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等待
今天,是國畫大賽決賽的日子。
原本在複賽就該結束的國畫大賽,在評委們爭吵得快要撕起來的情況下,有了這場決賽。
這種情況是極其少見的,但因為本來參賽的人就不多,再加上國畫傳承的沒落,再弄這麼一場比賽很是容易。
至於為啥要三天的準備時間,是為了讓兩位選手調整心態,用更好的狀態來面對。
這次比賽,原本只允許親友團來觀看,但兩位選手居然都是獨身一人前來。因而整個賽場上,除了少數幾人,就沒其他閑雜人等了。
這是幾個專家的意思,上次複賽委實吵鬧了些。因為作畫本就是個長久的過程,不是專業人士看不出什麼亮點,上次在進行了一個小時后,觀眾席上就像是打麻將一樣了,對選手也是有些影響,這次索性只通知了幾個記者。
四個專家評委早就入座,正小聲交談著,眼光時不時落在站在場中的兩個選手上,眼中的慈愛清晰可見。
這次的主持人是個六十歲的山羊鬍老人,他看向兩位選手,溫和道:「我是華夏美術家協會的副會長劉風,這次的比賽由我來主持。原本會長要來的,但他的身份過來的話,這裡就有些鬧騰了,不適合作畫。你們之前的畫我看過了,很好,很好很好!」他著重強調了下,接著道:「這次決賽,我希望你們能以一個平常心對待,榮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歡畫畫。」
冉清竹今兒個穿著一件米白色類似禮服的襯衫,一條淡藍的牛仔褲,長發垂在腰間,用根橡皮筋兒在半腰處綁了一下。她在主持人說話的時候目光還是過會兒就掃向觀眾席,然而不管看過多少次,都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明媚的眼眸,暗淡和委屈之色越來越濃。
而另一位選手,叫余小小。她今天穿著得一身鮮紅,鮮紅的外衣,鮮紅的褲子,看上去有些像是被現代網路毒害,追求個性的孩子。余小小一直低著頭,長發遮住大半的臉,僅僅露出部分蒼白的臉龐,她的眼中,平靜如水。
劉風說了半天,發現兩個女孩兒都把自己的話當作耳旁風后,心裡暗道一句這屆的孩子不好帶啊!隨後乾笑道:「閑話不多說了,反正就你們兩人比賽,也沒有什麼規定,你們就在場上作畫,兩個小時,放鬆點。開始吧。」
事實上,兩人都很放鬆。余小小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徑直走到自己的比賽場地,開始磨墨。冉清竹則是又一次看了眼觀眾席,失望之後懶懶回到位子,坐在椅子上發著呆。
評委席上,年近半百的吳大家悠哉悠哉喝了口塑料杯里的無色透明液體,蒼老的臉上有些紅暈。
他旁邊歲數差不多的張大家嗅了嗅,隨後朝著周圍看了眼,發現沒人注意后,就把自己塑料杯里的水往地上一倒,悄悄遞到吳大家面前,小聲道:「也給我倒一些!」
「嗝兒~」
吳大家嘿嘿一笑,把杯子放在桌底下,從旁邊拿出一瓶白酒,也給他來了一杯,「這是我昨天買的,九龍釀!來西南就得喝這個!」
張大家接過塑料杯,也來了一口,細細品味,過了會兒悄悄豎起大拇指:「中!」
「你們兩個,現在是在比賽,你們還是評委,在這兒偷偷摸摸喝酒成何體統。」又一旁的秋大家又好氣又好笑道。他也是年近半百,雖然說私底下和這兩位老友喝酒說葷段子的時候也不少,不過在當評委時是個正經人。
「老秋,要不要來點!」吳大家悄悄晃了晃桌底下的酒瓶,像個秀小紅花的孩子。
「不用了,在比賽呢。」
「這不像你呀!」吳大家驚訝道。
張大家嘿嘿一笑,手指朝著賽場上點了點,裝作在點評賽場上的兩位選手,嘴裡卻是:「他昨晚喝多了,早上起來還在吐呢!」
坐在最邊上的游大家是資歷最小的一個,才三十歲,雖然有大家之名,卻是其他三位帶著他的。他嘴角抽搐了下,心虛地朝周圍瞟,小聲問道:「老師們,不是說我們這行,喝酒喝多了就拿不穩筆嗎?你們怎麼還……」
「小游啊,你年紀還輕,現在還在體會先輩的作畫風格,等你什麼時候發現作畫時不知該怎麼畫時,就可以多喝酒了,率性而為反而可以更上一層樓。」張大家解釋道。
秋大家也道:「臨摹先輩的作畫,確實是一個方法,但到後來,就得有自己的想法。那些臨摹就成了拘束,古時候的先輩很多也是邊喝酒邊畫的,把自己的酒意和性格畫出來,才是正確的方法。」
「這些對你來說還太早了,你可以喝酒,別貪杯就行,所以我就不給你倒酒了。」張大家笑道。
