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烏雲壓城風雨狂
第九十八章 烏雲壓城風雨狂
「跟著我干?」 劉秀聽得微微一愣,腦海里瞬間閃過自己昏迷之前的畫面。
那天他肯定殺了很多敵人,也順手救下許多袍澤。但是,到底救下了誰,卻根本回憶不起來。只記得在自己就快要力盡而死的時候,三姐忽然從天而降。殺光了周圍的弓箭手,然後帶著自己離開了地獄般的戰場。
「是啊,你不知道吧?這幾天,來探望你的人,把門檻都快踏平了!」 陰麗華用力點了下頭,吹彈可破的面孔上,剎那間寫滿了自豪,「要不是傅道長說,會耽誤你病情,他們肯定會一直蹲在門外,不親眼看著你醒過來,絕不罷休!」
她是為自己選中的男人而自豪,面對著成千上萬的追兵,持槊逆流而上。殺死一個又一個敵人,救下一個又一個袍澤。這樣英勇善戰,且有情有義的男人,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個。而這個男人多年前,就已經跟她訂下了白首之約,並且當著一大群英雄豪傑的面兒,公開宣布,娶妻當娶陰麗華!
「看你說的,好像我真的是為了救他們而戰一般!」 被陰麗華單純的笑容,照得心裡發暖。劉秀抬起手,輕輕替對方梳理了一下頭髮,「我當初是傷心過度,想跟追兵拼個同歸於盡,根本沒想著會救下那麼多人。我,唉,我即便殺再多的敵人,二姐她們也活不過來了!」
說話間,他的眼睛里,就又涌滿了淚水,一顆心,也痛得宛若刀扎。
「我知道,我知道!」 陰麗華臉上的笑容,也瞬間煙消雲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三哥,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但二姐在天之靈看到你親手替她報仇,想必會非常欣慰。三哥,人死不能復生,你就別再想這些了。你,你還是快些好起來,我害怕,三姐其實也很害怕,只是,只是她不肯說出來而已!」
「會的,很快!」 感覺得到陰麗華在為自己擔心,劉秀擦乾眼淚,笑著點頭。「不提這些了,說得再多,也不可能讓時光倒流。棘陽城現在是什麼情況?你跟我說說!我昏迷這幾天,大哥是不是撐得非常辛苦?」
「還行,不算太壞。大哥的確很辛苦,但大敵當前,其他人也不敢太囂張!」 陰麗華想了想,斟酌著小聲回應。
為了避免劉秀擔心,她不敢把情況說得太差。然而,為了讓劉秀不再為了二姐的戰死而傷心,她又千方百計,將後者的注意力,往戰事上吸引。所以,一番話,難免說得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
而以劉秀的聰明,又怎麼會被毫無江湖經驗的陰麗華哄住?不動聲色地在關鍵處問了幾句,基本上就將真實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
整體而言,棘陽城所面臨的情況,還不能算太壞。官軍挾大勝之威而來,卻在堅固的城牆下,損兵折將。義軍雖然剛剛經歷一場大敗,僥倖生還的弟兄們,卻因為袍澤和家人盡被官軍所屠,徹底變成了一支哀兵。再加上劉縯和任光兩個指揮得當,庫房裡的武備充足,敵我雙方之間,目前基本上做到了勢均力敵。
細算下來,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勞,居然屬於岑鵬!
幾天前義軍打算「乘勝追擊」,攻打宛城時,任光被劉縯留下來看守物資。他出於習慣,迅速清點了倉庫中的武器存放情況,並且將棘陽各處防禦設施,重新梳理了一個遍。當義軍潰敗的消息傳來,他又立刻下令,緊閉四門,然後命人將岑鵬多年積存在倉庫中的滾木、檑石、白堊、毒藥,箭矢,統統搬上了城頭。
結果,當官軍氣勢洶洶地追到了棘陽,迎接他們的,首先就是數十支粗大的床弩。隔著三百餘步遠,將數名氣焰囂張的倒霉蛋,給撕了四分五裂。緊跟著,則是伏遠弩、大黃弩和角弓,由遠到近,將各種箭矢不要錢般向他們頭頂招呼。然後,則是滾木、雷石、釘拍、白堊粉、熱油和金汁輪番而下,讓官軍在城牆下三步之內,找不到任何立足之地。
甄阜見棘陽城武備充足,只好暫且放棄了一鼓而克之的夢想,領軍退到距離城牆三里之外,紮下了營寨。隨後幾天,岑鵬、梁邱賜、王安、胡勝等前隊大將,輪番來城下邀戰。大將軍劉縯,都選擇的置之不理。偶爾官兵等得著急,又試圖架設雲梯強攻,任光則帶著弟兄們故技重施,請官兵將各類防禦手段嘗了個夠。於是乎,官兵就再度鎩羽而歸,每次都徒勞地在城下丟掉上百條性命。
