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圓明園的名偵探
安娜在北大校園燒賣身契的這天,後來被記錄在中國近代史上,婦女解放的那一章。
同一日,城外的圓明園,秦北洋正跟九色考古似的尋找荒煙蔓草里的殘破石雕。
乾隆皇帝最愛的宮殿前,有個石頭圍棋盤,也許乾隆與和珅這對忘年璧人在此對弈過。
他做了幾百枚黑白棋子,與九色下棋。幸好園子荒無人煙,要是被人看見他跟狗下棋,要麼是他有精神病,要麼就是狗被邪靈附體了。正當他倆下得起勁,有人夾起一枚黑子,放到要害點位,吃掉白子的大龍。持白的秦北洋怒不可遏,卻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葉探長!」
名偵探葉克難,還是一身瀟洒的長衫,纏著圍脖,濃黑眉毛加上鬍子,摘下白色禮帽,摸著九色的腦袋:「你居然會下圍棋!鎮墓獸的秘密,無窮無盡啊。」
數日前,秦北洋給北京警察廳的葉探長寫了一封匿名信,相約在圓明園相會。
葉克難收到信后,心想坐擁百萬白銀財富的達摩山伯爵,落魄隱身廢棄的皇家園林,倒也符合大仲馬小說的氣質。
「春節前的小年,臘月二十三晚上,德勝門內隴西堂滅門案,北京最大的古董商李博通被割喉而亡,通緝令上的工匠李隆悌,就是你吧?」
「葉探長,你是來抓我的?」
「地址還是我給你的呢!」葉探長撇了撇唇上的鬍子,「幸虧你聰明,用了假名字。我想,你既然被當作兇手,必是看到了真兇的面孔。」
「刺客!臉上有刀疤的那個,我看到他了,但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啊,他們的殺人手法進步了很多,簡直越來越可怕了。」
秦北洋講述了在隴西堂的所見所聞,包括遼代木雕佛像里噴出的迷藥,假扮蕭燕燕說話等等,聽得葉克難嘖嘖稱奇。
「唐朝小皇子的棺槨下落——李博通告訴了佛像,也等於告訴了窗外偷聽的刺客」
「國會議員,曲靖和。」葉克難皺起眉頭,「我知道這名字,出身於湖南的名門望族,祖上是曾國藩手下大將,在湘江兩岸有良田萬頃。曲靖和早年留學日本,乃是交通部高官,主管鐵路借款,新交通系要員。小皇子的棺槨落到他的手裡,可不容易拿出來呢。」
「新交通系?」
「你說當今之天下,最要緊最有錢的產業是什麼?」
「銀行?實業工廠?煤炭鐵礦?」
秦北洋連說了幾個,都被葉克難搖頭否決:「你忘了我們是如何在京滬之間往來的?」
「鐵路?」
「不僅鐵路,還有輪船、郵政、電話、電報……誰掌握了交通與通訊,誰就掌握了天下的流通——人的流通,貨物的流通,還有消息的流通,這些都被交通部控制著。你說到銀行,也沒錯,交通系還掌握著交通銀行、中華匯業銀行、郵政儲蓄匯兌。」
「明白了,俗話說,鐵路一響,黃金萬兩!」
「列強都想獲得鐵路特權,競相巴結交通系。日本人控制了南滿鐵路,成了東三省的霸主。袁世凱倒台以後,新的交通系,為首的是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全屬親日派。」
「葉探長,您對北洋政府的時局,真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楚啊。」
「王士珍內閣倒台了,現在國務總理是段祺瑞。皖系、新交通系的政客與議員們,由小徐撮合在宣武門內安福衚衕,成立安福俱樂部,曲靖和就是其中一員。」
「葉探長,你能從這個曲靖和議員手裡,把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救出來嗎?」
聽到他們談論這個話題,九色的雙眼都亮了,放射琉璃色的目光。
「我可沒權力去搜查。安福系的國會議員,又是新交通系,正當紅呢。」葉克難暫時無法解決,便把語氣放輕鬆,「北洋,數月不見,你還好嗎?」
「一人一獸,天涯孤遠,形同喪家之犬。」
秦北洋文縐縐地說了幾句,身處在這圓明園中,不得不受到地氣感染。
「歐陽安娜來北京大學讀書了。前些天,我去看過安娜。她一直找不到你,甚為挂念。可我猜想,你就隱藏在她身邊,對不對?」
秦北洋居然臉紅了:「是,但我不能讓她知道。葉探長,你也看到了,自從我九歲那年起,不,從我出生起,我就不斷給別人帶來災禍,先害死了親娘,又害死養父母,我爹如今被劫持到關外生死不明。而我所過之處,不是大屠殺,就是滅門案,上海公共租界的虹口捕房、海上達摩山的歐陽思聰、隴西堂的李博通……我就是一顆掃把星,若不是我,安娜也不會沒了爹。與其給人帶來災禍,不如這樣孤孤單單。對了,九色也是災星,兩個災星在一起,一心復仇,不再牽連他人。」
「小子,你有種!可你哪知道女孩的心思?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也要答應我,就藏在這圓明園中,切勿輕舉妄動。」
葉克難關照完,辭別圓明園而去。
然而,秦北洋內心已打定主意,今晚就要去尋找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是否帶上九色同行?思前想後,秦北洋決定不帶。九色能起到絕境逢生之作用,但這次並非是去大戰,而是打個前站。若是今晚帶上九色,一旦打草驚蛇,恐怕下次再無機會。
父親送給他的三尺唐刀,特意在砥石上磨了半天,恢復一千二百年前,安史之亂中的鋒利。
春夜月色明亮,他沒敢走北邊的城門,怕被警察攔住檢查,還是縋城翻越城牆。
繞過鐘鼓樓,沿著屋檐下的陰影,不到地安門拐彎,到了帽兒衚衕。北洋政府的許多高官都住這兒,戒備也比其他地方森嚴。
他還記得國會議員曲靖和的府邸,黑夜裡的高牆大院,有茂密的竹林伸出院牆。
在北大修理房屋的這段時光,秦北洋練就一身翻牆絕技,三兩下就攀爬上牆頭。等到他跳入院子,心口的和田暖血玉一片滾燙,才發現出了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