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刮骨療傷
我被娟子叫醒時，已經躺在自己的病房裡，臉上包裹著層層的紗布，眼睛也無法睜開，娟子告訴我：
「整個手術很成功，一共做了２０多項微創手術，由於左眼上眼瞼組織嚴重損傷，為了掩蓋疤痕朴院長給我切除了部分疤痕皮膚，做了一些改動，用去除內眥贅皮、延長眼裂長度等方法修復受損眼睛，以達到最好的效果。為了配合左眼修復，右眼也做了同樣的手術，還有左顴骨修復，對於左顴骨缺損而導致面部局部凹陷，造成的雙側顴部不對稱，通過自體組織移植就可以達到改善容貌的目的。但是由於我希望的是有一張全新的面孔，所以朴院長給我的右顴骨，做了顴骨縮小術，同時在太陽穴兩側進行了自體脂肪移植。你臉上的五官從眼睛到下巴每個部位朴院長都進行了調整，現在只能吃流質，一周後部分地方可以拆線。」
整整一周我生活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除了護士和娟子，朴智奇是病房裡出現的僅有的三個人之一。他從不和我說話，總是用鑷子輕輕掀開臉上的紗布，有時打開手電筒仔細檢查傷口的情況。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一言不發的走出病房。
由於我臉上全是紗布的定型防護不能說話，娟子無聊的時候就會在醫院到處看看，了解一些整容的知識，總想給自己也來次換臉，看到我痛苦的模樣和高額的費用又下不了決心。所以找朴院長和護士聊天是她這幾日最大的樂趣。
突然有一天下午，娟子興奮地跑回來和我說：
「方華，朴院長說了你二次手術費不用交了！他給你打了個大折。只用住院費就行。」
原本２０多項的手術費用加住院費用下來近百萬，再加上後期磨皮疤痕修復的費用，賣房子的錢全交了還差一點，開刀前我把那套獲獎的１８Ｋ白金首飾《桃花緣》交給大師兄，讓他放在展廳里代賣，誰知第二天大師兄就和我說首飾賣了８萬。那天他去展廳的時候正好一個明星在選首飾，就買去了，可是即使加上這八萬元依然不夠。因為顴骨修復縮小后，皮膚會非常容易忪馳，要想保證效果還需要進行全臉３６０度的線雕，讓全臉皮膚看起來更貼合緊緻，這樣才不會有忪跨的感覺。僅這一項的費用就好幾萬，還有磨皮，眼部、全臉疤痕修復，我正發愁下次手術費用。這下可好了！可是這麼多的費用朴院長怎麼可能一下給我全免完呢？我心生疑慮地看著娟子。
「唉，好吧，好吧，我說了你別生氣行嗎？」娟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自從我知道朴院長會說中文，我就想有事沒事想找他多聊幾句，本來吧，是想著混熟了，給你爭取點優惠。今天中午在醫院餐廳吃飯的時候，無意中朴院長問起我，你的左臉為什麼會傷成這樣，我一聽就心生一計，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了你的故事，把你的故事講成了一個現代版的秦香蓮，還說你為了重新生活，是賣掉了父母留給你唯一的房子才來上海做的手術，而且當時車禍的住院費也把別人代付的退了回去，所以早就身無分文了，第三次手術費用可能就不夠了。方華為了你我可是豁出去了，把整個餐廳的人都聽哭了，有的人還不信，我就把網上的消息打開讓他們自己看，還有你車禍當時的照片，你不知道，朴院長當時拿著手機看到你車禍的照片，好久都沒說話，飯都沒吃完就走了，我以為我這戲演得是不是有點過了，結果剛才我回來的時候，他在走廊上把我叫進他的工作室，和我說他和院里說好了，你下次的手術費全免了。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聽錯，但是朴院長叫進來一個護士，給你開了下一次的手術預約單，上面金額寫著０，而且還簽了字，交待護士到財務室去辦理，我這才相信。阿彌駝佛！這回咱們總算遇上好人了。」娟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最後還雙手合拾地念叨著。
我很感謝朴院長的幫助，對我金錢上的幫助只是一方面，在我人生最困沌的時候，他的行為是對我鼓起勇氣重新生活最大的鼓勵和安慰！那天我抱著娟子熱淚盈眶，我感激身邊有這麼一位肝膽相照的閨蜜，沒有這些親人的幫助和鼓勵，我走不到今天。部分拆線后，我把娟子趕回了西安，私營企業的員工長時間請假總是不太好，況且娟子是地產銷售靠的是提成，這十天時間，得流失多少客戶。
娟子走後，我和朴院長很少說話，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待在病房裡，默默看著窗外的遠方……我的臉拆線后，一天一個變化，每次朴智奇來看我的時候都會象審視一件藝術品一樣看著我，從他的眼神中我知道自己的手術很成功。
