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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惶惶野火可燒天

  「啊——」 明明對方是非常禮貌地跟他打招呼,李秩卻被嚇得頭皮發乍,繞開槊桿繼續後退數步,畢恭畢敬地向鄧奉還禮,「不敢,不敢,鄧將軍叫我季文就可。救命之恩不敢言謝,李某他日必有厚報!」


  「厚報就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 鄧奉笑了笑,淡然回應。隨即又快速將頭轉向了遠處,「三舅,三舅可曾受傷。伯姬呢,她怎麼樣?大舅叫我過來接你!」


  「我還好!」 劉秀的聲音,在百餘步遠之外傳來,隱隱帶著幾分焦灼,「伯姬也沒事,但,但次元兄中了冷箭,需要立刻救治!」


  「次元——」 李秩聞言大驚,再也顧不得計較鄧奉的態度冷淡,撒開雙腿朝劉秀沖了過去,「次元傷在了哪裡?次元,你堅持住。為兄這就想辦法救你!」


  「後背,後背上!」 劉伯姬的聲音緊跟著傳來,帶著明顯的哭腔,「他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三哥,鄧奉,你快想辦法救救他!快想辦法救救他!」


  「子芝,替我照顧隊伍,打掃戰場,順便派斥候警戒有新的敵軍來襲!」 鄧奉素來拿比自己長了一輩兒的劉伯姬當親妹妹看,聽她哭得惶急,只好先將隊伍交給了副將劉禾,然後后策馬追向李秩。


  二人幾乎同時抵達劉秀身旁,低頭看去,只見李通半躺在劉秀懷內,氣息奄奄。而其身後靠近肩甲處,還赫然插著兩支鵰翎羽箭。箭蔟沒入體內不知道多深,箭桿與皮膚相接處,血流如注。


  「他是為了替我擋箭才受的傷,三哥,三哥,救他,你快想辦法救他啊!」 劉伯姬早已六神無主,仰起滿是淚水的面孔,不斷向劉秀求肯。


  劉秀當然想救李通的命,奈何身在荒郊野外,既沒有藥草又沒有合適器物,如何能夠胡亂施以援手。如果貿然將箭桿從李通身體拔出,萬一箭蔟已經傷到了內臟,或者表面帶著倒鉤,則等同於謀殺。與其如此,還不如不救!

  正當他猶豫著是否冒險一搏之時,鄧奉卻忽然翻身跳下了坐騎。先用手指替李通把了把脈,又翻了下對方的眼皮,然後果斷提議,」不要拔,這種傷,非傅道長出手不可。你我立刻去砍樹做擔架,然後將他橫在馬背上抬回舂陵?」


  「傅道長也在舂陵?」 劉秀喜出望外,詢問的話脫口而出。


  「別拔,別拔,送他回去見傅道長!我去砍樹,我這去砍樹!」 李秩也聽聞過道士傅俊能讓死人回生的傳聞,丟下一句話,掉頭沖向樹林。


  「傅道長不在舂陵!」 望著李秩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鄧奉壓低聲音,向劉秀回應,「但他頂多明天就該來了。那日你派朱佑回來稟告唐子鄉的異常,莊主就立刻感覺到形勢緊迫。先派了王元伯去接傅道長和附近其他跟咱們有聯絡的豪傑,然後又派我把隱藏在鳳凰山裡秘密訓練的騎兵都帶了回來,繞過唐子鄉前去接應你!」


  「那就趕緊做了擔架,帶著次元兄返回舂陵!」 劉秀聞聽,立刻弄清楚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想,斷然做出決定。


  他的努力,終究沒有完全白費。至少,至少舂陵劉家,已經提前做好了迎接巨變的準備。而隨著傅俊等各路豪傑趕來,柱天庄的實力,還能再迅速增長數分。


  「次元兄的性命肯定要救!」 鄧奉雖然從沒跟李通見過面,卻早已經從朱佑的轉述中,聽說了此人的以往的事迹,對其放著朝廷的繡衣御史不做,非要起兵謀反的壯舉,由衷地佩服。更何況,從劉伯姬此刻的反應上,他還隱約感覺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就更不能對此人置之不理,「但是回去的路怎麼走,卻有些麻煩。如果繞過唐子鄉的話,會耽誤許多時間。如果硬攻……」


