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蛟龍入海不復歸( 四)
馬子張這三個字,在荊州一代,絕對可止小兒夜啼。
從當初到岑鵬在棘陽布下天羅地網,將其騙入城內試圖一戰而擒,到三個月前他領兵攻破宜城,將縣宰以下三十餘名官吏斬盡殺絕,七年來,各地官軍跟他交手恐怕不下百次,竟沒有一次,能給他造成致命重傷。
而這七年裡,直接死在他刀下校尉級別以上武將就有四十餘個,間接被其所殺的官員和死在他馬前的軍侯、隊正、屯長,乃至兵卒,更是不計其數!
所以,發現自家校尉戰死,又聽到放箭的人是馬子張馬王爺,眾官軍哪裡還有半點兒抵抗的勇氣?丟下角弓和刀槍,撒腿就逃!而那自稱是馬子張的猛將,卻不肯輕易將他們放過,果斷將手中長槊向前一指,大聲斷喝,「跟我來,驅羊逐虎!」
「是!」 跟在此人身後的百餘名義軍好漢,齊齊答應一聲。策動戰馬,咬住逃命的前隊潰兵緊追不捨。像趕羊一般,驅趕他們沖向戰場上的其餘官兵,頃刻之間,將另外一支官兵也沖得無法立足,不得不轉身加入逃命的隊伍,將恐懼和絕望傳播得越來越遠。
「哈哈哈,報應,報應!」 原本已經懷著必死之心的李秩,沒想到關鍵時刻,馬武會突然出現在敵軍背後,給了其致命一擊。頓時欣喜若狂,調轉身形,揮刀沖向逃命的官兵,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戳翻於地,「你們也有今天?報應!奶奶的,別跑!剛才追老子的勁頭哪裡去了,別跑!停下,來戰,來啊,來殺老子……」
絕處逢生的李通和劉伯姬,同樣又驚又喜,相互攙扶著站在幾具屍體旁,眼睜睜地看著一股股官兵撒腿從自己眼前逃走,既想不起來攔截,也沒力氣去追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像受驚的綿羊一般,掉頭衝進先前一直咬住自己不放的另外一支騎兵隊伍,將後者撞得人仰馬翻。
「站住,站住!馬子張,馬子張身邊不到兩百人!」 此時此刻,整個戰場上最痛苦的人,莫過於從宛城一路追過來的前隊校尉翟寧。雖然其麾下在路上不斷有弟兄掉隊,可當前剩下的兵馬,依舊足足有三百餘,遠超過迎面忽然逆衝過來的鳳凰山義軍。然而,那個自稱為馬子張的蒙面義軍將領,卻根本不肯與他交手。只是穩穩地控制住戰場上的主動,將其他各路潰退的官軍,一波接一波朝著他這邊驅趕過來。每一波,都給他麾下的騎兵,造成了身體和士氣上的雙重打擊!
「站住,站住,不要慌,他們人少,咱們人多!」
「站住,衝擊本陣者斬!」
「站住,否則老子劈了你!」
「殺,給我殺,敢亂沖亂跑者,殺無赦!」
連番幾次努力,都未能讓潰兵們恢復神志,自家這邊反而又有三十餘人被撞下了馬背。前隊左軍校尉翟寧,終於忍無可忍,紅著眼睛揮動長槊,將迎面逃過來的一名潰兵捅了個透心涼!
「殺!殺!殺……」 他麾下的其餘弟兄也立刻奮起仿效,揮動著兵器砍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潰兵,將後者殺得血流成河。
亂局迅速得到了緩解,倉皇潰退下來的官兵,終於意識到,自己人比馬王爺還狠。慘叫著改變方向,如兩股泥石流般,繞著翟寧和他麾下的前隊騎兵跑遠。讓後者徹底化作一團孤零零的岩石,獨自承受「馬子張」的進攻。
「站住,站住,到後面,到後面整軍列陣!整軍列陣,跟我一起去誅殺馬子張!」 看著數以百計的潰兵不顧而去,前隊左軍校尉翟寧,心中又迅速湧起一絲後悔。
戰鬥力再差的友軍也是友軍,螞蟻只要數量足夠多,一樣能咬死大象。而如果潰兵都都逃之夭夭,自己帶著本部兵馬,對義軍就不再具備太多的兵力優勢。當然,勝算也立刻打了個對摺。
幾個潰兵回頭看了他一眼,滿臉鄙夷,繼續拚命邁動腳步。
誅殺馬子張?你以為你是岑君然啊?想當年,岑鵬岑君然打著招安的名義,把馬子張騙進棘陽,用百倍兵力重重包圍,都沒等奈何他分毫!換了你和你麾下這三百來號,去硬挑馬王爺,你不是去給人家送頭顱還是什麼?想死,麻煩自己去,別在這裡忽悠傻子!
」你,你們這群懦夫,懦夫!」 從對方臉上的表情中,前隊左軍校尉翟寧,立刻明白了他們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氣得破口大罵。然而,無論他怎麼罵,潰兵們都堅決不肯放慢腳步,更不肯,留下了跟他一起等死!
