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宜秋城內說群雄
第一百零四章 宜秋城內說群雄
「誰?可是李家恩公?」成丹被斷喝聲嚇了一大跳,三步兩步衝到馬車前,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恩公,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你來了怎麼不早說!」
「你一上來就擺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我如何來得及開口?」李通被劉伯姬攙扶著,緩緩走下馬車,臉上的笑容好生令人玩味,「怎麼,王大當家又病了,天還沒黑就見不到人?還是覺得最近打了幾場勝仗,可以列土封茅了,怕我們這群倒霉鬼壞了他的好運?」
「這,這,恩公您說笑了。王大哥,王大哥他很好,他,他只是最近忙了一些!」 甭看先前對馬武都敢舉刀相向,如今被李通夾槍帶棒一頓數落,成丹卻沒有任何膽子還嘴。
原因無他,兩年前王常悄悄跑到弘農那邊治病,就是成丹一路陪同。王常落難入獄,成丹也被一道成了階下囚。如果不是李通動用手中權力冒險相救,成丹和王常,早就稀里糊塗被官府當做尋常蟊賊砍了腦袋,根本沒機會活著走到今天!
「我知道顏卿兄公務繁忙,但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前來相擾。」 見成丹收起了囂張氣焰,李通也不為己甚,拱了下手,笑著低聲補充,「所以,麻煩子朱你派人通稟一聲,就說故人李通,與小孟嘗劉伯升、鐵面獬豸馬子張,還有劉伯升的三弟劉文叔,聯袂前來拜訪,請他在百忙之中,不吝一見!」
「小孟嘗,恩公,您說是小孟嘗親自來了?」 成丹聽了,眉毛瞬間往上一挑,目光快速轉向與馬武並騎而立的劉縯,「可是這位壯士?剛才成某眼拙,竟然當面錯過了英雄,死罪,死罪!」
說著話,他雙手抱拳,向劉縯行禮,態度恭敬有加,但語氣,卻像徐徐出來的晚風一樣寒冷。
「成將軍不必客氣!」劉縯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只能強忍住掉頭而去的衝動,大笑下馬拱手,「所謂小孟嘗,不過江湖弟兄們早年的恭維,實在當不得真。」
「盛名之下,豈有虛士?伯升兄切莫自謙。」 成丹笑著再度後退行禮,身體與馬車拉開距離,恰恰又擋去了馬武和劉縯兩個的去路,「在下前日聽聞,伯升率領大軍,連克數縣,兵鋒直指宛城。萬萬沒想到,伯升兄百忙之中,還能抽出空閑,親自到我下江軍中來!」
後面幾句,全都是廢話,揣著明白裝糊塗,卻將劉縯憋得滿臉通紅,額角隱隱見汗。李通見此,連忙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大聲說道:「子朱,你這話說得可就錯了。伯升兄再忙,哪有放著下江軍這麼一路精銳,卻視而不見的道理?況且舂陵也好,下江也罷,大夥之所以起兵,還不是為了推翻新莽暴政,還天下一個安寧?!」
「恩公教訓的極是!」成丹不願掃了李通的面子,笑著拱手。「我等志同道合,理當守望相助。但我下江軍兵微將寡,卻不堪與舂陵、平林義師同列。伯升兄席捲半州之舉,成某隻有仰慕的份。掄到自己,卻只願意有多大本領,做多大事情。是以,下江軍如今只敢在山野不毛之地,積蓄力量,以圖將來。斷沒有伯升兄的膽略和本事,現在就衝出去跟朝廷前隊大軍一決生死!」