  「硬攻,梁游徼已經被我殺了,其手下也逃散大半,此刻留在堡寨中的,肯定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劉秀迅速接過話頭,大聲做出決定。


  這回,輪到鄧奉喜出望外了。先前因為忌憚唐子鄉防備森嚴,他只好選擇了繞路而行。卻萬萬沒想到,梁游徼此刻居然不在堡寨內憑高牆拒守,而是主動把腦袋伸到了劉秀的刀下。這回好了,唐子鄉的郡兵已經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擋不住自己全力一擊。而穿過唐子鄉之後,再往舂陵就是一馬平川。


  「鄧朱、鄧黃,帶幾個人幫忙做擔架!鄧紫、鄧橙,讓兩匹最老實聽話的馬出來,馱著擔架回舂陵!」 想到這兒,他再不猶豫。轉過頭,沖著正在打掃戰場的義軍高聲吩咐。


  立刻有人大聲答應著,去執行命令。片刻后,一張擔架做好,大夥輕手輕腳將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李通放了上去,讓他的脊背朝天。然後用兩匹專門挑選出來的戰馬,共同抬著擔架,直撲唐子鄉。


  早有潰兵逃回,將梁游徼戰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堡寨。寨內郡兵群鼠無首,正亂做一團。猛然間又看到有一支騎兵殺來,頓時「呼啦」一聲,做鳥獸散。一個個唯恐跑得不夠快,連堡寨的兩個大門,都沒人肯去關。


  劉秀和鄧奉見狀,哪裡肯放棄機會?當即策馬長驅直入,先佔了糧倉,武器庫,錢庫和其他各種庫房,將梁游徼苦心偷偷運來的各種準備對付舂陵的物資,全都派專人接管。然後一邊派人快馬送信,請求劉縯迅速帶領兵前來接應。一邊將所有物資,挑選最貴重最急需的,打包起來馱在了馬背上,運往舂陵。


  還沒等大夥重新啟程,來路上,忽然又騰起了滾滾煙塵。劉秀大急,趕緊派人關閉了堡寨大門,準備堅守待援。那哨官軍的主將見偷襲失敗,也立刻停止了冒險。直接將隊伍在唐子鄉正北駐紮下來,準備等自家援軍抵達之後,再合力發起強攻,一鼓而定勝負。


  「此人不知道是什麼來路,兵力分明佔據絕對優勢,卻能做到不急不躁!」 李秩見敵軍行事甚有章法,頓時心裡就湧起了幾分擔憂。


  「管他什麼來路,等弟兄們恢復了體力,我立刻帶人跟他一決生死!」 鄧奉毫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大聲回應。」否則,一旦官兵在堡外越聚越多,咱們就更難從容脫身!」


  「只可惜了那些刀槍箭矢,剛剛裝上馬背!」 劉禾面對比自己這邊五倍還多的官兵,也毫無懼色,只是捨不得那些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物資。


  正議論間,忽然就聽見了一陣激烈的號角聲響。緊跟著,另外一支隊伍呼嘯而至,對周圍的情況看都不看,立刻向正在紮營的官兵發起了進攻。


  「所有人,跟我徒步殺出去,裡應外合!」 劉秀毫不猶豫地大聲下令。隨即親手推開堡寨大門,帶頭撲向了官軍背後。李秩、鄧奉、劉禾等人,也知道機不可失,招呼起身邊所有能招呼到的義軍,從唐子鄉內蜂擁而出。


