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 章 乳虎嘯谷恨山平 (三)
第六十 章 乳虎嘯谷恨山平 (三)
翌日清晨,朱祐便揣著劉縯親筆寫的書信,前往潁川。劉秀則先花五天時間,與嚴光一道,把帶來五萬烏合之眾去蕪存菁,接下來,又將昆陽大戰之後嚴光收容兵整頓出來的降卒,也分別交給麾下眾將統帶。最後,等將士們彼此都有了印象,才啟程離開昆陽,殺奔豫州。
大軍在路上勢如破竹,郟縣、潁陰皆一鼓而克。其他大大小小的堡寨,更是望風而降,地方上的豪強們,都知道新朝大勢已去,誰都不願意替王莽殉葬。
這一日傍晚,眾將來到穎水畔,看著因雨而高漲的穎水,以及河對岸處於低洼地段的潁陽城,忽然心有靈犀,相對放聲大笑。
笑罷,傅俊劍指對岸,大聲說道:「昔年三家分晉之時,智伯遠遠看到晉陽南側的晉水高漲,估計心裡也是樂開了花。不過,壞就壞在,晉陽還未進水,他腦袋倒先進水了,故而被趙襄子抓住時機,反敗為勝。如今,我們既有智伯之利,又無智伯瑤之蠢,只消今夜堵塞河道,將河水蓄上六七個時辰,明日一兵一卒,便可拿下潁陽。」
「天佑我軍,不費一兵一卒!」其餘眾將欣然響應,手舞足蹈,彷彿已經看到河水泛濫,將穎陰一舉吞沒的盛況。
然而,沒等大夥臉上笑容散去,賈復忽然撇了撇嘴,冷冷問道:「水淹潁陽,當然能不戰而勝。只是城中百姓,與我等有何冤讎?昔日巨毋霸驅獸食人,諸君深恨之。如今換了自己,怎麼就忘記了當初所想,居然也干起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
「你!」 眾將被說得臉色鐵青,卻誰也沒勇氣再提水淹穎陽的話頭。
「君文所言甚是,我等斷不能做此禽獸之舉。」 劉秀不忍見大夥尷尬,趕緊笑著做出決斷,「不過,我們可以試試,以穎水做威脅,逼迫潁陽尉丁綝投降。」
他做事向來利索,第二日,便率領義軍渡過穎水,分作兩部,一部分留在河畔,或是伐木,或是掘土裝入沙袋,做截水之用。另一部分,則在潁陽城樓上的新軍驚恐的注視下,開始準備攻城。
此刻義軍經過昆陽大戰,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剛剛窮鄉僻壤殺出來的那支,只靠一股血勇攻城的草賊流寇。而王邑逃得匆忙,留給義軍武器、鎧甲,以及井闌、床弩等攻城利器,也數不勝數。
先前攻打郟縣和潁陰之時,這些器物都還沒用上,對方就已經舉了白旗。此刻見潁陽縣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劉秀又不願真的採用水淹之計,故而命人將攻城器械盡數搬過穎水,一排接著一排,擺在了潁陽城下。
一通響徹雲霄的鼓聲過後,利箭騰空,遮天蔽日。緊跟著,又一通鼓聲響起,攻城車緩緩前行,在地面上壓出數十道深深的車轍。第三通鼓聲再響,床弩呼嘯著射向城頭,將城垛處射得碎石亂飛。第四通鼓聲轉眼又來,幾百名手持鐵鍬的兵卒,直奔河堤……
沒等第六通戰鼓敲響,城頭的莽軍戰旗飄搖墜地。敵樓處,一名縣令打扮的官員高舉著白旗,雙膝跪倒。在其身邊,數名兵丁用顫抖的聲音賣力叫喊,「不要打了,願降,我等願降!」
「停止放箭,士載,加強戒備。君文,去接管城門!」 劉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果斷向周圍下令。
鄧奉指揮著弩車在一旁警戒,賈復率領百餘名勇士策馬上前。不多時,城門大開,棘陽縣宰丁綝丁游春,帶著麾下官吏,哆哆嗦嗦走了出來。
既然自己這邊沒任何傷亡,劉秀也不難為丁綝。反倒命人擺下了酒宴,替此人及其手下壓驚。義軍將士,大部分也都留在在城外,以免進城之後,有人管不住自己手腳,強買強賣,騷擾無辜百姓。
