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尤是春閨夢裡人
第四章 尤是春閨夢裡人
「諾!」 眾將欣然領命,然後按照嚴尤的安排,外虛內實,在南鄉布下天羅地網,只能得獵物主動來投。
一切都沒逃出嚴尤的神機妙算,半夜亥時,劉秀果然帶領著八千兒郎,悄然殺到莽軍營寨。還沒等他發現上當,嚴尤的先鋒官成器已經拍馬而至。轉眼間,就將他的退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弟兄們,打起火把,跟我來!」 偷襲失敗,劉秀果斷命令弟兄們舉起火把。隨即,拎著長槊,朝著成器撲了過去。
「砰!」兩支隊伍毫無花巧地撞在了一處。「矛尖」正對矛尖,鋒刃正對鋒刃。然後各自像陶器一樣碎裂,血流如瀑。
劉秀的右臉上被鮮血染了通紅,然而他卻沒有任何精力去擦。端穩長槊,朝著成器猛刺。後者的身材比他高出小半頭,肩膀也寬出了足足半尺。手中鋼刀寬得像一扇門板,胯下戰馬鬃毛飛舞。看到朔鋒臨近,他毫不猶豫揮刀上撩,「噹啷!」雙方的兵器在半空中迅速相撞,火星四濺。
一股巨大的力量立刻從槊桿處傳了過來,震得劉秀肩膀發麻,整人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成器手中的鋼刀,卻帶著呼嘯的風聲向他肩膀掃來,刀刃處,閃爍著詭異的殷紅。
那是殺人太多,鮮血滲透到刀刃內部,才造成的後果。劉秀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勁敵,不敢硬接,果斷將身體斜墜。刀刃貼著他的大腿根處橫掃而過,寒風吹得人頭皮陣陣發麻。強忍住心頭的不適,劉秀重新將身體坐穩,手中長槊順勢倒戳。
「噹啷!」 又是一聲脆響,包了銅的槊纂戳中了刀面兒,無功而返。擋住了劉秀殺招的成器,再度雙臂發力,準備趁著雙方坐騎尚未拉開距離的時候,給劉秀致命一擊。耳畔處,忽然傳來一道風聲,「呼——」 他立刻選擇了放棄,果斷將刀身豎起,用最寬的刀面兒擋住自己的頭顱。
「當——」 金鐵交鳴聲,震得他頭皮發乍。定神看去,一塊巨大的鐵磚,打著旋被彈開數尺,將他的一名親兵砸了個頭破血流。
「卑鄙!」 成器火冒三丈,破口大罵。然而,劉秀和發鐵磚偷襲他的馬三娘,卻對罵聲充耳不聞。肩並肩策馬衝進他身後的郡兵隊伍,槊挑刀砍,銳不可當。
「劉文叔——」 成器急得兩眼冒煙兒,卻根本無法回頭去追。
騎兵的攻擊力大半兒來自速度,二馬相錯的瞬間交換不了幾招。馬身錯開后,敵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後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盡量在第一時間將看得到的敵人砍倒。
「鄧士載在此,誰來受死!」 一名跟劉秀年齡差不多大,卻比劉秀高出半頭,唇紅齒白的小將,大吼著衝上。手中長槊,使得宛若一條游龍。
成器再也沒精力去罵劉秀,舉起鋼刀迎戰。雙方的兵器在夜幕下反覆相撞,火星繽紛如落英。五招過後,鄧奉催動戰馬迅速脫離與成器的接觸,箭一樣殺入郡兵隊伍,一槊一個,所向披靡。
第三個衝上來的是一個小胖子,兩眼小眼睛比賊溜溜發亮。自知膂力不如成器大,他沒等雙方距離拉近到兩丈之內,抬手就給了成器一記板磚。吃過一次虧得成器不敢怠慢,連忙揮刀格擋。「噹啷」 ,「噹啷」 ,「噹啷」,金鐵交鳴聲接連不斷,板磚一塊接著一塊,將成器砸得手忙腳亂。