  他們的人數雖然不多,卻打了官兵一個首尾不能相顧。很快,帶隊的校尉就被鄧奉一槊戳死,剩下的官兵見勢不妙,立刻丟下了兵器,四散奔逃。


  劉秀和鄧奉不敢貪功,草草了追殺出兩三里,就下令收兵。那支忽然出現的義軍首領,恰恰也打著跟他們同樣的心思。發現官兵已經潰散之後,立刻下令鳴金,然後策馬前來相見。


  不清楚對方的來路,即便猜到彼此可能是盟友,劉秀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然而,待看清了來人的長相,剎那間,所有擔心都煙消雲散。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有著妙手回春之名的道士傅俊。而跟在傅俊身側的幾張面孔,他也是無比的熟悉,除了前幾天剛剛打過交道的王霸王元伯之外,還有荊州許俞、宛城屈楊,甚至上谷張峻,也赫然在列。


  雖然一晃已經七年過去,當初大夥聯手愚弄岑鵬,營救馬武兄妹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劉秀心中頓時一片滾燙,趕緊迎上前去躬身下拜。然而,還沒等他做完自我介紹,唐子鄉門口,劉伯姬已經策馬沖了出來。


  「傅道長!」 此刻的劉伯姬,渾身上下哪有半分女俠風範?一邊打馬狂奔,一邊哭泣著向傅俊大聲求救,「您來得正好,快上馬,快進唐子鄉,幫我,幫我救李二哥!」


  「李二哥?」 被劉伯姬的話,弄得滿頭霧水,傅俊本能地詢問。話音未落,李秩已經上前,雙膝及地,納頭就拜,「傅道長,求你救救我家二弟,李某願意從此為你馬前一卒,任憑驅策!」


  「李……,你是李季文?你怎麼到了唐子鄉?」 傅俊低下頭,眼睛里的困惑更加濃郁。


  「季文兄家裡出了惡仆,向前隊大夫告密。導致官兵連夜包圍了李府。我等僥倖逃出,在路上多次遇到截殺。次元為了保護小妹,被流矢所傷,性命垂危!」不忍心再耽誤時間,劉秀深吸了一口氣,用最短的話,將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清楚楚。


  傅俊聞聽,立刻打消了疑慮。二話不說飛身上馬,在劉伯姬的帶領下,直奔堡寨之內。待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寨門之後,劉秀才終於又緩過來一口氣,帶著鄧奉重新上前,跟許俞、屈楊、張峻三人一一見禮。


  許俞等人,雖然依舊將劉秀和鄧奉現在的模樣跟當初的少年對得上號,但有王霸在旁邊,倒也不擔心二人的身份乃是假冒。一邊跟二人寒暄,一邊結伴朝唐子鄉里走。待腳步邁進了堡寨,彼此之間也重新熟絡了起來。


  「你膽子也忒大,明知道官府已經有了戒備,居然還敢帶著自家妹妹去宛城冒險!」 屈楊比劉秀只大了兩歲,當初在棘陽救人之時,跟他彼此之間就談得來,因此重逢后說話也沒太多顧忌,眼睛匆匆在唐子鄉的高牆上掃了一圈后,立刻低聲數落。


  「我當初,我當初是想借次元兄的繡衣御史身份,讓官府有所忌憚,替大哥爭取更多準備時間!」 劉秀嘆了口氣,滿臉遺憾地解釋。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雖然此刻他已經平安脫險,但當初的謀划,卻徹底落了空。宛城一行,非但沒有成功擾亂官府的視線,反而因為李家的奴僕告密,導致官府對柱天庄的進攻提前發動,讓大哥應對起來更加艱難。


  「文叔,不必懊惱,這一切並非你的錯!」 王霸性子率直,雖然跟劉秀有過衝突,卻主動開口安慰,「從朱佑回到家中那時起,劉大哥就知道情況已經不妙。只是誰也沒想到,破綻居然出在季文兄那……」


  一句話沒等說完,眾人耳畔,已經響起了凄涼的哭聲,「父親,孩兒不孝,竟然讓你六十高齡,還身陷囹圄。倘若您老遭受了甄阜的毒手,讓孩兒,讓孩兒今後,今後還如何有面目活在世上……」


  回頭看去,只見李秩雙手掩面,哭得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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