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士別三日刮目看
第一百章 士別三日刮目看
「不算,不算!重來,重來!他耍賴,他耍賴!」鬨笑聲中,王珏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揮舞著手臂大聲叫嚷。「他耍賴,他耍賴!」
「哈哈哈哈哈……」門外看熱鬧的一眾學子們,笑得愈發開心。巴不得這個平素橫行霸道的傢伙,當眾出更多的丑。
倒是他的同夥王恆,頗有幾分眼力。知道繼續讓王珏胡鬧下去,青雲八義形象就徹底掉入了泥坑,果斷站了起來,向擔任本場裁判的副祭酒揚雄拱手:「揚大夫,這場我們認輸!」
「胡說,我沒輸!」從小到大沒栽過什麼跟頭王珏哪裡肯接受失敗?紅著眼睛轉過頭,大聲咆哮,「九弟,我沒輸!他使詐,他故意使詐亂我心神!」
「走吧,下去休息片刻,勝敗乃兵家常事!」扮作匈奴使者的吳漢沒心思陪著王珏一道丟人現眼,嘆了口氣,走上前,用力抓住了他的一隻胳膊。將此人連拉帶勸,拖向觀戰席。
「我,我沒輸!不算,他使詐,使詐!」王珏依舊不願接受現實,怎奈身手照著吳漢差得太遠,根本沒有能力反抗。只能一邊用雙腿在地上亂蹬,一邊啞著嗓子大聲嚷嚷。
「噢,哈哈,哈哈,哈哈哈!」門外的學子們看到了,大笑著起鬨。看向其餘青雲幾義的目光中,也充滿了戲謔。就這點兒本事,還想跟書樓四俊一爭高下?人家即便每人都蒙上眼睛,再綁住一隻手,都能挨個收拾你們十遍!
「嗯嗯,嗯嗯,嗯嗯!」副祭酒揚雄也笑得肚皮直發酸,但職責在肩,他還必須及時站出來保證比試繼續進行。因此先咳嗽著用戒尺拍打桌案,將鬨笑聲壓了下去。然後又站起身,大聲宣布:「本輪比試,朱佑表現過於囂張,得分中下。王珏多次忘記本職,得分——,無分!」
「且慢!」王修和劉龔同時拍案,大聲抗議。
揚雄微微一愣,旋即笑著抬手發出諮詢,「子豪兄,孟公,莫非你們二人認為揚某的裁定有不妥之處?「
」當然不妥!」王修紅著臉,梗著脖子,大聲抗議。「我大新乃是天朝上國,講究的是以德服人。即便藩屬之國行為有錯失之處,也素來以懷柔為主,怎能動輒以武力相要挾?朱佑剛才所為,分明是把他平素欺凌弱小的那一套,又照搬到了賓禮當中。非但曲解了賓禮的本義,而且有失國格!揚大夫給他打分中下,實在過於照顧!依王某之見,頂多是一個下下,甚至跟王珏一樣無任何分數,才算中肯!」
「呵呵,呵呵,呵呵——」靠近誠意堂門口處,立刻爆發出了一陣低聲竊笑。眾學子們都對王修過分偏袒自家人的舉動,嗤之以鼻!