二馬錯鐙,小胖子再度奮力揮動左臂。慌得成器連忙向戰馬另外一側躲閃。然而,新的板磚卻沒有出現。小胖子一槊戳爛了他的戰馬屁股,然而頭也不回去遠。。
「唏噓噓噓……」 可憐的戰馬疼得前竄后跳,悲鳴不止。憑著多年的廝殺經驗和過人的膂力,成器費了好大力氣,總算沒有掉下馬背,被自己人踩死或者成為敵軍的刀下之鬼。扭頭再看,自家的隊伍已經被沖開了一條足足三丈寬的豁口。綠林軍騎兵、步兵,從豁口處呼嘯而過,宛若衝破堤壩的洪流。
「攔住他們!」 成器有軍令在身,豈肯放獵物輕易逃脫。大吼一聲,帶著親信橫著插向綠林軍的中央。沿途遇到數名攔路者,都被他一刀砍死。眼看著,就要將綠林軍的隊伍攔腰切斷,耳畔處,卻又傳來了熟悉的風聲,「呼——」
「噹啷!」 成器毫不猶豫放棄了對綠林兵卒的殺戮,舉刀格擋。一塊鐵磚被他磕飛,劉秀和馬三娘帶領著百餘名騎兵再度殺至,長槊和鋼刀齊揮,再度將他忙了個焦頭爛額。
「交給我,你們倆帶著弟兄們先走!」鄧奉帶著另外百餘名騎兵呼嘯而至,接替劉秀和馬三娘,與成器及其身邊的親信面對面展開衝鋒。敵我雙方的騎兵紛紛慘叫著落地,然後被各自的袍澤踩成肉泥。鄧奉帶著滿頭大汗,與成器拉開距離。
朱佑緊跟著掉頭殺回,手中板磚這次換成了投矛。接二連三,朝著成器胯下戰馬的胸口猛擲。原本已經受傷的戰馬悲鳴著躲閃,將成器晃得頭暈腦脹。好不容易重新穩定住了坐騎,朱佑已經帶著麾下親信與他重新拉開了距離,而他麾下的隊伍,則徹底四分五裂。
眼看著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嚴尤無奈,只好吹響號角,調動兵馬支援成器。這一次,從黑暗處衝出來的是大將賈風,身經百戰百戰,最擅長使用鐵叉。他見劉秀組織著人馬倉惶撤退,大喝一聲,帶領著親兵急沖而上。 鐵叉晃動,叉頭附近的鈴鐺嘩啦啦亂響,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奔向劉秀面門。那股惡臭,自然是無數對手的鮮血腐爛后所留下,伴著刺耳的鈴聲,無形中將殺氣提高了三分。
劉秀眉頭緊皺,揮槊將鐵叉推開。隨即反手一槊,扎向此人小腹。賈風揮叉割開,然後藉助馬速側身橫掃。「咔嚓」一聲,鐵叉和長槊相撞,硬生生將槊桿砸成了兩段。
千鈞一髮之際,劉秀將左手的半截槊桿奮力丟,直奔賈風面門。趁著對方回叉自救,迅速用腰間抽出環首刀。馬三娘與他配合默契,果斷丟出一塊鐵磚。賈風先格擋斷槊,又格擋貼磚,手忙腳亂。劉秀趁機一刀刺去,正中此人大腿。
「啊——」 賈風慘叫著丟下鐵叉,雙手緊抱戰馬脖頸。他的親兵捨命衝上,護衛著他落荒而逃。劉秀和馬三娘根本沒心思去追,揮舞著兵器沖入攔路者當中,殺出一條血色通道。
賈風的部屬紛紛退散,誰都不願意招惹著一對殺星。鄧奉和朱佑趁機帶著騎兵展開衝擊,頃刻間,將通道變成了一道巨大的缺口。鄧晨、趙憙帶領著步卒快速通過,竟硬生生又撕破了嚴尤精心布置下的第二道羅網。
陳茂大怒,親自帶著一萬弟兄趕到,從側翼,將突圍的隊伍切斷。劉秀無奈,只好又掉頭殺回,再度將羅網撕開缺口。幾名郡兵將領聯袂殺至,帶領著家丁迎戰劉秀。鄧奉和朱佑拍馬迎上,跟對方你來我往,戰做了一團。
