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蛟龍入海不復歸 (三)
「季文兄,你護在我身左。皮六,你護在我身右。次元,小妹交給你!」 劉秀深吸一口氣,將撿來的長槊用手端平,雙腿輕輕磕打馬腹。
終究還是沒能跑出去,李秩在南陽郡名頭太響亮,「舊識」遍地。而宛城距離舂陵,又過於遙遠。事到如今,責怪誰都沒有意義。他只能捨命做最後一搏,寧可死於戰陣,也不可以讓自己和小妹落入官軍手中,成為後者威脅大哥的人質。
「放我下去,我跟皮六換,我武藝比他高!」 劉伯姬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兒,卻依舊不肯成為別人的累贅,掙扎著繼續在李通懷裡大喊。
劉秀狠狠瞪了她一眼,果斷加速,再也不肯對她多說一個字。
小妹終究比不上三娘,如果三娘在此,肯定不會再讓他分心。而小妹,卻只是一個在家人的百般呵護和寵溺之下長大的刁蠻少女,平時倒也罷了,越是到了關鍵時刻,越分不清孰輕孰重!
「文叔只管往前沖,伯姬交給我!」彷彿看懂了劉秀的眼神,李通立刻大吼著許諾,同時猛地扯下劉伯姬的披風,朝對方胸前一搭,瞬間將後者和自己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你幹什麼,你這個瘋子,放開我,放開!」劉伯姬羞不自勝,伸手去推李通。手掌所及,卻是一把又冷又滑的刀柄。
「笨就別多說話,拿著刀,誰靠近你就砍誰。只要李某不死,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分毫。」 將自己的鋼刀塞給了劉伯姬,李通俯身從馬鞍下抽出一根幾天前在樹林里削好的木棒,策馬緊隨劉秀身後。
李秩和皮六,也明白到了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備用馬匹,各自抽刀,一左一右將李通夾在了中央。
五個人,四匹馬,以劉秀為鋒,在疾馳中,組成了一個銳利的楔形。冒著鋪面而來的羽箭,迎著密密麻麻的刀槍,宛若一群暗夜中的飛蛾,撲向宿命的火焰。
劉伯姬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眼睛也被汗水和淚水模糊,根本看不清周圍的任何東西。然而,眼前卻始終有一個巍峨的背影,山一樣擋住了所有明刀暗箭。同時,來自背後的溫度,像一團火焰,烤得她全身的血漿都幾欲沸騰。
忽然間,她面前閃過一抹紅光,緊跟著,慘叫聲,金鐵交鳴聲,刀刃砍進骨頭的摩擦聲,震耳欲聾。劉伯姬用手背在自己眼睛上迅速揉了揉,然後努力向前張望。周圍的世界瞬間變得清晰許多,而鮮血和死亡,也近在咫尺。
她看到,一個屯將瘋狂地揮舞著鐵鞭,從左前方撲向三哥劉秀。另外兩名郡兵一左一右,用長矛朝著三哥胯下的戰馬猛刺。再稍遠不到三尺,另外十多桿兵器從四面八方遞過來,鋒刃反射著陽光,就像野獸嘴裡的獠牙。
「三哥小心——」 劉伯姬本能地扯開嗓子大叫,同時將手中鋼刀奮力揮舞。她想助自家哥哥劉秀一臂之力,手臂和刀刃的長度加在一起,卻堪堪只能夠到對方的馬尾。她想將敵軍的攻擊吸引過來一部分,由自己替哥哥分擔,然而,那些郡兵卻對她視而不見。
「噗!」那名手持鐵鐧的屯將忽然被挑飛上了半空,雙目圓睜,鬍子拉碴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三哥劉秀手中的長槊,像一條蟒蛇般,驟然點頭,將此人的屍體狠狠甩向了左側郡兵的頭頂。正試圖從左側偷襲坐騎的那名郡兵,唯恐自己被屯將的屍體砸死,不得不踉蹌後退。而劉秀手中的長槊卻忽然化作了一條鞭子,帶著呼嘯的風聲抽向了戰馬之右。
「砰!」撞擊聲宛如悶雷,粗大的槊桿顫了顫,迅速彈回。而從右側向劉秀髮起襲擊的郡兵,卻被砸得倒飛出去,將周圍的同夥們撞得東倒西歪。