「你……」沒想到成丹如此狡猾,連做說客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就搶先封死了出兵相助的可能,李通又氣又羞,蒼白的面孔,頓時湧起了一股病態的潮紅。剛想厚著臉皮,拿昔年對方和王常一道,給自己的承諾說事兒,卻不料,後者忽然又躬下了身,鄭重補充,「恩公可是受了傷?可曾請了郎中?我下江軍里,剛好有幾個一等一的大夫,恩公不妨就跟恩嫂去城內住下來,慢慢調養。恩公放心,只要成某有三寸氣在,任何人,都休想傷害賢伉儷分毫!」
「我,我跟他還未成親!」 話音剛落,劉伯姬立刻羞得面紅耳赤,抬手指著成丹,大聲抗議,「你,你瞎說哪門子混賬話?!」
「子朱,原來你,你,你如此仗義,李某,李某,真的感謝不盡!」李通則氣得兩眼陣陣發黑,冷笑著搖了搖頭,大聲回應。「治病之事,就不勞子朱了。李某乃敗軍之將,且不敢將晦氣帶給你!」
說罷,跺了跺腳,轉身就走。那成丹見了,趕緊追了幾步,雙膝跪倒:「恩公,成某這條命,是你救的。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都義不敢辭。但成某卻不能為了私恩,將我下江軍一萬三千弟兄,故意往朝廷精銳刀口上送,此事,萬望恩公見諒!」
「萬望恩公見諒!」成丹的親兵,也齊刷刷跪倒於地,朝著李通的背影深深俯首。
救命是私恩,發兵相助卻是公事。因私廢公,仁者不取,智者不屑。所以,哪怕今天李通、馬武是蘇秦復生,張儀在世,也休想過了成丹這一關。
「唉——」 舂陵大將軍劉縯見此,只能報以一聲長嘆,伸手牽了自己和馬武的坐騎,轉身告退。
雙腿剛剛開始邁開腳步,第二輛馬車上,卻也響起了一聲黯然長嘆,「唉——, 本以為,能讓大司徒嚴尤寢食難安的下江軍,是何等的英雄了得。沒想到,今日一見,卻是一群蠅營狗苟的無膽鼠輩。大哥,咱們今日來錯了地方,趕緊走吧,若是遲了,沾上一身腐屍之臭,恐怕用官兵之血洗上十天半月,都洗不幹凈!」
這下,可掄到成丹羞惱了,以刀戳地,長身而起,「誰,誰在大放厥詞,有種從車中走出來!」
四下里,刀劍出鞘聲,再度響成了一片。周圍所有下江軍將士,都憤怒地舉起了兵器,將劉縯、馬武、李通以及劉秀所乘坐的馬車,再度圍了個水泄不通。
時值隆冬,寒風夾著薄霧,呼嘯掃過刀刃槍尖兒,吹得人渾身上下一片冰涼。夕陽的餘暉迅速暗淡,而夜幕卻以肉眼可見速度,從天而降。把所有人的驅殼,都籠罩在一片鉛灰色當中,彷彿他們在剎那間,全變成了行走的殭屍。
化不開的殺氣當中,第二輛馬車的帘子,緩緩被人從內部拉開。劉秀白衣長劍,與馬三娘並肩而下。先抬起頭,朝著已經被暮色吞噬得隱約只剩下一個輪廓的城樓看了幾眼,然後笑著輕輕拱手,「在下劉文叔,當年曾經從大司徒嚴尤那裡,聽聞過成將軍的大名。昔日數戰,下江軍雖然未得一勝,但大司徒提起諸位,卻頗為忌憚。一再向朝廷提議,要不惜任何代價將下江軍連根拔除,以免養虎為患!而如今,呵呵,呵呵,請恕在下直言,劉某真的沒看出來,諸位有什麼地方,值得大司徒如此看重!」
「你,你休要信口雌黃。嚴,嚴尤老賊,嘴裡豈能吐出象牙?」 成丹的臉色鮮紅欲滴,又是惱怒,又是驕傲,一時間,竟忘記了對劉秀痛下殺手。
惱的是,劉秀將現在的下江軍說得如此不堪,彷彿早就變成了尋常打家劫舍的蟊賊一般。而驕傲的則是,在嚴尤這種百戰名將嘴裡,下江軍依舊如此威名赫赫。哪怕一敗再敗,仍然被列作其首要剪除目標,遠遠超過了赤眉、銅馬等起義勢力,將新市、平林兩支綠林同行,更是甩得不見蹤影。
周圍的其他下江軍將士,也臉紅脖子粗,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劉秀是好。想要殺掉劉秀泄憤,卻唯恐再也聽不到自己昔日的輝煌。而就此將劉秀放過,他剛才的話,又實在過於可恨。什麼叫蠅營狗苟的無膽鼠輩,下江軍數月之前還跟襄陽郡兵打過一仗,並且大獲全勝。什麼叫若是遲了,沾上一身腐屍之臭?難道下江軍上下,都早已死去多年,如今站在宜秋聚內的,竟是一群孤魂野鬼?