這一回,劉秀的腳步,終於被擋住了。郡兵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像織繭子般,將他和馬三娘等人困了個水泄不通。其餘綠林將士,也陸續陷入了苦戰狀態,八千人被困在兩萬餘人組成的羅網當中,左衝右突,卻再也無法脫身。
「切開他,切開他和其餘幾支隊伍之間的聯繫!」 嚴尤見自己的布置終於奏效,心中偷偷鬆了一口氣,帶領著預備兵馬衝上前,將包圍圈加了一層又一層。
燈球,火把匯流成河,將深夜照得亮如白晝。眾將士在嚴尤的指揮下,縱橫穿插,將劉秀所部綠林軍切得越來越碎,越來越碎。
」讓我來,我今日要親手斬了這名小賊!「換了一匹戰馬的成器含怒而至,沖著劉秀身邊的郡兵將領大聲高呼。
「諾!」 已經連續目睹五名同行死在劉秀刀下的郡兵將領們,登時如蒙大赦,答應著將坐騎拉偏,果斷給成器讓開通道。
「擂鼓,給成將軍助威!」 嚴尤已經勝券在握,願意給成器一個雪恥的機會,馬上下令敲響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劇烈的鼓聲宛若春雷,震得周圍所有人髮根倒豎。踩著激烈的鼓點,成器再度舉刀沖向劉秀,發誓要將劉秀砍成兩段。
「好!」
「成都尉威武!」
……
周圍的郡兵將領高聲喝彩,恨不得立刻看到劉秀身首異處。然而,沒等成器衝到劉秀身前兩丈範圍之內,馬三娘已經搶先迎上。先抬手一記鐵磚,隨後揮刀直取成器胸口。
「噹啷!」 千鈞一髮之際,成器豎起板門刀,擋住了鐵磚。隨即又一刀揮去,將馬三娘的兵器砸得火星亂濺。馬三娘終究是個女子,力氣再大也比不上成器,手臂被震得隱隱發麻,招數立刻走了型。成器看到機會,果斷揮刀攔腰橫掃。
「啊——」 許多人都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然而,預料中的血光飛濺場景,卻根本沒有出現。就在成器的鋼刀即將砍中馬三娘之時,劉秀手中的鋼刀忽然打著旋飛了過來,正中他的坐騎前腿。「轟隆」一聲,斷了腿的戰馬像巨石般倒地,將成器摔了個頭破血流。
驚呼四起,先前還為馬三娘命運感到同情的郡兵們,再度閉上了眼睛。而逃過了一劫的馬三娘,果斷抓住了環首刀的刀刃,朝著摔在地上的成器擲去。分毫不差,刺穿了此人的後頸。
「放箭!」嚴尤心頭劇痛,毫不遲疑的命人放箭。要將劉秀和馬三娘亂箭穿身,為心腹愛將成器復仇!
頃刻間,弓弦聲大做,無數羽箭從天而降。
死掉的不是劉秀和馬三娘,二人雙雙鐙里藏身,躲過了第一輪攻擊。而嚴尤身後,郡兵將士竟如同冰雹中的麥子般,成排成排地被砸倒。
「大司馬,你中計了!」劉秀以戰馬的屍體做盾牌,沖著嚴尤高呼。同時抄起了成器的板門刀,使出了一記神龍擺尾。
正準備向他和馬三娘發起偷襲的幾名郡兵,被攔腰砍成了兩段,慘叫著死去。周圍的其他郡兵將士,在羽箭的打擊下,抱頭鼠竄,再也無法阻擋他的去路。
鄧奉和朱佑冒著被羽箭誤傷的風險,殺開一條血路,重新劉秀、馬三娘兩個匯合到一處。鄧晨和趙憙帶著其他綠林軍,迅速展開了反擊。在嚴尤身後,劉縯、王常、臧宮、傅俊,還有四萬餘名綠林好漢,咆哮著殺到,先請嚴尤嘗了三輪齊射。然後高舉著各種兵器,一擁而上。
長期以來,嚴尤的名字就像片巨大的烏雲,壓在王常等人的頭頂。聽聞他的到來,下江軍的士氣,立刻以肉眼可見速度下落。所以,劉縯根本不敢帶領大夥跟嚴尤硬撼,只能絞盡腦汁想辦法智取。
而智取嚴尤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沙場老將,談何容易?