好在那自稱為」馬子張「的敵將,對他這邊的實力也頗為顧忌,居然沒有趁機發起強攻。而是主動將隊伍拉到了五十幾步之外,整頓隊形,調整戰馬之間的距離。
「馬子張到底想要幹什麼?他為什麼一直蒙著臉?」 發覺義軍的舉動不對勁兒,翟寧心中頓時又是一愣。緊跟著,有股狂喜,就從腳底直接衝上了他的頭頂。「不是馬子張,他們是假冒的!不是馬子張,他們是假冒的。真正的馬子張,絕不會錯失良機!」
驚喜呼喊聲,從他嘴裡噴射而出,迅速響徹自家隊伍的頭頂。不是馬子張就好辦了,在人數佔優的情況下,他有足夠的勝算。剎那間,翟寧心中如釋重負,果斷舉起長槊,做出了一個讓他後悔終生的決定,「弟兄們,跟著我,策馬沖陣!」
「策馬沖陣!」周圍的親兵大聲重複,簇擁著翟寧奮勇向前。其餘兩百五十餘名騎兵也迅速催動坐騎,瞬間在平地上捲起了一陣狂風。
不是馬子張,就容易多了! 前隊這邊盔甲結實,武器精良,戰馬也比對方高出大半頭。鼓足勇氣衝過去,立刻可以將他們踏成齏粉。
理想,永遠令人心潮澎湃。然而,現實,卻在大多數情況下,卻無比的冰冷。就在翟寧帶著其麾下兄弟剛剛開始加速的瞬間,那名自稱為馬子張的蒙面義軍將領,忽然高高地揚起了左手,「殺!」
「殺!」 眾義軍齊齊發出一聲怒吼,相繼揚起手臂。剎那間,上百支投矛凌空而起,直奔翟寧等人頭頂。緊跟著,蒙面義軍將領果斷催動戰馬,平端長槊,發起了迎面衝鋒。
投矛從半空中落下,將主動送上門來的前隊官兵,一個接一個戳下坐騎,宛若雨打芭蕉。熱血,像噴泉般四下飛濺,白茫茫的蒸汽,挾裹著一顆顆不甘心的靈魂,迅速騰空。原本就不甚齊整的官軍隊伍,在慘叫聲中,四分五裂。下一個瞬間,蒙面」馬子張「帶著其麾下的義軍,如刀子般捅進了官兵的隊伍內,所過之處,屍骸枕籍。
一捅而穿,毫無懸念!
當百餘名義軍騎兵踏著官軍的屍體在其背後重新開始整隊之時,前隊左軍校尉翟寧,才終於緩過神來。扭頭再看自己身邊的弟兄,能騎在馬上的,已經不到原來的一半兒。並且其中絕大多數都果斷調轉馬頭,落荒而逃。
不是馬子張,翟寧更加無比地相信自己的判斷。馬子張作戰勇猛,卻遠算不上狡猾,或者說不屑於使用陰謀詭計。而蒙著面的義軍將領,卻把陰謀使用到了極致!
然而,到了此刻,判斷再正確,還有什麼用? 猛然嘴裡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他策動坐騎,主動向義軍發起了衝鋒。不管身後有幾個人肯跟隨,也不管這一輪衝擊過後,還能不能回頭。
」來得好!」 正在組織麾下整理隊伍的義軍將領,大笑著拉下蒙面,策馬迎上。那是一張非常年青的面孔,灑滿了驕傲和自信。此人的眼睛也特別的亮,就像冬夜裡的星星。
「他果然不是馬子張!」 翟寧心中大聲重複,努力端平長槊,刺向對方的胸口。迎面衝過來的年青人,毫不猶豫地舉槊相隔,隨即手臂奮力前推。
「砰!」 槊桿與槊桿相撞,有股巨大的力量,迅速用上了翟寧的肩膀。半邊身體,忽然變得又疼又麻,他忍不住又發出一聲悲鳴。而對手的槊鋒,卻忽然從半空中彈了回來,像毒蛇般,正中他的胸口。
「啊!」翟寧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從左側墜馬,重重摔在地上。胸口處,鮮血噴涌。他伸開雙手,試圖堵住傷口,卻始終無濟於事。而刺他下馬的年青人,卻忽然回頭沖著他笑了笑,槊纂迅速沿著戰馬的臀部下砸,「砰!」 又是一聲巨響,前隊左軍校尉翟寧的五官被砸了個稀爛,瞬間氣絕。
「啊——」徒步衝上來試圖補刀的李秩,被濺了滿臉的腦漿,大叫一聲,踉蹌後退。
他這輩子也沒少殺人,卻從沒像馬背上這個年青人一樣狠。將對手刺落於馬下還嫌其死得太慢,居然,居然又用槊纂,將對手的腦袋砸了個稀爛!
一股堅硬的力道,忽然從身後兜住了他,避免他被屍體拌倒。李秩愕然抬頭,恰看見一根被鮮血染紅的槊桿。是那個冒充馬子張的年青人,用將長槊丟了出來,擋住了他的脊背。如果偏差分毫……
「你是宛城李秩李季文吧?在下鄧奉,見過季文兄!」 沒等他來得及后怕,年青將領從馬背上回過頭,微笑著露出了滿口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