丁綝見此,感動得熱淚盈眶。先喝了幾杯酒壯膽,然後果斷站起身來,對著劉秀一揖到地,「將軍仁義無雙,在下佩服之至。穎陽太小,無法給將軍提供太多糧草。在下本領低微,也不敢自薦於將軍幕下。但是,在下卻有幾句話,希望能當面告知將軍,請將軍莫怪在下魯莽。」
「游春兄客氣了,但說無妨。」劉秀楞了楞,笑著點頭。
「多謝將軍!」丁綝又行了個禮,苦笑著說道,「潁陽雖小,卻也並不全無抵抗之力。在下原本以為,守上十天半月,應該不成問題。只是,只是眼見將軍派人截斷穎水,恐拖累百姓受苦,不得已,才只好豎起了降旗。誰料,出城之後,才發現將軍只是在虛張聲勢,實際上,連一袋子泥土,都沒丟如河中!」
「劉某急著克城,又不願弟兄們損失太重,不得已,才行此險招,還請游春兄勿怪!」劉秀笑了笑,坦然承認。
「不敢,不敢!劉將軍智勇雙全,輸在你手上,在下心服口服!」 丁綝又拱了下手,笑著感慨。隨即,迅速補充道,「但是,接下來,劉將軍切莫掉以輕心。潁川這邊,主持防禦的乃是馮郡掾,他可沒在下這麼容易對付!」
「可是馮異馮公孫?」 劉秀正愁聽不到朱佑的迴音兒,趕緊出言詢問。
「正是!」丁綝聽到馮異的名字,立刻一臉仰慕之色,「公孫兄大才,勝在下十倍。故而習太守才令他監察潁川五縣。他早知道將軍會殺過來,他琢磨出一套』五行聯保』的戰法,專門用來克制外來之低。將軍隊我穎陽百姓秋毫無犯,在下無以為報,特將此事告知將軍!」
「何為五行聯保?」劉秀好奇心起,不禁大聲問道。
「我也只聞其名,沒有親眼見過。」丁綝神情略帶尷尬,苦著臉回應,「不過,據說馮郡掾曾親自為習太守演示過,得到了在座所有人的齊聲稱讚。,此事潁川官場盡人皆知,斷然不會有假。」
「王莽四十萬主力大軍都被我們擊敗了,便是他是樂毅白起複生,又能如何?」非常不屑丁綝的吹噓,鄧奉站起身,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文叔,給我一支令箭,我這就去把父城拿下來。看看他五行聯保到底是何貨色?」
「士載說得對,他在厲害,難道還能憑空湊出四十萬大軍?!」 賈復性子跟鄧奉一樣倨傲,拍著桌案站起,大聲請纓,「將軍,我願為先鋒,去替大夥探一探那五行聯保,到底是什麼花樣!」
「父城乃彈丸之地,何勞兩位牛刀殺雞,王某去一趟便可!」
「我來!」
「我來……」
王霸、臧宮、劉隆等人,爭相請纓,誰都不肯把丁綝的提醒放在眼裡。
經過了昆陽一役之後,東征軍上下,幾乎都生出了天下豪傑不過如此的想法,士氣暴漲,傲氣也跟著水漲船高。劉秀對此頗為不喜,正準備藉機敲打大夥幾句,卻又看到馬武大步走上前來,「將軍,公孫兄乃馬某的救命恩人,下一仗,還是馬某去為好。無論誰輸誰贏,某都要親自向他道聲謝謝。將軍放心,馬某絕不會故意留情,若他殺了某,算馬某將這條命還給了他。若是馬某有機會將他擒住,也絕不會傷他一根寒毛。」
「馬大哥……」 劉秀見馬武說得鄭重,連忙起身回應。
還沒等他叮囑的話說出來,馬武已經長揖及地,「將軍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寫下軍令狀!」
劉秀無奈,只好笑著擺手,「軍令狀便不必立了,只是馬大哥你稍安勿躁,等器械營將攻城之物全部送來,再動手也不遲。」
」理應如此!」馬武點頭應允,緊跟著,便跟眾將告辭,回自己的營地去早做準備。
翌日,他帶領麾下部曲開拔,傍晚渡過陽水,又行十餘里,四更天時,終於來到父城五裡外的地方,伐木為營,埋鍋做飯。耐著性子再多等了半日,到第二天未時,臧宮帶著器械營終於姍姍來遲,將井闌、弩車等物,盡數運抵城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的!