正猶豫間,卻又看到劉秀抬手朝敵樓內指了指,哈哈大笑,「諸位肯定不服氣,下江軍如今兵強馬壯,怎麼會就比不上當初?當初諸位沒有這麼大地盤,刀槍不齊,軍容不整,打仗之時,弟兄甚至連肚子都吃不飽。但當初諸位,卻有勇氣直面嚴尤所部數萬精銳,屢敗屢起,膽氣始終不墜。而如今,諸位空有上萬兵卒,盔明甲亮,卻只敢龜縮於荊州邊緣,做些流竄搶劫的勾當。聽到我舂陵軍戰敗,就恨不得立刻卷了鋪蓋逃走,根本沒勇氣面對甄阜、岑鵬!如此畏手畏腳,又何必挑著昔日下江軍的戰旗?早點換成黑虎寨,石龍王之類,也算名實相副!」
「住口!」 成丹氣得兩眼冒火,揮舞著鋼刀大聲喝止,「我等打什麼旗號,關你屁事?你們舂陵軍吃了敗仗,就想拉咱們下江軍一起去送死。咱們又不是一群傻子,憑什麼上你的當?!」
「成將軍是想殺我滅口么?」 面對的明晃晃的鋼刀,劉秀不閃不避。反倒又向前走了半步,直接站在了刀鋒之下,「請速動手,讓劉某也看看,成將軍當年血戰嚴尤,在千軍萬馬中縱橫往來的威風!」
「你,你……」 分明將刀向下一壓,就能永遠讓劉秀閉上嘴巴。成丹卻忽然失去全身的力氣,僵直著手臂,接連後退。
劉秀所說的,是他這輩子最榮耀的時刻。為了掩護大隊人馬撤離,他帶著十幾名兄弟,在官軍當中橫衝直撞,差一點,就砍翻了嚴尤的帥旗。那一戰,他身後的兄弟全都死無全屍,只有他一個人殺開血路,潰圍而出。從那以後,他每每在睡夢中醒來,耳畔都隱約聽到的當日的鼓角之聲。
「成將軍不肯殺在下?那好,請容劉某再多幾句嘴!」 劉秀抬手輕輕撥開刀身,就像撥開一根稻草般輕鬆,「的確,我舂陵、平林、新市聯軍吃了敗仗,元氣大傷。可我聯軍上下,卻都沒忘了給戰死的弟兄們報仇,都在想盡一切辦法洗雪前恥。可諸位呢,被朝廷精銳擊敗了這麼多年,可曾想過為戰死的袍澤報仇?可曾重新拾起勇氣,面對昔日的生死大敵?的確,出兵去救棘陽,諸位會面臨兵敗陣亡之險。可躲在宜秋聚做壁上觀,諸位就能苟延殘喘?且不說唇亡齒寒這等大道理,萬一聯軍守不住棘陽,直接退回綠林山中,貴部距離棘陽只有一日路程,那甄阜、梁丘賜和岑鵬,難道就會放任爾等在其身後逍遙?屆時,萬一前隊大軍傾巢而至,諸位即便想要和我等聯手,我等恐怕也有心無力,只能在山中遙祝諸位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