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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世事紛亂如棋局

  第五章 世事紛亂如棋局

  兩個人相伴著趕路,總比一個人走要快一些。


  離開了黃河古渡口之後,只花了三天功夫,劉秀和馬三娘二人,就已經來到了故市附近。腳下的大路迅速變平,然後非常清晰地分成了兩條。一條經洛陽、魯陽、宛城、新野,直抵劉秀的故鄉舂陵,另外一條,卻要遠上許多,得繼續向南,經新鄭,過郾縣,穿郎陵,然後才能從泌陽附近,再繞道轉向新野。(注1:故市,古地名,漢代的故市,位於現今的鄭州附近。)

  二人已經在魚龍客棧內打聽到,劉縯和馬武都平安無恙,便不想再冒險去「試探」甄家軍的紀律,而是痛快地採納了好心旅人的建議,直接取道新鄭,繼續飽覽百孔千瘡的中原山河。


  如此一來,路上耽擱的時間,比原計劃,無疑會長出許多。偏偏老天爺還不作美,還沒等二人看到新鄭城的輪廓,空中就忽然颳起了東北風。緊跟著,細雨和雪粒子,就結伴而降,不多時,便將天地之間連成了白茫茫一片。


  劉秀和馬三娘無奈,只好先就近找了家雞毛小店鑽了進去,然後一邊在底層的大堂里叫了菜肴果腹,一邊另外花錢請老闆娘升了碳盆,烘烤身上的衣服。


  秋天的雪,向來下不長。當二人身上的衣服幹得差不多了,外面的天空也又開始放晴。正在二人猶豫是繼續趕路,還是今晚就在雞毛小店裡湊合一下的時候,大堂的草帘子,忽然被人掀開了一角,有個渾身是泥的小乞丐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看都不看,張開雙手,就去抱劉秀的大腿,「叔父,侄兒可找到您了?天可憐見,侄兒日盼夜盼,終於把您給盼了來!」


  以劉秀此刻的身手,當然不可能被他抱到。立刻將雙腿挪了挪,皺著眉問道:「你是誰?是不是認錯人了?」


  「找死啊你,快滾,快滾!」還沒等小乞丐開口,雞毛小店的夥計兼老闆娘已經拎著燒火棍疾奔而至,手起棍落,就將此人砸了個四腳朝天,「再敢到老娘的店裡邊騙人錢財,老娘就打爛了你的腿,拆了你的狗骨頭!」


  小乞丐奸計敗露,連忙爬起來,慌慌張張往外竄。老闆娘豈肯讓他如此容易脫身?又拎著棍子追上去,啪啪幾下,將此人後背打得泥漿四濺,「狗娘養的劉盆子,除了騙人,你還會做什麼? 早晚有一天出門被馬車撞到,壓成一團爛泥!」


  小乞丐身高不及她一半兒,寬度也只有她四分,實力相差懸殊,哪裡有能力抵抗?被打得踉蹌幾步,一頭栽進了泥坑當中,打著滾哭喊求饒:「哎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趙大姑,我真的跟客人是親戚,真的是親戚。他跟我死去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


  「鬼才信,這半年來,你光在老娘的鋪子里,就認過四個叔父,哪次不是被人當場戳穿?!」老闆娘趙大姑不屑地將謊言戳破,然後氣哼哼的轉臉往回走,「晦氣,老娘等了三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一波客人。知道的是你餓急了四處認親戚,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娘勾結了你謀人錢財……」


  「店家,結賬!」 劉秀在屋子中聽得真切,心內沒來由湧起一陣煩躁,站起身,大聲吩咐。


  老闆娘趙大姑見他果然要走,頓時心中大急。三步並作兩步沖了回來,連連作揖,「客官,這位客官,小女子真的跟他不是一夥,真的不是。您看這天都馬上要黑了,您和夫人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了城,哪如在店裡住上一晚再走。小女子對天發誓,被褥全是剛剛拆洗過的,沒有虱子,所有熱水乾柴全都免費贈送,不會收您一文錢。」


