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三)
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三)
「在下……」劉玄原本還想從姓氏上,再劉秀套一回近乎,卻不料後者連頭都懶得回,無奈之下,只好偷偷地朝車輪上踹了幾腳,抱著貂皮找避風處長吁短嘆。
睡夢裡,他也不知道將劉秀打敗了多少回。每次都將對方收拾得俯首帖耳,搖尾乞憐,才自己把自己笑醒。如此一來,第二天走在路上,自然昏昏沉沉,有好幾次差點兒一頭從鹽車上栽落下去,多虧了負責看管他和孫登二人的鄧奉手快,才避免了掉進路邊懸崖中,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如此一來,劉玄在感激之餘,又打起了鄧奉的主意。總覺得後者與其跟劉秀一起做這種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均屬官,遠不如跟自己去做綠林好漢。雖然綠林軍現在看上去不成氣候,可將來肯定能成就一番霸業。屆時,以鄧奉的本事,封侯拜將絕對都不在話下!
鄧奉不知道劉玄哪裡來的自信,卻也不生氣。笑了笑,低聲道:「封侯不容易,即便是實打實的戰功,也得苦熬上些年頭。拜將么,如果聖公兄肯幫忙的話,倒也不難!」
「包在我身上,只要劉某做得到,絕不敢辭!」還以為鄧奉真的被自己說動了心,劉玄高興得眉開眼笑,拍打著自家胸脯,大聲承諾。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鄧奉笑了笑,俯身從馬鞍附近取下長槊,「朝廷有令,殺賊首一名,官升一級。殺其有名號者,功勞倍之。聖公兄自稱是綠林軍的鴻廬使,在山中座次排第十七。只要把首級借給小弟一用,小弟跟朝廷換個裨將當,肯定十拿九穩!」
「說笑了,說笑了,鄧均輸,鄧均輸說笑了,人的,人的腦袋如何能借?!」劉玄頓時被嚇得臉色煞白,縮在車廂上,連連拱手。
「你既然知道腦袋借不得,就休要再跟鄧某啰嗦!」鄧奉看了他一眼,冷笑著撇嘴,「否則,當如此石!」
話音落下,手中長槊如巨蟒般,直奔路邊一塊凸起的巨石。「轟隆」一聲,將石塊從泥土中挑了出了,連續兩個翻滾,落入斷崖之中摔了個粉身碎骨。
「呀!」劉玄嚇得汗流浹背,以手捂嘴,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鄧奉笑著又掃了一眼在旁邊幸災樂禍的孫登,丟下一聲冷哼,策馬向前,轉眼間,就在隊伍正前方的山路拐彎處,消失不見。
「不,不知道好歹!不知道好歹!大新朝馬上就要亡了,你當的官兒再大,也是一條殉葬的狗!」 劉玄的一番「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氣憤不過。趁著對方聽不到自己說什麼的機會,低下頭,不停地咒罵。
「行了,聖公兄,小心點兒腳下。這裡是著名的太行七十二拐,鄧均輸走了,你若是再掉下去,可沒人會救你!」實在受不了他那怨婦模樣,孫登從自己乘坐的馬車上跳下來,追了幾步,低聲提醒。
「呀——」劉玄又被嚇得打了個哆嗦,低頭細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上了俗稱「七十二拐」的白陘古道。道路最寬處也不足一丈,最窄處才剛剛能通過過鹽車的兩輪!
「別往下看,閉上眼睛!」孫登又撇了撇嘴,冷笑著提醒。
「不,不看!」劉玄這一回,終於不再自以為是,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雙手同時緊緊攀住了車廂板。然而,眼睛看不見懸崖峭壁,耳朵去聽得到山風呼嘯,不一會兒,他就再也無法忍受發自內心的恐懼,將眼睛偷偷地又張開了一小縫兒。
這一看不打緊,頓時,又是魂飛魄散!只見曲曲折折的道路左側,絕壁宛如刀削,而右方,斷崖深不可測。咬著牙轉動腦袋向前,則發現山路崎嶇蜿蜒且年久失修。將目光收回來偷偷下望,又見下方白霧瀰漫,彷彿隱藏著無數孤魂野鬼,正準備跳出來擇人而噬!