前日,劉縯、劉秀兄弟與王常、臧宮、嚴光等人,幾乎商討了一整天,推翻了至少六套方案,直到斜陽西墜,才終於決定將幾條計謀綜合起來,以假亂真。
所以,白天的幾次用計,雖然是存心讓嚴尤識破。綠林軍卻不敢做的太假,並且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為了讓嚴尤放鬆警惕,柱天都部和下江軍至少付出了三千名弟兄的性命。而劉秀擔心王常捨不得,果斷主動要求做最後的誘餌。先前一戰,劉秀幾乎陷入絕境,全憑著武藝過人和馬三娘的捨命相互,才苦苦支撐到了最後。此時此刻,餌料的任務徹底完成,獵物和獵人身份調轉,綠林軍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張開數道天羅地網。
瓢潑箭雨之中,嚴尤也終於明白自己中計了,氣得鬍鬚飛揚,手中寶刀不停地顫抖。半渡而擊是虛招,誘敵深入是虛招,包抄合圍是虛招,以逸待勞,還是虛招。甚至連前半夜的冒死襲營,都一樣是虛招。只有最後這招,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而沒等到劉家兄弟將最後一招使出來,他這個百戰老將,就已經形神俱疲!
如果再年青二十歲……,心中怒火萬丈,身體內,卻迅速涌過一絲冰寒。嚴尤知道自己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所以,才那麼容易期盼戰鬥早些結束。所以,才將劉秀的偷襲,看成了綠林軍的垂死掙扎。
而對面的劉秀、鄧奉和嚴光,才都二十齣頭。這場仗,接下來還怎麼打?哪怕他將對手擊敗一百次,後者都可以重新爬起來。對手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精力從失敗中總結經驗教訓。而他,百戰名將嚴尤,卻年近古稀。
「大司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陳茂打馬上前,含淚向嚴尤勸告。
嚴尤卻絲毫沒有反應,繼續握著刀,在寒風中顫抖,顫抖,就像一片深秋後的殘荷。
「帶大司馬走,我來斷後!」 陳茂大急,果斷命令自己的親兵夾著嚴尤的戰馬突圍,緊跟著,指揮最後的嫡系,組成一個方形陣列。一邊抵抗綠林軍的衝擊,一邊向著東北方倉航撤退。
劉縯、王常等人哪裡肯放行? 立刻帶著各自麾下的弟兄奮勇追殺。從後半夜一直追殺到了天亮,將郡兵屍體從淳黃水畔,一直擺到了白河浮橋。直到看見岑鵬橫刀立馬在對岸嚴陣以待,才敲打著鑼鼓凱旋南返。
這一戰,嚴尤從宛城附近精心搜羅起來的三萬餘郡兵和堡寨義勇,被消滅掉了八成。逃回去的兩成,徹底嚇破膽子,再也不敢主動跟綠林軍為敵。而長安城內那位古往今來第一聖明天子,聽聞嚴尤兵敗,竟然立刻下令,將其削職為民,著繡衣使者押回長安詢問。
如此一來,各地郡兵將領,愈發對朝廷感到失望。嚴尤前腳剛被繡衣使者押走,後腳,眾人就逃了個七七八八。被臨時徵召入伍的堡主,寨主們,更是心寒。回到各自家中之後,趕緊暗中派人跟劉縯修好,說明先前參戰,乃是被逼無奈。從今往後,只會選擇袖手旁觀。
可憐那三萬陣亡的郡兵,徹底成了孤魂野鬼。朝廷不肯替他們收屍,他們所效力的堡主、寨主,也拚命想將他們遺忘。 此後數年,淳黃水畔每夜鬼火如燈,宛若一雙雙永不瞑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