  「我知道你肯定跟他不是一夥!」劉秀雖然避免了上當受騙,卻絲毫不想念趙大姑的情,嘆了口氣,低聲回應,「但是,我們夫妻倆還有急事,就不住了。趕緊把賬結了吧!」


  「哎,哎!」趙大姑無奈,只好丟下燒火棍,到櫃檯后擺弄算籌結賬。抬眼看到桌上的菜肴和乾糧還剩了至少一大半兒,咬了咬牙,又扯開嗓子朝門外喊道:「劉盆子,死了沒有?沒死,就進來把剩菜和剩飯裝了走!老娘倒霉,這輩子跟你做了鄉鄰!」


  「謝謝大姑,謝謝大姑!」小乞丐立刻死後還魂,一個箭步沖入門內,從懷裡取出只碩大的葛布口袋,將桌子上的生菜剩飯全都倒了進去。緊跟著,也顧不上菜湯沿著口袋底部往下滴,又朝劉秀躬了下身,撒腿就跑。


  「天殺的災星!」趙大姑朝著小乞丐的背影罵了一句,起身走到劉秀面前,沉著臉施禮,「客官,您今天飯菜一共是三十四文,算上十文馬料錢,是四十四。如果您用五銖錢,我給您再打八折……」


  「給,剩下的就不用找了!」 不待劉秀回應,馬三娘已經掏出了十二枚足色大泉,輕輕遞到趙大姑手裡。(注2:足色大泉,王莽改幣制早期所鑄,重達十五克左右,當五銖錢五十枚使用。後來國庫空虛,大泉越鑄越小,最小的只有三克上下。)

  足色大泉乃為王某剛剛改制所下令鑄造,雖然達不到官府要求的以一當十,但每一枚的重量也有二十四株之多,十二枚加在一起,重量就是三百株。當即,就將趙大姐的手掌壓得向下一沉,原本沮喪的臉色,也瞬間笑得宛若菊花燦爛,「這,這怎麼使得。夫人給的太多,太多了。小女,小女手藝差,根本沒讓您吃好……」


  「以後有了剩菜,就多給那劉盆子一些。他也是餓急了才盡量找口吃食,你沒必要打得他那麼狠!」馬三娘笑了笑,輕輕搖頭。


  小時候沒少吃苦受窮,她能看出來,老闆娘趙大姑隱藏在兇悍外表下的善良。只是,對方日子過得也很艱難,沒有善良的資本而已。所以,她寧願自己吃些虧,也多少補貼給對方一點兒,以維護這冰冷世界中不多的溫暖。


  「唉,唉!」趙大姑臉色立刻開始發紅,捧著大泉,連連向馬三娘蹲身, 「夫人,您如此好心,將來一定兒孫滿堂,大富大貴。」


  「啰嗦!」馬三娘被她說的霞飛雙靨,啐了一句,拉起劉秀,拔腿就走。還沒等走到屋門口,又聽那趙大姑在背後大聲補充道:「夫人,老爺,你們都是好人,一定大富大貴。但千萬別再施捨給那劉盆子錢,那小子天生是個乞丐命,克父克母克兄克弟,您若是施捨給他多了,他肯定沒福氣消受,弄不好,反而會惹下大麻煩!」


  「嗯?」 劉秀心中剛剛對此人湧起的一點兒好感,頓時又消失了個乾乾淨淨,停住腳步,含怒回頭。


  小乞丐剛才騙人的伎倆非常拙劣,即便沒有趙大姑戳穿,他自問也不會上當。而對方先是將小乞丐打了個頭破血流,後來又詛咒小乞丐一輩子都不得出頭,就太過份了。即便曾經施捨過半桌剩飯剩菜,也難抵其惡。