而擔任本輪比試裁判的祭酒揚雄,卻絲毫不以王修的胡攪蠻纏為意。笑了笑,又將目光轉向了劉龔,「孟公,你的意思是?」
「不公,揚祭酒給朱佑打分中下,劉某也以為,過於不公!」劉龔撇撇嘴,大聲回應,「劉某不明白,朱仲先的表現,有什麼不妥當之處,你居然才給他打了個中下?我大新既然是天朝上邦,就得有上邦的威嚴。皇上是如何對待匈奴和高句麗的,莫非揚祭酒已經忘了?」
說罷,一屁股坐下,裝做滿義憤填膺模樣,白鬍子被粗氣吹得滿臉亂飄。
「你……」沒等揚雄做出回應,王修已經跳了起來,手指劉龔,額頭上青筋根根亂蹦。然而,憤怒歸憤怒,他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原因很簡單,德服人,那是書本上才有得事情。大新朝皇帝王莽,從來不跟小國講什麼以德服人!前段時間他老人家給匈奴和高句麗下旨,命令這兩個國家的首領改王為侯,對方不從。他老人家就一句廢話沒說,立刻派遣大軍打上了門去!當著如此多人的面,王修就是再膽大包天,也沒勇氣說大新朝的皇帝有失國格!(注1)
「哈哈哈……」先前因為劉龔也站出來指責揚雄評判不公而震驚的學子們,這才明白過味道來,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而鴻儒劉龔,則收起了怒容,笑呵呵的向著自家弟子朱佑招手,「仲先,過來,坐到為師這裡來。為師向來講究,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可某些人得了方便,卻不知足,還想踩到你的頭上。為師就只好讓他不再方便了!過來,咱們看你那其他幾位好友,如何橫掃殘敵!」
「你,劉孟公,你……」王修氣得直哆嗦,卻依舊沒有任何能力反擊。
當初他在評定青雲榜之時,的確充分利用了劉歆和揚雄兩個被朝廷中的事情纏得無暇分身,許子威卧病在床的大好時機。並且吃定了劉龔不喜歡爭鬥的弱點。而本屆青雲榜的結果出籠之後,劉龔也的確沒有明確表態反對。所以,他才肆無忌憚地再接再厲,準備通過挑翻書樓四俊的方式,強扶青雲八義上位。卻萬萬沒有料到,劉龔是個老好人不假,被人欺負到自家弟子頭上,卻照樣會跳起來拚命!
「算了,子豪,你先退下,不要耽擱比賽時間。」還是祭酒劉歆(秀)性子厚道,實在不忍心看著王修繼續丟一眾五經博士的臉,站起身,微笑著擺手。「分數就按揚祭酒剛才說的打,他是本輪切磋的仲裁,有一言而決之權,任何人都不要再爭!」
「也罷!咱們且看下輪!」王修多少還知道一些好歹,咬著牙,用力點頭。
劉龔是劉歆(秀)的族侄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不能讓做祭酒的叔叔無法下台。狠狠瞪了一眼王修,也皺著眉點頭。
第一場比試,就此宣告結束。幾名校吏很不情願地先將比分寫在了白色葛布上,然後用竹竿高高地挑起,掛於誠意堂外。中下比無分,書樓四俊以「微弱」的優勢,「勉強」拿下了第一局。
第二輪切磋,很快就在「友好熱烈」的氣氛下,拉開了帷幕。由五經博士崔發擔任裁判,要求書樓四俊和青雲八義雙方各出一人,切磋樂技。
按照周禮中對樂的描述,習樂者,需要掌握三項基本技能才算學有所成。樂德,樂語和樂舞。樂德可以陶冶人的品行情操,讓人做事中和、只庸、孝友。樂語可以鍛煉人的技能,讓人通過音樂來興道、諷誦、言語。而樂舞,則是綜合技能,用於祭祀祖先,禮敬鬼神及在國禮上招待諸侯。
經過秦末大亂,樂舞基本失傳。而樂德向來無法當場展現。所以六藝中的樂,基本上就簡化為單純的音樂譜曲和演奏兩項技藝了。
皇帝王莽乃當世第一大儒,其同族晚輩,無論親疏遠近,都以其為楷模。故而這樂技,便成了每個皇族子弟從小的必修之課。在他們當中,只有造詣深淺的差別,絕對不會出現任何一個樂盲。
因此,第二場切磋剛一開始,二十三郎王固就先聲奪人。擺開伯牙之琴,十指翻飛,錚錚之聲脫弦而出。時而如同潺潺流水,時而猶如江河直下,彈到盡興處,身體亦隨著樂律輕輕搖擺,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在用樂曲訴說知音難尋的孤獨,
