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豪傑不知世事艱
第五章 豪傑不知世事艱
朝廷那邊忙得雞飛狗跳,義軍這邊,卻是好整以暇地歇息了數日,消化掉了全部戰果,然後又從下游殺繞過重兵把守的白河渡口,再度朝著宛城撲了過去。
岑鵬麾下兵少,失去白河為依仗之後,不敢與劉縯和王常野戰,只能搶先一步返回了宛城。途中因為走得太急,又丟棄軍糧兵器無數。劉縯派人撿了之後,也不獨吞,一切都跟下江軍平分。
王常當初之所以沒有選擇南下,完全是因為跟王匡、王鳳等人的舊怨。對於劉縯這個柱天大將軍,內心裡其實並無太多敬意。而一場惡仗打下來,又親自領教了劉縯的慷慨,再掉過頭來跟王匡當年的跋扈相比,頓時就分出了高下。因此,大軍抵達宛城之後,不待劉縯分派任務,就主動請纓,擔任了攻城的先鋒。
劉縯大喜,當即應允,並將為數有限的衝車、雲梯等攻城器械全部交給了下江軍使用。原本以為,經過一連串打擊之後,宛城守軍士氣已經崩潰,肯定頂不住下江軍的全力一擊。誰料,所有人都小看了被王莽臨時提拔為宛城太守的岑鵬。
下江兵剛剛吹響進攻的號角,城牆上,立刻萬箭齊發。隨即,檑木、滾石、熱油、金汁,一股腦地砸將下來,把士氣高漲的下江軍,砸得人仰馬翻。最後,只能留下七百多具屍體,以及滿地的攻城器械殘骸,倉皇撤退。
李秩大怒,立刻向劉縯請了將令,率部展開了第二輪進攻。仗著對宛城的熟悉,他花了大半日的功夫,終於將數十名勇士送上了城頭。孰料耳畔忽然聽到一陣劇烈的戰鼓,岑鵬帶著數十名鉤鑲兵從城牆后偷偷臨時搭建的藏兵台中蜂擁而出,像切瓜砍菜般,將勇士們殺了個一乾二淨。
如此兇殘的手段,可是惹惱的大將傅俊。只見此人大吼一聲,親自帶著數百嫡系撲向了城頭。岑鵬見他來勢兇猛,立刻下令放箭。剎那間,鋪天蓋地的箭雨,再度籠罩了城牆。傅俊和他的嫡系部屬們猝不及防,被射了個七零八落。其本人胸口處也接連中了三箭,多虧了鎧甲足夠結實,才逃過了一場死劫。
大夥這才領教到岑鵬的厲害,不敢白白再浪費兵力,主動將隊伍向後撤了十里,然後開始重新商議進攻的方略。誰料,還沒等商量出個頭緒,先前說好了要袖手旁觀的幾個堡主,竟陸續派人前來報信兒。說有一支規模在五萬人左右的援軍,不日就能殺到宛城之下。
「這昏君倒是看得起劉某!」 劉縯大笑,對援兵的出現不屑一顧。「派了一支人馬過來送死,還嫌沒填報劉某的肚皮。這麼快,就又送了第二路過來!」
「不,不是朝廷派來的,是,稍遠些幾個郡的郡兵,被哀勞帶著過來搶功!」 送信者非常機靈,立刻接過劉縯的話頭解釋。
「哀勞,就是那個專門搶別人老婆禍禍的無賴?」 劉縯眼前,立刻閃過當年在趙家莊時的遭遇,威勢不怒而生。
送信者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又低聲補充,「對,就是此人。仗著他哥哥受寵,壞事做盡。不過,大將軍您還是小心些,皇上,皇上專門下了一道聖旨,說,說凡殺死您,獎勵食邑五萬,黃金十萬,並封為國「公」,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啊,哈哈哈哈或……」 沒想到自己如此值錢,劉縯笑的愈發暢快。笑過之後,擦了下眼角,沖著親兵吩咐:「來而不往非禮也,傳我將令,如果誰能割下昏君的人頭送到我柱天都部,賞錢一文。劉某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
眾將聽他說得痛快,立刻扯開嗓子大聲高呼。
不多時,整個營地,都聽到了劉縯給王莽開出的賞格,將士們倍覺榮耀,一個個以劍擊盾,不停地重複,「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
喊過之後,劉縯立刻命令拔營起寨,大軍逆著哀勞所來方向,主動迎擊。一戰之下,將五萬郡兵殺得丟盔卸甲。哀勞腦袋,也被劉秀親手割了下來,算是替當年的趙家,報了血海深仇。,
