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鄉音無改鬢毛衰
第二十六章 鄉音無改鬢毛衰
「哈哈哈哈哈哈哈……」劉秀仰起頭,放聲大笑,連日來積聚在內心深處的苦悶一掃而空。
十斤粟米糰子,兩斤肉乾,只用了這點兒代價,他就讓上百名看上去已經跟禽獸毫無差別的流民,重新變回了人類。收穫和投入之比,可謂天上地下。
此外,他和馬三娘之所以將坐騎丟在了一旁,是為了賑濟流民。而流民吃了他施捨的肉粥,身體有了一點力氣,就幫他抓住了蟊賊,奪回了戰馬。這一舍一得,誰能說不是互為因果?一點兒小小的善意,都能立刻收到回報,這,又讓他如何不對眼前世界,突然多出了幾分信心?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流民們不知道劉秀突然堪破了心障,還以為恩公是因為蟊賊們逃命的動作過於狼狽而發笑,也跟著裂開嘴巴,大笑不止。
笑過之後,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許多。劉秀和馬三娘沒時間繼續逗留,點手將先前從流民中被挑出來的幾個維持秩序者叫到跟前,命令他們將煮好的第三鍋肉湯給沒吃到飯的流民平分下去。然後又拿出了二十幾枚大泉,交到六人手裡,命令他們拿去到附近的村寨購買餘糧,以解所有人斷炊之急。
「兩位貴人,小的斗膽,請二位留下名姓。小的們不敢說將來報恩,若是能挺過這個冬天,一定想辦法當面還錢給您!」 互相看了一眼,六個被挑出來維持秩序者,齊刷刷跪倒於地。一邊叩首,一邊請教劉秀和馬三娘兩人的名字。
「罷了,幾十文而已!」劉秀立刻本能地擺手,然而,低頭看到眾流民滿是感激的眼神,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我叫劉秀,字文叔,內子姓馬,名三娘。你們如果有了力氣,不妨就沿著這條路繼續向西南走。等走到了一個叫舂陵的地方,就能找到劉某。屆時,萬一劉某手頭還能有餘糧,定會讓你們真正吃上一頓飽飯!」
「多謝恩公!」 周圍的流民們,頓時跪倒了一大片,恨不得將劉秀和馬三娘兩個,當做天上的神明來頂禮膜拜。
「那就有緣再見!」劉秀笑著沖眾人拱了下手,與馬三娘一道翻身跳上坐騎,風馳電掣而去,直到跑出了老遠,耳畔依舊隱約聽到流民們的送別聲,「恩公,長命百歲啊!」 「恩公,多子多孫,富貴綿延!」 「恩公……」
俗話說,頭頂輕鬆體力足。因為心情忽然變好的緣故,劉秀和馬三娘兩個,趕路的速度,不知不覺當中就加快了許多。原本需要走上兩天的路程,在第二天下午,就到達了終點。眼前著舂陵已經遙遙在望,劉秀心中忽然有些發虛,猶豫了一下,扭頭向馬三娘叮囑:「三姐,等會進了莊子,若是有人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萬不要跟他們計較!」
「知道了,我有那麼凶么?」 馬三娘聽得臉色一紅,沖他輕輕翻了下眼皮,低聲反問。「即便不看你的面子,我也不會輕易跟人動手。況且,我跟他們素不相識,他們沒事兒干跟我說那些不中聽的話作甚?」
「不是沖你,是沖我!」 發覺馬三娘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劉秀苦笑著連連搖頭,「七年前我跟著大哥去長安求學,本以為怎麼著也能謀個縣宰的差事回來,好好掃一掃當初不贊成我去讀書的那些同族叔父伯父們的麵皮。沒想到,轉眼七年多過去,我依舊是個白丁。若是族中那些當初反對我讀書的叔父伯父們還都活著,還不知道又要怎麼大放厥詞!」
「你當官還是不當官,關他們什麼事情?甭說是族叔,就是親叔叔,也沒資格管你?!」馬三娘的眉頭立刻蹙成了一團,帶著幾分警惕回應,「況且你也跟我說起過,當初為了前往長安讀書,大哥跟他們借的都高利貸,一文錢都沒有白拿。三年前,咱們瓜分了一部分精鹽后,也找萬脩換成了銅錢,交給朱仲先帶了回來!以仲先的仔細,早把大哥和你當年欠別人的債,連本帶利全還清楚了。他們憑什麼還對你嘰嘰歪歪?!」