包圍圈瞬間被撕開了一道豁口,劉秀策馬持槊,長驅而入。擋在其正前方的郡兵或死或傷,相繼倒地。從兩側撲過來的敵軍,也被他們自己的同伴阻礙,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繼續向他靠近。而李秩和皮六,則怒吼著壓榨出坐騎的最後一滴體力,揮舞鋼刀,將劉秀衝出了的縫隙繼續擴大,刀光過處,留下一連串死不瞑目的屍體。
又一名校尉打扮的傢伙騎著戰馬,從右側撲了上來。還沒等將鋼刀揮落,就被劉秀一槊砸爛了頭顱。長槊借著反彈之力在半空中橫掃,銳利的槊鋒瞬間化作一把長刀,將一名郡兵的胳膊齊著肩胛骨切成 了兩段。隨即,槊桿又迅速在半空中兜回,狠狠砸在了另外一名郡兵的胸口。
三具屍體相繼栽倒,劉秀的戰馬四題騰空,越過血泊,砸入另外一團郡兵當中。游龍般的槊桿左刺右挑,所向披靡。
忽然,劉伯姬發現,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周圍的郡兵都像草偶一般,動作笨拙,行動遲緩。而自己的三哥劉秀,卻像早就預料到所有人的反應,或躲,或擋,讓遞向其周圍的所有兵器,都失去了威脅。隨即,他手中的長槊,就找上了對手的喉嚨,胸口,腦門和小腹,將那些人一個挨一個殺死,優雅得宛若白鶴在風中起舞。
又一夥敵軍因為傷亡過大而崩潰,但新的敵軍卻前仆後繼,源源不斷。一名刀手主動翻滾於地,試圖用鋼刀砍斷劉秀的馬蹄。「來得好!」劉秀大叫一聲,猛地將長槊向下戳去,給此人來了個透心涼。然後,雙臂發力,把屍體挑上半空,將另外一名騎馬衝過來的敵將,直接砸下了馬鞍。
一名隊長打扮的傢伙,帶著十幾個忠勇手下踩著屍體上前,從側翼重新向劉秀髮起進攻。李秩瘋狂地迎上去,一刀砍斷此人的兵器,又一刀砍飛此人的首級。皮六不知道什麼時候,渾身上下已經布滿了傷口,卻揮舞著鋼刀一步都不肯落下,將另外一側衝上來撿便宜的敵軍,挨個送回老家。
「嗖!」不知道從何處飛來一支冷箭,正中皮六的脖頸。他楞了楞,嘴裡噴出一口鮮血,然後鬆開手。無聲地從馬背上墜落。「六子!」 劉伯姬疼得撕心裂肺,眼睛再度被淚水模糊。下一個瞬間,更多的羽箭落了下來,將她、劉秀、李通、李秩和周圍的郡兵將士,不分敵我,統統籠罩在內。
幾股滾燙的鮮血,噴在了她的臉上,不知道來自敵人,還是來自自己人。胯下的坐騎忽然踉蹌著停住了腳步,然後緩緩栽倒。她的身體驟然下墜,然後被李通抱著騰空而起。一片刺耳的慘叫聲中,劉秀和李秩兩個,也從各自戰馬的小腹處鑽了出來,雙腳騰空,從半空中向下再度發起攻擊。
至少有三十名郡兵死於自己人的羽箭之下,受傷者的數量是死者的不止一倍。僥倖沒有當場被射死的郡兵頓時寒了心,叫罵著紛紛退避。擒殺反賊的功勞雖然大,但也得有命領才行。上一輪羽箭根本不分敵我,他們不敢賭,下一輪羽箭,會突然良心發現,或者準頭更高。
「季文兄,跟我去殺掉那些弓箭手。次元,你跟小妹繼續向外沖!」 劉秀抬手抹去了臉上的人血,沖著李秩大聲呼喝。
戰馬代替他這個主人,被射成了刺蝟。同伴們也個個帶傷,筋疲力盡。對於生還,他已經完全不報希望。只想在自己倒下之前,再盡一次做兄長的責任,用生命換取劉伯姬的一時平安。
「殺一個夠本!」 李秩也被身上的傷口,刺激出了最後一絲血性。狂吼一聲,搶先撲向不遠處正在調整陣形的弓箭手。那是一支生力軍,並且是真正的前隊精銳。無論領軍者的謀略,還是士兵的組織性,都強出了先前那些郡兵太多。
「殺一個夠本兒!」 劉秀扯開嗓子,大聲響應,揮舞長槊,與李秩並肩而行。
「正前方三十步,預備——!」 前隊校尉張揚迅速眯逢起眼睛,同時用目光判斷兩名逆沖向自己這邊的反賊身份。
其中之一是李秩,數月前還曾經和他在宛城的酒樓里把盞言歡。而現在,他卻只記得,此人的首級,在前隊大夫甄阜那裡,價值大泉一萬。至於另外一個,雖然比李秩還要勇猛,卻屬於小嘍啰,首級卻只值銅錢一千……
「嗖嗖嗖——」 一陣熟悉的羽箭破空聲,忽然搶先一步,傳入了他的耳朵。前隊校尉張揚顧不得下令,愕然回頭,恰看到上百支鵰翎,從半空中落向自己的頭頂。
「鳳凰山馬子張在此,爾等納命來!」 在被三支羽箭同時命中的瞬間,他又聽到了一聲怒吼。整個人像石頭般從馬背上滾了下去,撒手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