  「客官你有所不知,這小小子的父親,原來是個財主!」趙大姑見他發怒,趕緊給了自己一巴掌,焦急地解釋,「可他剛生下來沒多久,朝廷就派來了一隊人馬,直接抄了他的家,將他的爺娘老子,還有家裡所有超過十五歲的男丁,全都殺了個精光。雖然因為他和他的兩個哥哥年紀小,特意放了一條生路,丟在村裡任他們自生自滅。可是……」


  迅速朝四下看了看,她的聲音驟然變得極低,「可據說官府一直派人盯著,誰要是敢給他們兄弟三個錢財,立刻會被當作他父親的同夥抓起來,無論如何都脫不了身!所以,小女,小女子不是咒他,而是,而是怕您,怕您不明白就裡,稀里糊塗就吃了官司!」


  「啊?」劉秀愣了愣,眉頭緊鎖,聲音瞬間壓得極低,「敢問大姐,您知道他父親的名字么?「當年究竟吃了什麼官司,居然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趙大姑立刻後退了一步,雙手本能地握成拳頭,「我一個鄉下女人,怎麼可能知道!客官,您是好人,別管閑事了。趕緊走吧,天馬上就黑了!」


  「大姐,您放心,我們只是路過,跟官府沒絲毫干係!」馬三娘迅速掏出兩枚足色大泉,不由分說,塞進了趙大姑掌心。


  「這,這怎麼好意思,怎麼好意思!!」 趙大姑臉上的警惕之色瞬間融化,一邊小聲拒絕,一邊將錢朝自己懷裡塞,「我能聽出你們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小劉盆子,其實也不算是本地人。他阿爺也是從外地搬過來的,姓劉,叫什麼萌嗣,好像還做過前朝的侯爺!當年的事情,好像是什麼大不敬吧?我是鄉下人,知道的真不是很多……」


  「劉萌嗣,他父親叫劉萌嗣!他祖父是前朝的式侯,他祖父去世之後,朝廷特許他父親襲爵!」她的話音未落,劉秀已經恍然大悟。同時也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跟那劉盆子素不相識,看到此人挨打,心裡就會煩躁異常。


  對方也不算完全冒認親戚,劉盆子的父親劉萌嗣,跟他一樣,是前朝皇室子孫。因為私底下對王莽從兩歲幼兒手裡接受禪讓冷嘲熱諷,而被朝廷下令族誅。在他很小的時候,族中長輩,不止一次拿來劉萌嗣當作例子,來訓誡他和幾個族弟,命令他們不準胡亂說話,以免連累全族老小,稀里糊塗就步了劉萌嗣後塵。


  「大姐,麻煩您再給拿一些乾糧來,我們夫婦路上用!」馬三娘知道劉秀無法對劉盆子的處境視而不見,搶在他做決定之前,小聲吩咐。


  「哎,哎!」趙大姑立刻心領神會,拔腿就朝後廚跑。不多時,便又扛著一整袋子乾糧走了出來。將袋口朝馬三娘手裡用力一遞,大聲說道:「給,慢慢吃,都是粟米捏的,只摻了很少一點點野菜。不要您錢了,先前您賞的已經足夠!」 (注3:粟米,小米。漢代百姓的主要食物之一。)

  「您也是小本經營,我們怎麼好讓您破費!」劉秀笑著,又塞給對方一串銅錢,然後單手從馬三娘手裡搶過乾糧口袋,大步朝外邊走去。


  「太多了,太多了!」趙大姑連忙擺手謙讓,卻沒力氣追出門外。喊了幾嗓子之後,咬著牙補充,「從這裡沿著官道向東,村子口那有個破道觀。全村的乞丐,都住在那邊。老爺夫人小心些,別沾了晦氣。」


  「知道了!」劉秀回頭看了一眼,哭笑不得。


  「這人!」馬三娘拉過坐騎,搖搖頭,跟劉秀並肩而行。


  對趙大姑的很多做法,她都無法認同。但是,她卻對此人生不起人任何惡感。對方就像她記憶里的某些鄰居,活得卑微,活得粗礪,活得永遠小心翼翼,然而,在力所能及時,她們卻永遠不會失去心中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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