「也是!」 劉秀楞了楞,嘆息著點頭。
馬三娘的話,肯定在理。然而,家族中的事情,卻不能完全以在理不在理處之。就像當年馬氏的族人,誰也沒在乎過馬武和馬三娘兄妹死活。而兄妹兩個,依舊為了保全族人的利益,造反上了鳳凰山。
馬三娘見他說得口不對心,也嘆了口氣,低聲補充,「你也不用為難,都七年了,誰還認得出你來?大不了,咱們倆先找別人家對付一晚上,等探聽清楚了族人的態度,再決定是大張旗鼓地回家,還是偷偷摸摸地跟大哥見上一面就走。」
「這……」劉秀的眼神猛地一亮,隨即臉上又露出了苦笑,「回自己家,還得偷偷摸摸。三姐,真抱歉,我又讓你失望了!」
「哪來這麼多廢話!」馬三娘搖搖頭,滿不在乎回應,「這麼多年來,我什麼事情不是站在你這邊?什麼時候因為你做錯了,或者做的不夠利索而失望過?況且外出多年才歸,你近鄉情怯,也是自然!」
「嗯!」 劉秀想了想,感激地點頭。「三姐,謝謝!」
作為未婚妻,馬三娘很多時候都不夠溫柔。但是,馬三娘身上,卻有著世上大多數妻子或者未婚妻永遠不可能有的優點。那就是,豪爽、大氣並且永遠能跟自己福禍與共。
「你今天廢話可真多!」馬三娘看了他一眼,抿著嘴嗔怪,「行了,走吧。馬上天就黑了。先去誰家,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清楚!」
「去我二姐家!」劉秀想都不用多想,立刻就做出了決定,「三年前太學卒業時,我曾經收到一封家書。她跟我二姐夫,也就是你當年見過的鄧大哥,在舂陵東口起了一處院子!」
「那當然最好不過,我正好向二姐夫當面拜謝救命之恩。」馬三娘眼前立刻浮現了恩人鄧晨當年的模樣,大笑著點頭,「卻不知鄧士載那小子在也不在??好久未曾切磋,不知道他的武藝進境如何?!」
「三姐是又想打人了吧!」劉秀立刻想起當年在孔永的莊子里練武之時,鄧奉被馬三娘虐得抱頭鼠竄模樣,禁不住也笑著搖頭,「不過,你現在想贏他,恐怕不會像當年那麼容易。他學武的天分比我強,又特別肯下苦功夫。還有朱祐,嚴光,如果他們倆恰巧也在,就更好了。三年沒見,真不知道他們變成了什麼模樣?!」
「他一直在努力,就像我這三年,把武藝給耽擱了一般!」馬三娘撇撇嘴,故作鄙視狀,「趕緊走吧,能不能贏下他,見面自然就知道了!」
「也對!」劉秀笑著點頭,與馬三娘兩個加快馬速,直奔莊子東口。
約過了半刻鐘左右,兩人就來到一處幽靜的巷子,雖然偏了一點,卻勝在依山傍水,乾淨整齊。恰巧有農夫挑著乾柴路過,馬三娘上前請教了一下,就立刻打聽出來,在巷子最深處最寬闊的宅院,就屬於劉家二娘子和他相公鄧大郎。夫妻倆最近剛好從新野那邊回來,這幾天正準備整治酒席,給其長女「子文」辦點額之禮。
「沒想到子文居然馬上就需要購買胭脂水粉了!」 劉秀立刻感覺到了光陰如梭,笑了笑,低聲感慨,「我去長安那年,二姐的大女兒子文才出生,她見到別人不笑,一看見我卻咯咯笑個不停,二姐說這丫頭以後肯定特別黏我。」
「你這傢伙,就是有女人緣兒!」馬三娘看了他一眼,酸酸地打趣。「點額隨便不是什麼大禮,你這做舅舅的,總不能空著手。趕緊在行囊里搜尋一下,看看什麼東西,可以拿來應個景!」
「錢財差不多花乾淨了,你平素也不喜歡簪環等物,咱們沒有儲備!」劉秀立刻就為了難,扭過頭,在馬屁股上的褡褳表面來回掃視,「算了,反正還不到正日子,改天去新野買就是!」
說罷,轉回頭,又看到馬三娘空蕩蕩的髮髻、耳垂和空蕩蕩的手腕,心中頓時湧起了幾分負疚,「三姐,給你也去買幾根步搖吧。甭管是金的還是銅的,總比只用根木頭簪子強!」
「做什麼,你不怕花錢,我還嫌那東西晃晃蕩盪累贅呢!」 馬三娘聽得心頭一暖,卻笑著搖頭,「還是算了吧,不如去給你打一口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