門內門外的學子們起初還面帶嘲笑,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就漸漸變成了驚詫。不多時,驚詫的表情又相繼變成了佩服、感慨、遺憾、傷懷,一個個目光無比凝重。
「倉啷!」數弦齊顫,宛如裂帛,琴聲嘎然而止。繞樑的餘音中,二十三郎王固懷抱古琴,起身,優雅地向五經博士崔發俯身,「弟子獻醜,請恩師指點!」
五經博士崔發先是半晌沒有回應,直到王固再次俯身致意,才終於從迷醉狀態緩過些許心神,以手輕拍桌案,低聲點評道:「好,好,琴樂一道,你以登堂入室,老夫自問未必能及,又如何出言指點?上上,上上,上上之評絕不為過!」
「多謝夫子!」王固第三次俯身,然後收起謙卑,挺直脊背,驕傲地向劉秀等人發起挑戰,「小弟獻醜,還請對面的幾位師兄下場賜教!」
「這王固,也不單單是個二世祖!」劉秀楞了楞,低聲感概。扭過頭,剛想問問自己這邊最喜歡操琴的鄧奉,到底有幾分把握跟對方打成平局。卻見鄧奉已經捧了一把不知道從哪裡借來的古琴,越眾而出,「王學弟莫要自謙,你這一曲,的確聽得人渾身通泰!愚兄不才,且以一曲相酬。」
說罷,也不管王固如何回應,徑自走到場地中央坐下。橫琴於膝前,信手撥動,「咚咚,咚咚,咚咚」,短短几下,竟令屋子內所有人,頭皮為之一乍。
「嘶——」擔任仲裁的五經博士崔發,心裡大吃一驚,立刻滿了肅然地倒吸冷氣。
他先前給了王固那麼高的評價,其中的確有故意替此人揚名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則是,真心實意對此人的水平感到佩服。然而,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鄧奉只是短短彈了幾個音符,所表現出來的琴樂造詣,已經不在王固之下。
如此一來,情況就有些麻煩了。他剛才給王固的打分已經上上,待鄧奉把整個曲子彈完,得分又該幾何?甚為五經博士,他總不能像王修一樣,閉著眼睛說瞎話吧?況且在場之中,劉歆、揚雄、陰方、劉龔,還有其他許多博士和教習,也都不是聾子!當著如此多的人上下其手,崔某人自問還沒那麼厚的臉皮。
正痛苦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耳光的時候,又聽到琴聲忽然一變。從金鼓交鳴,變成了鎧甲鏗鏘。彷彿有一隊隊將士,從半空中走了下來,沖著彈琴著躬身施禮。而彈琴者手上,彷彿也憑空多出了數枚令箭,把將士們又陸續分派出去,一隊隊走向昏暗的戰場。
戰場上,敵軍壁壘森嚴,人數龐大。將士們卻毫不猶豫地想這刀劍叢林發起了衝鋒。馬蹄在血漿中翻飛,流矢在半空中呼嘯,更有一員無敵猛將,持鐵槊,跨烏騅,所向披靡!
須臾戰馬,猛將瀝血而歸。將士們緊隨其後,無怨無悔。輓歌聲起,戰馬悲鳴,鄉愁如霧,在人頭頂縈繞不散。
鄧奉的十根手指速度放緩,誠意堂內的師生,卻有近半數人,已經淚流滿面。
「這廝,從哪學來的本事,看模樣竟然不在王固之下!」劉秀被樂曲聲感染的頭皮發緊,卻依舊努力保持著理智,扭過頭,低聲向嚴光詢問。
嚴光想了半晌,滿臉凝重的搖頭。鄧禹眼含淚花,用力擺手。很顯然,二人對鄧奉學琴之事,都一無所知。
倒是坐在眾人身後觀戰的蘇著,揮舞著拳頭,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就這樣彈。讓他們不給我面子。彈死他們,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天外有天!」
注1:王莽在位之時,非但內政肆意而為,對於周邊各國,也極不友好。跟他口頭所宣稱的儒家理念完全背道而馳。一言不合,就發兵攻打,從不講究什麼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