對於這個小輩,三位大家都在儘可能教授他知識,到他們這個年紀,早就不在乎那些虛名了,也率性得多。他們此時想的,是怎麼把自己的一生所學傳授出去,能教會一個是一個。
游大家思考片刻,隨後認真道:「謝謝!」
就在他們閑聊的時候,美術家協會的副會長劉風臉色陰沉地走下來了,反正有兩個小時得等著兩個選手慢慢畫,他總不可能在上面一直站著吧。
「你們,在幹什麼?」劉風面無表情問道。
「副會長好!」
四人同時喊道,隨後張大家訕訕笑道:「我們在討論兩個選手女娃娃呢。」話沒說完,一個嗝兒就打了出來……
劉風盯了張大家一會兒,在後者冷汗都下來的時候,朝旁邊要了個塑料杯遞過去,「倒滿!」顯然,他也是達到了醉酒作畫的境界。
「誒!好好好!」張大家急忙倒上。
「還好記者象徵性地拍了幾張照片就走了,不然這事兒傳出去,會長就得找我說道說道看。」劉風輕嘆了聲:「現在這年頭,還記得國畫的不多了。」
四人均有些黯然。
「行了,別就記得喝酒了,你們看看賽場。」劉風道。
四人一看,隨後游大家眉頭皺了起來,輕聲道:「居然是硃砂墨。」
只見賽場上,余小小已經研好了磨,也不見她用毛筆,直接用手指沾了鮮紅的墨汁,在宣紙上不停塗抹。
「這硃砂墨和這女娃娃身上的紅衣很搭誒,難怪她要穿這身。」張大家喝得有些醉意,聲音提得有些高。
「這身紅衣看上去有些滲人,是我們已經跟不上時代了,還是這個女娃娃的穿衣風格比較另類?」張大家也喝了口酒,道:「我記得她在複賽的時候,穿的還不是這身。」
「不對,不是硃砂墨,她在裡面摻雜了其他顏料。」秋大家沒喝酒,眼神也好使,認出來了,「墨汁雖濃但不粗濁,她的這個墨汁,有些粘稠。看上去,就像……」接下來的話,他沒說,不過在場的都懂。
「嗝兒~女娃娃有想法,我喜歡。」張大家喝了口酒,道。
「古時候也有這種做法,只是比較少見,自己配製獨特的墨汁,也算是有自己的想法。」吳大家無所謂道:「我以前也試過用尿液混雜在墨汁里。」
此言一出,剩下的四個人都是一驚!
張大家張了張嘴,最後往嘴裡遞酒壓壓驚。
「看我幹啥?那是我孫兒的童子尿,避邪的,那幅畫還被我送給老張了。」吳大家道。
「噗!!!」
張大家把酒噴了出來,愕然問道:「那幅《家鳥圖》?我說怎麼叫這麼奇怪的名字,合著是『加尿圖』啊!」
「你都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麼大驚小怪的,別浪費了我的好酒!」吳大家喝了口酒,很是平靜。
「你送了個童子尿給我,我能淡定嗎?下次我送你幅我的獨家秘釀好不?保證原味兒!」張大家罵道。
一旁的秋大家搖了搖頭,無奈道:「你倆能不能持重點,這是在比賽啊!賽場上!」
「老秋,你還知道這是在賽場上啊!上次賽場上放屁把老吳熏暈過去的不是你?」
「狗屎!那明明是你放的!」
「你也有份!我都看到你屁股後面冒煙了!」
最邊上的游大家苦笑無言,在場的誰輩分都比自己高,雖然很想吐槽,還是忍住了。
劉風捂著臉,委實丟人了些,眼見著吵鬧聲越加大了,甚至開始相互問候對方親戚了,這才不得不嚴肅地咳嗽了聲:「注意點,你們幾個!」
副會長大人發話了,幾人才停止了吵鬧。
「我讓你們看的不是那個余小小,是另一個。」劉風無奈道。
聞言,四個評委一愣,余小小的一身紅衣,自然而然的吸引了自己的目光,合著副會長大人說的是另一個?那個女娃娃不是挺文靜的小丫頭嗎?不像是搞事情的主啊。
目光移到賽場上,發現那個女娃娃還是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對面的余小小都畫好一會兒了,她卻是分毫未動!
「這……」游大家琢磨會兒,道:「她這是放棄了?」
劉風解釋道:「我老早就注意到了,她從比賽開始就在那兒坐著,還一直往觀眾席看,要不就是翻出手機看一眼,心思完全不在比賽上。」
對此,其他三位年近半百的評委心裡都跟明鏡一樣,吳大家喝了口酒,嘆道:「人家這是在等小情郎呢。」
「唉,又被放鴿子了。」張大家也喝了口酒,幽幽道:「複賽的時候她也是被放鴿子,那時還能強忍著撐到比賽結束,這都第二次了……」
秋大家默然片刻,把面前塑料杯里的水往地上一倒,從吳大家那裡接過白酒,給自己滿上,悵然地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