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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狂瀾既倒誰人挽

  第九十九章 狂瀾既倒誰人挽

  聽劉秀說得鄭重,陰麗華立刻嚇得收起了眼淚。輕手輕腳扶著他,快速走出門外。


  時節正值隆冬,被寒風一吹,劉秀身體立刻又打了個趔趄。然而他卻不敢倒下,努力抬起頭,邁開雙腿,朝縣衙方向趕。


  恰好有王霸帶領一隊兵士策馬經過,見他重傷未愈居然強撐著出門,急忙跳下坐騎,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抱在了懷裡,「文叔,我的好兄弟,有什麼事情,你讓弟妹派人過來招呼大夥一聲不就行了嗎?何必非要親自出面?!」


  「元伯兄,有些話,不當面說根本說不清楚!」 劉秀被汗臭味道熏得直犯噁心,卻不願傷了王霸的自尊,屏住呼吸大聲回應。


  「說不清楚,就不用說清楚。只要你劉文叔放一句話出來,棘陽上下誰敢不給面子,老子第一個衝上去跟他拚命!」 王霸態度,與數日前簡直是天上地下,皺緊眉頭,瓮聲瓮氣地保證。


  「我懷疑甄阜老賊在施展離間之計!」 劉秀無奈,只好快速解釋了一句,然後大聲提出自己的要求,「元伯兄,你今日千萬幫我一個忙,將我送到縣衙那邊去!」


  「好,好,沒問題,你慢點,慢點,騎我的馬,我扶你上去!」王霸想都不想,連聲答應。隨即叫過兩名弟兄,合力將劉秀抬上了馬背。


  一路向衙門前行,沿途見到許多身上裹著白葛的傷號,都絕望地坐在太陽下唉聲嘆氣。還有許多盔斜甲歪的兵痞,成群結隊在街頭遊盪。見到膽敢開門做生意的商販,則圍上去白拿白要。見到低頭趕路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也涎著臉湊上前上下其手。


  王霸平素雖然護短,但是也見不得有人如此敗壞義軍的名聲。立刻衝到近前,揮鞭就抽。那些兵痞挨了打,也不知道反抗,像蒼蠅般一鬨而散。然而,沒等王霸掉頭走遠,他們卻又探頭探腦的鑽出來,準備繼續他們先前所乾的齷齪勾當。


  「文叔,你別生氣!等會送你見了大將軍,我就立刻帶人上街巡邏。凡是敢趁機禍害百姓者,不管是誰的手下,一概當街打爛他的屁股!」 見劉秀臉色越來越差,王霸連忙賠了個笑臉,小心翼翼地說道。


  「是啊,右將軍。這些傢伙,都是新市軍和平林軍的人,跟咱們舂陵軍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王霸麾下的親信們,也硬著頭皮低聲補充。


  他們之所以對劉秀如此尊敬,一方面是折服於劉秀數日前策馬逆沖敵軍的英雄氣概,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終於明白了,劉秀當初逼著大夥整軍的良苦用心。


  殘酷的事實證明,劉秀當初在新野逼著大夥做的那些事情,效果顯著。特別是在吃敗仗的時候,被劉秀硬逼著做了簡單梳理的舂陵軍,戰死者的數量,遠少於新市、平林兩軍。而弟兄們潰散之後的歸隊速度和數量,舂陵軍也同樣遙遙領先。


  然而此時此刻,劉秀卻沒心情再管什麼軍紀不軍紀,強笑對著王霸等人點了點頭,便繼續騎著戰馬匆匆趕路。片刻后,大夥來到臨時充當大將軍行轅的棘陽縣衙。才跳下馬背向里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裡邊傳了出來,「伯卿,你何必說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情。老夫只問你一句話,那甄阜老賊,肯因為天氣寒冷就退回宛城否?」


  「回王統領的話,末將今日只是發現官軍的進攻比昨日又弱了許多,卻沒看到他們有撤走的跡象!」 任光的聲音緊跟著傳了出來,帶著一股無法消散的疲憊。


  他是劉縯親自委任的新野縣宰,麾下的部曲也沒參加小長聚惡戰,建制相對完整。因此,連日來,守城任務,就一直著落在他的頭上。憑著岑鵬多年積攢的防禦器械,他已經多次令官軍鎩羽而歸,在義軍中的聲望,與日俱增。但是,隨著對義軍內部情況的了解,他也越來越感覺前途渺茫。


  綠林軍的各位頭領,遠不像傳說中那樣慷慨豪邁,義薄雲天。大將軍劉縯的號召力,也遠遠低於眾人在起兵之前的期望。眼下甄阜領著前隊精銳在城外耀武揚威,棘陽城內,居然還不能做到齊心協力。


  非但新市、平林兩軍,各唱各的調兒。舂陵軍內部,聲音也做不到上下一致。有人被仇恨燒紅了眼睛,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跟官軍決一死戰。有人則被小長聚大敗嚇破了膽子,希望立刻棄城而去,一路逃回深山老林。


  作為曾經的朝廷官員和前隊將領,任光深知人心混亂,令出多門的危害。但知道歸知道,他卻對此無能為力。非但他,天柱大將軍劉縯,同樣對眼前的情況,束手無策。


  剛剛遭受的那場潰敗,雖然責任不能完全由劉縯一個人來背,卻對他的威望,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他現在說出來的話,除了幾個鐵杆兄弟之外,根本沒多少人聽。很多情況下,政令出了縣衙大門,就會立刻打去一半折扣。


  「甄阜老賊的好幾個侄兒,據說都被你給宰了,當然沒臉現在就收兵!」 唯恐劉秀不清楚屋子裡的人在說什麼,王霸非常耐心地低聲在他耳畔解釋,「但是,他想打進城裡來,也沒那麼容易。咱們有足夠的滾木雷石,箭矢也存了幾大倉!」