「甄阜沒有分兵么?我是說派人去攻打湖陽、新野這些地方?」 了解完了棘陽內外的基本情況,劉秀繼續低聲詢問。
光是眼前這些情況,還不足以讓他對大局做出正確判斷。而據他所知,義軍在新野,新都、湖陽、蔡陽這些地方,都沒有留下太多兵馬。如果甄阜一邊用主力威懾棘陽,一邊派人分頭去攻擊其他被義軍控制的城市,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將義軍的「手腳」全部斬斷。
這個問題,對不喜歡關注世事的陰麗華來說的確有些難。後者想了好一陣兒,才帶著幾分歉意回應,「三哥勿怪,我,我最近很少出門,沒有聽說官軍分兵去打其他地方。倒是,倒是棘陽背後的育陽,在大軍出發去宛城之後,竟主動扯起了反旗!所以,所以這幾天一直有人在建議,萬一棘陽守不住,大夥就順著水路前往育陽!」
「育陽?」劉秀楞了楞,又驚又喜。
育陽城雖然不像棘陽這般堅固,卻緊貼著育水河,與棘陽和新野,都可以水路往來。無論運送兵源,還是輸送物資,都極為方便。所以育陽城易幟,無異於給義軍雪中送炭。令戰敗之後岌岌可危的形勢,平添幾分生機。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多了育陽這條退路,義軍的拚命之心,肯定會降低許多。經歷了小長聚一戰,劉秀可是對自己身邊的大部分綠林好漢,可是了解得清清楚楚。若思打順風仗,他們幾乎個個奮勇爭先。一遇到逆境,這些人立刻就開始左顧右盼,尋找退路,保存實力。
「怎麼,你懷疑育陽縣宰使詐么?不應該吧,他把唯一的兒子,都送來當人質了!」 明顯誤會了劉秀的想法,陰麗華帶著幾分驚訝低聲問道。
「不,不是!」 劉秀笑了笑,輕輕搖頭,「我是奇怪,育陽到棘陽這麼近,甄阜怎麼可能對其視而不見!」
「好像還是因為你!」 陰麗華想了笑,臉上再度泛起了幾分驕傲,「我聽說,你那天殺掉的敵將裡頭,有很多人都是甄阜的嫡親子侄。其中有個叫甄髓的,還是甄家下一代重點培養的家主之選。所以甄阜當眾發了誓,不抓到你,絕不善罷甘休!」
「哦,居然是這樣?」劉秀眉頭輕皺,對傳言將信將疑。
在昏迷之前,他的確隱隱約約聽到某人自稱姓甄,可那廝是被馬武一箭射斷了脖頸,功勞無論如何不該算在他的頭上。況且,領兵打仗,非同家族私鬥。以甄阜資歷,斷然不該為了給侄兒們報仇,就對送上門的戰機不管不顧。
正困惑間,卻又見陰麗華輕輕拍了下手,笑著道:「哎呀!我想起來了。外邊還有傳言說,甄阜不喜歡岑鵬,才不肯派他再單獨領軍。還說,還說,咱們能守住棘陽,最該感謝的就是岑鵬。而岑鵬那廝,這會兒最該感謝的人則是你。那個叫甄髓的,這些年來仗著甄阜撐腰,一直處處排擠岑鵬。而你把他給一刀砍了,等於重新給了岑鵬出頭之機!」
「這都哪跟哪兒?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 劉秀眉頭又皺了皺,滿臉哭笑不得。且不說他自己跟岑鵬沒有任何交情,即便有,作為對手,也不可能專門去替岑鵬出頭。再者,像岑鵬這種智勇雙全的英才,站在義軍角度,讓此人一輩子鬱郁不得志,才是最佳選擇。決不能因為此人本領高,做事大氣,就替他搬開攔路石!
「反正,反正外邊一直這麼說,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被劉秀說得心裡發虛,陰麗華輕輕跺了下腳,大聲強調。
「一直這麼說?」 劉秀眉頭,瞬間皺得更緊。
事物反常必為妖,甄阜乃百戰老將,照理不該將家仇擺在國事前面。而岑鵬的仕途,更不該跟自己這個跟朝廷毫不相干的人往一起扯。外邊的傳言越是有鼻子有眼兒,恐怕其中越藏著蹊蹺。甚至還有可能,是某些人故意再背後推動,以求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陰謀詭計」四個字,他的脊背瞬間一凜,立刻翻身走下的床榻。傷口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金星亂冒。陰麗華的聲音,也瞬間帶上了哭腔。然而,此時此刻,劉秀卻全都顧不上再管。伸手扶住陰麗華的肩膀,大聲道:「別,別哭。我沒事,沒事。趕緊帶我去找大哥。甄阜老賊,甄阜老賊在施展離間之計。試圖用謊言逼新市、平林兩軍離開我等,各自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