嗚!嗚!嗚!嗚嗚嗚嗚!
……
隨著令旗揮舞,無數面戰鼓擂動,千百個號角被奮力吹響。
數百枝箭矢從井闌中呼嘯而出,數十道寒光從弩車直劈城頭,一輛輛衝車和梯車被壯士們推著,將城門外的泥地,壓出十幾道深深的車轍。一隊隊義軍將士舉著盾牌和鋼刀,迅速壓向父城算不上高大的城牆。
泰山壓卵!
馬武乃是百戰之將,性子雖然倨傲,卻知道蒼鷹撲兔,需盡全力的道理,第一擊,就使出了殺招。
只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座彈丸小城,竟爆發出東征以來從沒遇到的頑強,就在義軍的井闌和弩炮開始發威的同時,城牆上的反擊也宣告開始,並且比進攻方還要猛烈十倍!
咻!咻!咻!咻!咻!
凄厲的怪聲不絕於耳,無數的箭矢將空氣撕裂,懷著對鮮血最深的渴望,如同天罰一般,狠狠的插了下來!
剎那間,就像狂風吹倒麥田,衝鋒的漢軍,一片接著一片,倒在了箭雨之下。緊跟著,數十個木桶從城頭迅速滾落,一路撞過去,將衝車、梯車和井闌撞得搖搖晃晃。
木桶迅速破裂,亮閃閃的菜油四下流淌。流星般的火箭從天而降,下一個瞬間,木桶經過和碎裂處,烈焰翻滾,將躲閃不及的兵卒和攻城器械,全部吞沒在濃煙當中。
「放箭,放箭壓制敵軍!君翁,你帶人去救火。其他人,跟我去接下受傷的弟兄!」 馬武是個過慣了苦日子的人,此時此刻,既心疼麾下的弟兄,又心疼來之不易的攻城器械,大喊著做出決定。
一陣激烈的號角聲,忽然從背後傳來,讓他剛剛舉起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艱難地扭過頭,向後張望,他看到,大股黑甲騎兵從地平線上洶湧而至,所過之處,黃色的煙塵遮天蔽日。
「君翁,你去接弟兄們後撤!」 強行壓制住心中慌亂,馬武撥轉坐騎,將鋸齒飛鐮三星刀高高舉過了頭頂,「其餘人,跟我殺賊!東征軍,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 雖然中了敵軍的詭計,義軍將士心裡,依舊沒有多少畏懼之意。紛紛跟在馬武身後,掉頭沖向了敵軍,就像一群撲火的飛蛾。
雙方怒吼著迅速接近,每個人都熱血沸騰。
「來得好! 」 有名新朝將領一馬當先,大叫著撲向漢軍。手中長槊迅速橫掃,將三名撲向他的漢軍騎兵,瞬間掃落於馬下。
「賊子,住手!」 馬武大叫上,上前阻截。對方卻對他不屑一顧,又揮動長槊,連刺四名義軍騎兵落馬。緊跟著,雙腿狠夾馬腹,從他面前不足三丈遠位置高速掠過,將蜂擁而至義軍步兵撞得像麥子般紛紛栽倒。
馬武自領軍一來,從未見過如此猛將,更未受過這種屈辱,被氣得火冒三丈。也撥轉坐騎,緊緊咬住此人馬尾不放。手中大刀,不停地在半空中畫影兒。
那新軍將領躍馬如飛,長槊也使得出神入化。一邊躲避著馬武的攻擊,一邊刺向周圍的義軍將士。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敵。轉眼間,就將義軍的陣型,給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又寬又長的缺口。
「嗚嗚,嗚嗚嗚,嗚嗚……」 凄厲的畫角聲再度響起,更多的新朝兵馬殺至,將陣型混亂的義軍殺得節節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