  「我知道,我剛才已經聽人說起過!」 劉秀眉頭輕輕皺了皺,掙脫王霸的攙扶,雙腳驟然開始加速。


  王霸被他的行為嚇了一大跳,趕緊拔腿快速跟上。一邊將自己的肩膀湊過去,給劉秀充當拐杖,一邊低聲抱怨,「你不要命了,小心傷口崩裂!這不已經到門口了么,何必非要爭那一兩個呼吸?!」


  話音未落,縣衙大堂內,已經又傳來了王匡的聲音。「罷了!伯卿,你不用遮掩了。官軍的進攻之所以減弱,不過是在積蓄力量,準備給我等最後一擊而已。王某自舉義以來,跟官軍交手不下百回,熟悉他們的所有套路。所以,王某以為,我等必須把握住這最後時機?」


  「王大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劉縯的話緊跟著響起,帶著十足的困惑。


  「勝敗乃兵家常事,伯升,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王匡的話語里,充滿了滄桑與無奈,「我軍銳氣已折,再繼續僵持下去,沒任何勝算。所以,不如各回各家,保存實力,以圖將來!」


  「無恥老賊——」正在扶著劉秀朝大堂快走的王霸勃然大怒,扯開嗓子,高聲喝罵。「遇到危險,掉頭就跑,你也配稱作綠林好漢?想走,為何不在兵敗時就走,為何還要回棘陽來再分我們的糧草輜重?」


  到了此刻,他終於明白劉秀先前為何寧可冒著傷口崩裂的危險,也要加速朝縣衙里沖了。原來,劉秀早就猜到,王匡老賊要落井下石!只可恨,自己居然對此毫無察覺,居然還傻乎乎地勸劉秀走得慢一點兒,不著急去爭那三兩個呼吸!

  「誰在外邊放屁!」 王匡縱橫江湖多年,豈肯受如此羞辱。立刻拔劍而起,大步沖向縣衙門口。


  王鳳、王瑛還有王匡的心腹爪牙朱鮪等人,也手按劍柄,緊隨其後,恨不得立刻將出言羞辱新市軍大當家的狂徒碎屍萬段。劉縯、傅俊、李秩等舂陵軍的將領,想要阻攔,哪裡來得及?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憤怒的盟友們,蜂擁衝出了縣衙大堂之外。


  「住手,誰敢動武,馬子張跟他勢不兩立!」 新市軍三當家馬武見狀,連忙挺身而出。本以為憑著自己的勇悍,可以鎮住局面。卻不料平林軍二廖湛忽然冷笑著堵在了他的身前,「馬王爺,你雖然跟伯升交好,也不能如此拉偏仗吧?以下犯上,無論放在哪裡都是砍頭之罪。他劉伯升再不講道理,也不能放任手下人侮辱王大當家!」


  「這……」 馬武楞了楞,氣得兩眼直冒火星。然而,他卻無法對廖湛的話做出反駁。


  王匡今天做得再不對,也是新市軍的首領。論資歷,年齡,聲望,都位列群雄之首。即便劉縯本人,都沒資格對他出言羞辱,更何況劉縯麾下的一個無名小卒?

  「王頭領,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鄧晨、習郁、朱浮等人,見馬武的斷喝不起作用,也趕緊手按劍柄往外沖。本以為,外邊罵人者,今天即便不死,也得脫一層皮。誰料想,王匡手中的寶劍已經舉過了頭頂,卻忽然僵在了半空當中。


  王鳳、王瑛還有王匡的一干心腹爪牙,紛紛停住腳步,已經抽出了鞘的刀劍,哆哆嗦嗦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收。而他們的對面,劉秀赤手空拳,拾階而上。每走一步,都在台階上留下一個殷紅的色腳印兒。「各位,怎麼都把刀劍都舉起來了?莫非是要衝出城去,跟外面的官軍決一死戰么?劉某耳背,剛才誤會有人要臨陣脫逃,才喊了一嗓子。劉某知錯,現在就向各位謝罪!」


  說罷,雙手抱拳,深深向王匡等人俯首。一拜,再拜,三拜,每一次彎腰,都逼得對方連連後退。


  三拜過後,王匡、王鳳等綠林好漢,已經倒著退回了大堂內。每個人的臉色,都紅得像剛剛挨了幾十個大耳光。


  他們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剛才出言不遜者,並非劉秀。然而,他們卻沒有任何勇氣,去衝破劉秀的阻攔。


  他們當日都遠遠地看到了,劉秀策馬持槊,在官軍當中縱橫馳騁。他們當中很多人當日能平安脫離險境,都跟劉秀捨命逆沖敵軍相關。他們某些人和他們的很多下屬和部曲,更是直接被劉秀所救。如果他們今日敢對劉秀舉刀,根本不用劉縯下令報復,他們自己的弟兄,就會讓他們活不到明天。


  「各位兄長,如果不是想去跟甄阜老賊拚命,可否聽劉某一言!」 劉秀的雙腳,終於邁過了最後一級台階。身體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栽倒。但是,聲音卻宛若洪鐘大呂,直接敲在了眾人心頭,「眼下我軍剛剛經歷一場大敗,軍心本已不穩。若是彼此間再起爭執,豈不正合了甄阜老賊的意?都是同生共死過的交情,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慢慢說?是戰也好,走也好,總得彼此之間有個交代,才能從容布置。否則,萬一甄阜率軍尾隨來追,誰人留下為大夥斷後?!萬一弟兄們被我等今日之舉寒了心,將來再有機會起兵與官軍爭鋒,誰肯捨命奮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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