「啊——」嘴裡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他閉上眼睛,再也不敢睜開。雙手雙腳,都恨不得變成水蛭的吸盤,將身體牢牢地「吸」在車廂上,絲毫不敢放鬆。緊繃的心臟中,則不停地發出禱告,期望神明保佑,車隊能儘快將腳下的山道走完;期望神明保佑,車隊千萬別遇到任何麻煩;期望神明保佑,如果遇到麻煩,也讓劉秀和鄧奉去死,千萬別讓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然而白陘古道長達兩百餘里,怎麼可能輕易走得完?儘管趕車的山賊都使出的渾身解數,劉秀、馬三娘等人也帶著官兵和民壯齊心協力幫忙推車,大夥一整天下來,也只走了不到四十里。在如此危險的道路上夜間行軍,則等同於找死。所以,天黑之後,劉秀只能讓車隊停在一段稍微寬敞的山路上,大夥背靠的絕壁恢復體力。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大夥又繼續冒著生命的危險驅車前行,一個個精神高度緊張,累得苦不堪言。第五天又足足走了一整天,直到紅日西墜,眼前的道路才忽然變得寬闊的起來,周圍的風景,也瞬間變得絢麗多彩。
「白陘路,白陘路走完了,前面,前面向左繞過那個山頭就是落星瀑,剛好可以紮營!」劉玄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機會放鬆了下來。扯開嗓子大吼了一聲,跳下馬車,撒腿就朝前方猛衝。
眾趕車、推車的山賊們,一個個也如蒙大赦,不顧任何人勸阻,丟下韁繩,纜繩,邁動腳步朝前方飛奔,彷彿那邊藏著一整箱子金元寶般,去晚了就會空手而歸。
劉秀麾下的鹽丁和民壯們,雖然紀律比山賊強,可連續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走了六天山路,突然來到了安全處,大夥也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雖然不至於跟著山賊們一道去尋找瀑布,每個人卻都鬆了身體,靠在車廂旁大喘特喘。
「再加把勁,將馬車趕到山路開闊處去,如果安全,今晚咱們就在那裡紮營!」劉秀知道張弛有度的道理,四下看了看,笑著朝眾人低聲吩咐。
「是,均輸!」眾鹽丁和民壯們大吼一聲,用起最後的力氣,驅動馬車。須臾間,就又將車隊移動起來,沿著山路隆隆而行。
劉秀笑了笑,與嚴光等人策馬緩緩跟上,沿著山路走了大約百餘步,又繞過一個相對而起的山峰,忽然聽見濤聲陣陣。抬眼望去,只見落日的餘暉下,一道金黃色的水瀑,從半空中直落而下。沿途水流和岩石相撞,崩起碎瓊亂玉無數。被餘暉一照,七彩紛呈,令身後的晚霞,也頓失幾分顏色!
「天——」眾人當中,嚴光最喜歡欣賞湖光山色,一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敢絲毫分神。到了此刻,忽然見到這奪魂攝魄的造化之美,頓時驚叫出聲。
再看周圍的鹽丁和民壯們,則個個停在馬車旁,仰著頭,張大嘴巴,如醉如痴。
就在此時,位於劉秀右側的馬三娘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一個橫滾墜向了地面。位於劉秀左側的鄧奉,則猛地擺動長槊,同時嘴裡發出了一聲斷喝:「小心——」
「嗖!嗖!嗖!」三支冷箭凌空而至,一支被鄧奉手中的長槊挑飛,一支貼著嚴光的頭皮急掠而過,最後一支,則不偏不倚地,貼著劉秀的戰馬鞍子掠了過去,將其身後另外一匹戰馬的脖頸,當場射了個對穿!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側對著瀑布的山坡上,無數山賊草寇揮舞著兵器,從岩石后蜂擁而出。轉眼間,就將車隊的前後山路,都堵了個嚴嚴實實。
「想得美!」劉秀翻身從地上挑起,抽出環首刀,大聲高呼,「結陣,結陣應敵。失去救災物資,咱們一樣在劫難逃!」
「結陣,結陣!」鄧奉策馬舞槊,將兩名試圖逃走的鹽丁,當場刺了個透心涼。
「不要跑,咱們都是有軍籍的人,跑了就會被株連全家!」老宋、老朱兩個,也都一改沿途和氣模樣,揮舞著鋼刀,將另外三名試圖逃走的民壯從身後砍翻在地。
其餘鹽丁和民壯原本還想四散逃命,被鄧奉和兩位隊正的兇殘模樣給嚇了一大跳,紛紛掉轉身形,奔向鹽車。嚴光和朱佑二人則各自挽了一張角弓,用羽箭四下警戒。馬三娘的反應最為果斷,確定劉秀安然無恙之後,立刻邁步奔向孫登,還沒等對方趁亂脫離車隊,手中的鋼刀已經穩穩地橫在了此人的脖頸之上,「讓你的同夥退下,否則,今天就是你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