冷熱飲全部放在托盤上,欣桐小小翼翼地拿起搖晃的托盤,祈禱回到三樓這一路,盤中的飲料千萬不要灑出來。
接近午餐時間,利曜南將文件合上,抬頭望了一眼壁上的掛鐘,指針即將重疊,時間快要接近中午十二點。
今天早上,他並未按以往行程,準時到醫院探視老人。
自從老人要求他代為找回親孫女,這幾天來,老人毫不放鬆地緊盯著他尋人的進度。
按下電話上的撥話鍵,利曜南迅速按了一組號碼,電話一接通,立刻傳來對方精神飽滿的問候聲。
「你的時間不多了。」利曜南沒有表情地提醒話筒另一端的人。
「事情有點棘手,紀碧霞已經不住在原來的舊址,看起來她並沒有申辦移居手續。」
「她沒有收入,除非當一名寄生蟲,否則就必須工作!只要紀碧霞有工作,就不怕找不到人。」接著利曜南迅速下達一連串指令,「調查台灣近二十年勞健保資料,另外清查全台醫院的就診記錄,絕不能遺漏任何一個名叫紀碧霞的女人!」
對方安靜片刻,再開口語調有點遲疑。「這個……利總,能不能給我那女孩的名字?我想從那女孩身上著手比較容易,我們可以調查她的學籍數據——」
「如果有名字,就不必找你。」掛斷電話前,利曜南語帶警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記住,我要有用的消息,不需要垃圾!」
不等對方回答,他掛斷電話。
紀碧霞這個女人形同人間蒸發,到目前為止尋人一事沒有任何答案、更沒有任何進展,這也是他未到醫院探視老人的原因。
但逃避,從來就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利曜南從豪華的辦公椅上站起來,他準備到醫院,面對老人質疑他辦事不力的目光。
從他所在的頂樓辦公室到地下車庫,搭乘專屬電梯只要一分鐘的時間,但剛才他的秘書已經知會過他,電梯今天早上十點必須例行保養,直至下午兩點才恢復運行。
他別無選擇,只能走二十多層樓梯,到地下室開車。
利曜南以最快的速度步下樓梯,他要求自己在三十分鐘內趕到醫院,因為下午兩點,他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簽約會議。
他趕著時間,同時加快腳步,未料到在樓梯轉角有一大盤飲料等著他——
鏘!
隨著托盤掉落,大片的飲料殘汁潑灑在地上以及正下樓的男人身上。欣桐在差一點從階梯上摔下那刻,牢牢握緊了男人伸出的那隻可靠有力的大手——
「你沒事吧?」利曜南皺起眉頭,瞪著眼前這名魯莽的女孩。
「我……」欣桐抬起茫然的雙眼凝望著男子,尚未來得及意會到,前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燙傷了!」他沉聲道,盯著女孩白皙的手臂上,漸漸浮現出大片赤紅色。
「我……沒關係,」欣桐咬著唇,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如此不小心。「對不起!」她知道自己闖了禍,男人身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西裝,已經被飲料殘汁渲染得慘不忍睹……
「對不起!」她再一次道歉,並且含著無限歉意低頭鞠躬。但她也知道,還是新人的自己,就算道歉一百次也不能彌補她的過失。
利曜南無言地凝視女孩,她纖細蒼白的模樣,帶給他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的手臂燙傷了,必須立刻治療。」數秒鐘后,他道。
「沒有關係,我回到茶水間沖一下冷水就好了。」欣桐並未注意對方的模樣,她一心一意感到抱歉,「真對不起,我把你的西裝都弄髒了……」
欣桐努力集中意識,讓紊亂的腦袋開始思考,她該怎麼做才能稍微彌補自己的過失。
利曜南脫下外套,裡面的襯衫仍然是乾淨的,只有領帶是髒的。
「請把外套交給我,我會立刻送去乾洗,如果幹洗店不能處理乾淨的話,我會按原價賠您的損失。」這是欣桐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利曜南沒有回答。這個女孩並不明白,他的西裝外套足以抵掉她半年努力工作所得的總薪資。
「不需要。」
「我堅持,請您讓我彌補我所犯的過錯,否則我會十分愧疚的。」
他看出她眼中的堅持。
「你是公司的員工?」他忽然問。
「是的……」欣桐忽然想起,她曾經在哪裡見過他。
那天晚上,當她流連在雜誌上所刊載,據說是紅獅集團總裁朱獅所住的豪宅大樓時,曾經遇見過他。
當時他關懷的眼神,欣桐仍然記憶猶深。得知他與自己一樣,都是屬於紅獅的員工,她心中湧起莫名的喜悅。
利曜南將領帶取下,交到她的手上。「那麼,就替我把領帶洗乾淨,然後送到我的辦公桌上。」
也許她根本就知道他是誰,因此急於想討好上司,以免遭到開除的命運。既然如此他可以成全,他沒有時間為難這個女孩。
將骯髒的領帶交到對方手上,利曜南轉身下樓。他沒有任何時間可浪費。
欣桐呆在階梯上,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請對方把西裝外套一併交給她。但眼見地上一片狼藉,她才發覺已跟不上男子的腳步,於是她放棄追回他……
但是,整個紅獅銀行與紅獅證券有近千名員工,她要怎麼找到他工作的部門?如何才能將領帶送回他的辦公室?