擊敗哀勞之後,舂陵軍和下江軍威望再度大增。四野里的英雄好漢紛紛前來投奔,被官府逼得過不下去日子流民們,也爭相進入軍中效力。兩家兵馬的規模,很快各自就超過了五萬。雖然真正轉化為戰鬥力,還需要一定時間。但至少,表面看上去,足以用「兵強馬壯」四個字來形容。
實力大增,劉縯當然不甘心被宛城擋住去路。與王常商量過後,各自從東西兩側,同時向城池展開的強攻。怎奈那岑鵬雖然仕途坎坷,卻是個真正的將才。先前在甄阜麾下,處處受到擎肘,很多本事發揮不出。此刻臨危受命,真正獨擋一面,立刻大放光芒。憑著數千殘兵敗將和幾萬臨時招募的民壯,竟然打得劉縯和王常叫苦不迭。不得已,只能又將兵馬退出十里之外,一邊修整,一邊商量新解決辦法。
這一日,眾人終於商量出了攻城方案,還沒來得及實施。斥候忽然前來彙報,說新市軍二當家王鳳,押送了十萬石軍糧前來助陣。同時還帶了五車箭矢,五車絹布,以備劉、王兩位將軍不時之需。
「王匡和王鳳何時變得如此大方?」 王常頓時心中就起了疑,皺著眉頭大聲提醒。「伯升,小心他是夜貓子進宅!」
「無妨,他想必是有事相求,所以才提前送禮給你我!」 劉縯因為王匡、王鳳堅持分兵南下的事情,心中也存了許多疙瘩。但是,念在對方是綠林軍的首創者身份,也不好冷臉相對。笑著安慰了王常一句,帶領劉秀、馬武、鄧晨等人,親自迎出了門外。
一番寒暄之後,才終於明白。王鳳此番並非前來請求幫忙,而是新市、平林兩軍,聯手拿下了襄陽,繳獲甚封。所以按照江湖規矩,請朋友吃紅。
王常聞聽,心中愈發不是滋味。皺了皺眉頭,冷笑著道:「襄陽也算天底下數得著的名城之一,官庫中所藏錢財,恐怕是車載斗量。昔日幾家並肩作戰,伯升有了繳獲,都是給大夥均分。王大哥如今發了大財,卻只拿出了區區十萬石糧食,是不是小氣了點兒?」
「非也,非也!」 王鳳聞聽,立刻將手擺成了蒲扇,「老四你不要誤會,伯升也千萬別多心。這十萬石糧食,真的只是怕二位久攻宛城不下,補給匱乏,才星夜讓在下押運過來救急。至於其他紅利,大哥說過,若不是下江軍去年一戰,將荊州兵殺得膽寒,我等絕不會如此輕易拿下襄陽。所以,倉庫里的繳獲該怎麼分,還想請二位去襄陽商議!」
「這麼遠,我等哪裡騰得出功夫!」 話音剛落,王常再度搶先回應。「不去,你回去后,讓世則兄看著意思一下就行。我等這邊,其實並不缺糧食!」
「是啊,棲吾兄,無功不受祿。我們兩家沒參與襄陽之戰,怎好白拿新市軍的繳獲?況且宛城距離襄陽如此遙遠,一來一回,少說都得半個月。軍中無人坐鎮,難免為岑鵬所乘!」 劉縯也迅速皺起了眉頭,非常委婉地推辭。
「走水路的話,七八日便可走一個來回!此番在下運糧,走的便是水路!如今天氣已經回暖,往北走,船帆可借南風。往南走,則一路順流而下!」 王匡笑了笑,立刻指出了劉縯話語里的漏洞。
雙方都算是荊州人,先前又是聯手沿著淯水向北用兵,所以對荊州的地勢水文,都了如指掌。劉縯的話,應付外來者可以,應付他王鳳,則破綻百出。
「七八日,也太久了。伯升與我等,剛剛制定出一個方略,正準備一鼓作氣拿下宛城!」 唯恐劉縯受窘,馬武趕緊在旁邊大聲插嘴。
他不提宛城則以,一提,王鳳立刻精神百倍。先朝著他的劉縯、王常三人拱了下手,然後做出一副誠懇的姿態,大聲勸誡,「伯升兄,顏卿老弟,還有子張,三位恕我直言。雖然三位聯手打敗嚴尤,名震天下,短時間內,卻未必能夠如願拿下宛城。」
「棲梧何出此言?」 劉縯的眉頭,迅速上挑,英俊的面孔上,也布滿了陰雲,「宛城雖然堅固,但城內兵力卻很單薄,若是當初你與世則兄不執意分兵南下,莫說是此城,我軍恐怕連司隸,都已經席捲大半!」
「伯升此言差矣!」 明明聽出劉縯話中有刺,王鳳卻微笑著搖頭,「攻城既要有器,也要有法。我軍非但器械不足,並且從沒訓練過攻城手段。怎麼可能輕易拿下五都之一?當初若不分兵,十幾萬大軍都在堅城之下止步不前,是我等困住了岑鵬,還是岑鵬困住了我等?而分兵之後,雖然宛城遲遲未克,襄陽卻落入了我軍囊中。襄陽以南的各路官兵,都無法再威脅伯升後背。此刻再論向南向北,豈不是比當初頓兵宛城之下,從容太多?」
