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李原無松柏心
第一章 桃李原無松柏心
地皇二十三年,天氣出奇地冷。往年立春時節,外邊早就冰消雪盡,柳梢吐綠。而今年,眼看著正月都快到十五了,天空中依舊白雪紛飛。地面上,依舊沒有出現半點綠色,整個世界,都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大新朝的國庫一樣乾淨。
國庫裡頭沒了錢糧,文武百官的俸祿卻不能不發。賜給周邊蠻夷的壓歲錢,也不能比往年少。否則,丟了朝廷的臉面不說,萬一有人心懷不滿,跟反賊暗中勾結,大新朝的江山,可就是愈發的風雨飄搖。
「民耗百畝者,徹取十畝以為賦……」 羲和(大司農)魯匡,跪坐在數百卷古籍旁,翻來翻去,愁眉不展。
作為九卿里少見的非王姓,他的聰明毋庸置疑。當年大新朝的「五鈞六輸」制度,就是出自他的手筆。當時,可是著實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讓國庫和各地官庫,還有當官者的私囊,都很是充裕了一陣子。可隨著地方動蕩,以及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五鈞六輸」制度所賺來的錢財,就一年比一年更少。國庫和地方官庫,也又開始跑起了耗子。
國庫空虛,責任當然著落在大司農身上。可魯匡履職這些年來,把該加不該加的稅,差不多以及加到了極致,再繼續加下去,恐怕他非但不敢出長安城,即便在長安城內,弄不好哪天都得被從天而降的碎磚爛瓦活活砸死。
更何況,大新朝加稅,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必須以「復古改制」為借口,並且從周禮上找先例。而《周禮》經過秦朝的焚書坑儒之禍,流傳下來的,基本全是後人整理。各種版本加起來高達數百種,彼此記述大不相同。想從中找到一篇能夠支持加稅的來,簡直是海里淘金!
「唉——」嘆息著將手頭的書卷丟在腳邊,魯匡又拎起一個新版本。這是一個非常新的版本,就說出自春秋某個名人之墓葬。但以魯匡的智力,輕而易舉就能分辨出,所為墓葬,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就像當初劉向、劉歆所整理的那個版本,其實其中很多內容都是父子兩個憑空編纂,只是披了某個絕世古本的殼,讓其看起來更加可信而已。
「夫關市者,三十征一,夫山澤者,所征百二」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新版本的某一條竹簡上,魯匡終於找到了一個周代賦稅額度描述。不是農田秋賦,而是市面上的貨物交易和狩獵捕魚。只是三十征一,比當下朝廷所推行的十征一,實在低得太多。向王莽提議按照這個版本去「復古」,恐怕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得被王莽下令剝奪官職,直接趕出朝堂。
「三十征一,三十征一,這周朝,怎麼收稅收得這麼低?!」 越算心裡頭越恐慌,魯匡抓起書卷,狠狠朝面前的桌案砸去,「假的,這版周禮,肯定是假冒的。否則,周朝天子和群臣,豈不是都得去喝西北風?!」
「咔嚓」,書卷與桌案相碰,四分五裂。竹簡斷的斷,飛得飛,撒得到處都是。其中半片,恰恰到魯匡腳下,讓他的目光頓時開始發亮。
「夫關市者,三十……」真是老天爺保佑,後半截消失不見了,留下來的文字,卻令人茅塞頓開。
將市易稅提高到三成,不就是三十么。至於後面那兩個「多餘」的字,自動忽略就是。照這種辦法,百二,也可以直接解釋做百中取二十,既符和皇上復古的心愿,又能令國庫再度充盈。
「羲和,皇上請您去御書房單獨奏對!」,一名命士小跑著入內,湊在魯匡耳畔低聲提醒。
「嗯,老夫記得呢,你下去幫老夫準備一下,老夫現在就出發!」 魯匡笑了笑,非常愉快地點頭。隨即,在地上將另外一片記錄山澤徵稅標準的竹簡也找了出來,與手裡的半截竹簡一道,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中。
九卿處理公事的所在,緊挨著皇宮。因此,只花了短短半柱香時間,魯匡就來到了王莽的御書房內。雖然天色還沒有黑,書房內,卻已經燈火通明。大新朝皇帝王莽手裡拎著一把天子劍,在一個嶄新的木偶身上奮力亂剁,「村夫,寡人誓誅你九族。寡人代漢受禪,乃是上天之意,百官公推。你一個劉氏破落旁支,有什麼資格質疑寡人,有什麼資格……」
「劉公公,陛下此刻可在書房,魯某奉召前來,還望公公幫忙通稟!」 明明已經在窗紗上,看到了王莽發狂的身影,魯匡還是故意提高聲音,向站在門口當值的太監劉均請求。
皇帝陛下又在拿劉縯的木頭像撒氣,自從去年十月以來,他不知道已經砍壞了多少木頭像。特別是最近十多天,幾乎每天都要剁碎一個。所以,消息靈通且善解人意的魯匡,絕不會在王莽怒氣未消的時候,到書房內去打擾他。以免一不小心,就遭受到池魚之殃。
「滾進來!」王莽猛地將寶劍朝地上一丟,喘著粗氣大聲斷喝,「裝什麼裝,朕何時掩飾過自己的本相?!」
「臣遵旨!」 羲和魯匡自知心思敗露,趕緊大聲答應著,小步快跑入內。進了門,先向王莽行過君臣常禮,然後飛快地撿起寶劍,一劍戳在了木偶的心口處,「陛下息怒,老臣殺了這村夫!」
「算了!」 王莽其實也清楚,自己剁一百個木頭人,也不可能將劉縯咒殺,嘆了口氣,輕輕擺手,「你乃九卿之一,就別做這種弄臣的勾當了。朕,朕剛才只是想起了甄大夫之死,一時怒氣上頭而已。可憐甄大夫一世英名,最後卻死在了一群村夫之手。唉……」
說到動情處,他兩眼裡頓時泛起了淚光。將羲和魯匡立刻感動得眼皮發紅,抽了下鼻子,再度俯身行禮,「陛下節哀,大司馬父子已經接到聖旨,星夜趕往了宛城。有他們父子和岑鵬在,劉縯村夫,此番必將在劫難逃!」
「嗯,希望如此吧!」王莽又嘆了口氣,緩緩走向自己的書案,「即便戰事不利,朕也不會怪他們。畢竟前隊精銳已經全軍覆沒,此刻宛城裡,連一萬兵丁都湊不出。而大司馬那邊,能臨時徵召的,只有地方郡兵和堡寨里的民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