捏著領帶,欣桐瞪著地上的飲料殘汁,腦子嗡嗡響著,一連幾個問題糾結在一塊兒,根本理不出頭緒。
發獃片刻,欣桐回到現實。她決定先收拾地磚上破碎的杯盤,至於另一個問題,她一定能想出辦法解決。
將車子開出公司大門后,利曜南終於想起來,那個在樓梯間把飲料一股腦潑到自己西裝外套上的女孩是誰。
他曾經在老人的住處外見過這個女孩,當天陶欣開車差一點就撞到她。
之所以記得她,是因為她的眼神太特別了!她眸中楚楚動人的韻致,任何男人一見,絕對印象深刻。
他注意到她穿著公司制服,沒想到她竟然是銀行的員工。
利曜南思索片刻,確定自己過去不曾在銀行見過她。雖然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單是紅獅銀行與紅獅證券就有上千名員工,他不可能人人都見過,就算是他的直屬手下,至少也得有處長級的身份,這樣一個年輕女孩,在紅獅內絕不可能與他有任何交集。
他拿起隨身耳機,按下行動電話上的設定號碼,電話響不到一聲立即接通。
「利先生!」陶欣一見到來電,就知道是利曜南打來的電話,她迫不及待地接起。
「Mandy,麻煩你,下午我回到辦公室前,到人事部拿一份詳細員工資料mail給我!」
「是,利先生。」陶欣雖然覺得疑惑,不明白利曜南要公司員工數據有何用意,但她很清楚利曜南行事不喜歡下屬多問,因此只得轉而關心他的行程,「利先生,您到醫院了嗎?」
「就快到了!」利曜南將車子轉進醫院的停車場,同時掛了電話。
約莫花了半個小時,利曜南見過朱獅,回答完老人尖銳的問題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將車子開回銀行,準備應付另一項挑戰。
今天老人不再逼問他尋人進度,轉而要求他承諾,務必順利與日本山下精密科技簽訂百億融貸開發計劃。
日本山下精密科技,在台灣竹科園區設廠超過十年,主攻高階封測,提供3G手機藍芽射頻模塊、SIP與BGA技術。由於去年以來封測業市場需求轉強,日本山下精技對紅獅銀行與數家台銀行提出連貸計劃,預備增設高階機件與人員,提升技術進入門檻。其中紅獅銀行是山下精技最大的貸款銀行,只因為紅獅證券的分析團隊在年前提出報告,證明山下精技未來發展不可小覷,同時紅獅集團的總裁——朱獅本人,亦十分看好山下精技在檯子公司的發展潛力。
傳聞中,山下精密科技總裁極年輕,而且極難纏。利曜南能為銀行團爭取到多少利基,今天下午的會議就見分曉。
會議順利在下午兩點鐘開始,山下精技總裁準時兩點鐘進入會場。
「通貨膨脹的年代,銀行團應在乎的是融貸利率,或者投資價值?山下精技預備釋出五萬股的股權,做為交換資金的籌碼,紅獅銀行可以慎重考慮我們的提案。」紅獅銀行氣派的會議室內,山下精技總裁嚴旭東,以充滿自若的神色盯著他今日的對手,不疾不徐地把話說完。
這並非最後的談判,利率雖然掌握在銀行團的手上,但山下精技如果得不到他們想要的,極可能轉向海外資金求援,以發行海外存托憑證的方式募集資金。
屆時,台灣銀行團得不到好處,即使由香港紅獅銀行出面,收購山下精技的海外憑證,以山下精技目前在股市的驚人氣勢,繞了一圈,紅獅集團勢將付出更多籌碼。
但山下精技的股票雖然極有投資潛能與價值,然而銀行融貸的目的是降低風險,而不是躁進獲利。紅獅銀行當然不受威脅利誘。
「嚴總不介意的話,銀行團需三個禮拜的時間進行評估。」利曜南提出保守聲明。
「我以為利先生早已完成各項評估,今天下午代表銀行團發言,可以立即決定雙方合作與否?」嚴旭東毫不客氣地調侃。
利曜南當然知道,對手在激他。
然而他確實不能決定!因為決定權只掌握在朱獅的手上,老人才是被銀行團所賦予,決定最後結果的真正仲裁者。
利曜南眯起眼,面無表情道:「三周后再見,嚴總。」
然後他站起來,先行打開會議室的大門,快步離開。
回到辦公室,利曜南將會議文件甩在辦公桌上,因為用力太猛,竟然將桌上的咖啡杯甩到地板上,造成滿地的咖啡殘汁與杯盤碎片。
跟隨在後的陶欣親眼目睹這一幕,隨即呆在門口。她根本想不到,一向冷靜的利曜南會有這麼情緒化的時刻。
「利先生……」陶欣吞了一口口水,想說的話哽在喉頭。
「把桌子收拾乾淨。」利曜南頭也不回地吩咐,彷彿剛才的事從來沒發生過。
「是……」陶欣花容失色地走進辦公室,開始收拾一桌狼藉。
「我吩咐你到人事部調閱的資料,你寄到我的信箱了?」他打開計算機,接收郵件。
「開會前我已經將資料寄出了。」陶欣連忙道。
利曜南不再回答隻字片言。等陶欣收拾得差不多,他便要求她離開,然後一個人留在偌大的辦公室內。
那件隨意披在辦公椅上,沾滿茶汁和咖啡的西裝外套吸引了他的目光,勾起他對那女孩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