「嗯——」 劉縯重重地沉吟,不做回應。
王鳳的話雖然有一半兒屬於胡攪蠻纏,卻並非全無道理。從最近幾次跟岑鵬交手的情況來看,當初即便不分兵,宛城也未必能夠輕易被大夥攻克。而分兵之後,新市、平林兩軍,的確在南邊取得了輝煌的戰果,令自家背後的壓力,無形中就是一輕。
此外,分兵的一個不能說出來的好處就是,自己終於不再受王匡等人擎肘,政令比原來暢通了十倍。整軍、練兵等諸多措施,也推行得無比順利。而下江軍雖然不受自己掌控,可王常對於軍紀和軍規的重視,還在自己之上,同樣願意儘快把麾下兵馬變成一支正規部隊,而不是打家劫舍,流竄作戰的江湖好漢。
正沉吟間,又聽王常大聲說道,「宛城不過是五都之一,若是連它都打不下來,將來如何攻下長安?且宛城是橫在我們面前的一道坎,打不下它,我們只能就無法揮師北進。向南占的地盤再多,對朝廷來說,也不過是芥癬之癢!」
「顏卿,你這麼想,就太簡單了!」王鳳早有準備,笑了笑,回答得不疾不徐,「在下此番前來,一是請二位回襄陽分享戰果,二來,就是想請二位回去,商量我等下一步的進攻目標。俗話說,條條大路通長安。區區一個宛城,怎麼可能擋得住我等去路?」
「世則那邊到底是什麼打算?」劉縯聽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大聲追問。
大新朝兵多將廣,但是像岑鵬這樣難對付的,卻未必能拿出幾個。如果大夥繞過宛城,直插長安。屆時岑鵬即便是孫武轉生,也無力回天。
「這個,等你回到宛城便知。」王鳳淡淡一笑,滿臉自信,「伯升兄早年四處遊歷,應該知道宛城並非荊州通往長安的唯一路徑。並且宛城向北的官道年久失修,行走並不方便。如果換其他方向,比如說洛陽,雖然路途稍顯遠了一些……」
「洛陽?!」劉縯的眼睛越來越亮,不知不覺驚呼出聲。
王鳳的話不假,從宛城向北走前往長安,其實圖的只是一個近字。道路情況並不適合大規模行軍,沿途多山地形,也有利於莽軍層層布防。而當初自己送劉秀去長安讀書,走的則是另外一條道路。先抵達洛陽,然後沿著秦直道一路向西……
然而,就這樣便放棄攻打宛城,卻令人心裡十分不甘。且不說那麼多族人和弟兄死在了岑鵬之手,自己率領大軍離開之後,萬一岑鵬主動出擊,直撲蔡陽和舂陵,留守的諸將,誰人能擋得住他傾力一擊?
「伯升,你也不必為難,世則兄派我過來,只是請你去議事而已。」王鳳是個人精,看到劉縯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被自己說得心動,笑了笑,繼續補充,「你不若先隨我去淯陽,咱們聚在一起,商量清楚下一步進攻路徑,再做打算!」
」也罷!」 劉縯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輕點頭,「現在,劉某終於明白為何世則兄派你親自來了,換做別人,未必說得動我。」
「伯升顧全大局,非我口舌之功。」王鳳搖搖頭,大笑著拱手。隨即,又將目光轉向馬武和王常,「子張,顏卿,二位意下如何?咱們好歹曾經兄弟一場,危難關頭都能同生共死,總不會基業大了,彼此反倒生分了!」
「我跟伯升一起!」 馬武想都不想,大聲回應。「他去我就去!」
「我下江軍……」 王常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輕點頭,「王某跟伯升一起去,留臧老四在這裡繼續盯著岑鵬!」
「這就對了!」 王鳳聽罷,撫掌大笑,「咱們兄弟,可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這回定然喝他個一醉方休!」
「文叔,我走之後,舂陵軍交給你!」 笑聲未落,卻聽見劉縯大聲補充。「有什麼事情,多跟傅道長商量。他吃得鹽,多過你吃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