一個月後，當朴智奇舉起鏡子同時又拿起手術前他畫的那張素描畫像讓我對比時，我有一種恍然隔世之感。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
朴智奇戴著消毒手套，在我還沒有完全消腫的臉上，敲敲按按，細心地檢查著，然後用韓式中文告訴我：
「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不僅是容貌的改變，更重要的在於內心的安寧。能醫治內心的不是醫生，而是你自己。餘生沒那麼長，請你忠於自己，從此你的世界，有些人只配旁觀。」
我很吃驚一個韓國人居然能說出中國的諺語，我很感謝朴院長的熱心照顧，臨走的時候，朴院長開車把我送到機場，反覆叮囑我回去一定要忌口，每周要發自拍照片給他，他要隨時監控我的臉。和我約定半年後回來第三次手術。
回到西安的半年，我窩在小姨家很少出門。有恩於我的人，我都會掛懷在心。我憑自己的印象細心描繪了一張朴智奇的炭粉素描肖像，裝裱在相框里。
小姨起訴曲音和萬麗網路誹謗名譽侵權案，也即將開庭，開庭前小姨告訴我，對方要求和解，提出賠償一百萬，問我的意思。我只淡淡的告訴小姨，如果我給她們一百萬，讓她們也經歷一次車禍，痛失一次孩子、毀掉一個家庭、殘缺一張面孔，他們是否願意？我從來也沒想過通過這個事去訛詐誰，我只想拿回我該拿回的東西。
由於我臉上的傷疤還沒有消除，我選擇了由代理人出庭應訴，我的訴求很簡單，被告方全額承擔我車禍后住院的一切醫療費用以及我面部修復的全部費用和名譽、精神損失費，各項加起來共３５０萬元。而高傑和娟子再一次開始了網路宣傳，還沒有開庭，網上就又熱鬧了起來，甚至把萬麗和省委萬秘書長的關係都揭露了出來，還有一些萬秘書長和萬麗一起吃飯的照片，再一次煽動了公眾厭惡官場腐敗黑暗的心理。有時候我還真挺佩服詩妍這個計算機系小女生的能量，看著小小弱弱的一個人，在網上如魚得水，把各種資源利用得恰到好處。偶爾我會取笑他們倆。
「詩妍，如果以後高傑把你惹生氣了，他躲都沒地方躲，藏得再深估計沒幾天就會讓你揪出來吧？」
「他呀，瞧他那小樣，上天入地我都能找到他。」詩妍眯著眼睛沖高傑得意地笑笑。
接踵而來的是法院的楊法官，他找到了代理律師。傳達了某些領導的意思。說省里領導十分關注這個案子，畢競領導的親戚，也是社會名人，影響力大，萬麗轉發也是無心之過，他們願意說服曲音一方同意我的訴訟請求。官司就不要再打了，這個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滿城風雨對誰也沒好處，特別是我，還年輕以後還要出去工作，也影響我以後的生活，所以希望我們能儘快撤訴，只要提供住院期間各種費用票據，他們一定會言而有信承擔責任。
小姨和姨夫問我的想法，我不是《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認死理，非要討個說法。這個社會有權有錢常常可以隻手遮天，各種不合理的事情太多，況且姨夫在科研單位，萬麗和他的二叔真想對姨夫有什麼不利，也是很簡單的事情。既然目的達到了，通過什麼方法達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半年後我再次見到了朴智奇，這半年裡我們經常互通信息，按他的要求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把自己的照片發給他，特別是眼睛的。看得出朴智奇對我這個病人很細心。作為回報，我拿出了那幅被我命名為「療」的畫像送給他。他拿著那幅畫像看了好一陣子才抬起頭問我：
「為什麼叫療？」
「『療』，有三層意思，因為先『傷』，所以後『治』最後是『愈』。中國古代關羽曾刮骨療毒，華佗為了達到治療的目的，將深入骨頭的毒液用刀刮除。我不是關羽，沒有他那麼堅強的意志；你也不是華佗，沒有他那麼高深的醫術；但是我想我們用現代人的方式解讀了刮骨療毒這個成語，在我的心裡，你不僅僅是個整形外科醫生，更是治癒心靈創傷的醫生，所以我把你這幅肖像命名為療！」
他沉默了許久才看著我說：「你果真沒讓我失望！」說完照老樣子拍拍我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第三次手術開始了，這一次比前二次簡單的多，我的臉在朴智奇手上，經過一次又一次的重整、修復、打磨、雕刻、終於成為了他最滿意的一幅作品。
半年後我再次回到醫院複診，我畫著淡淡的妝容，小歐式眼睛媚而不妖，微翹的睫毛讓眼睛顧盼生輝，微微突起的眉骨更突出了眼睛的深遂，精緻挺直的鼻子，標準的鴨蛋臉形，圓潤的嘴唇，立體的五官，多一分則太艷，少一份則平淡，一切都恰到好處，一切又都自然而然。
那天我穿著一件淡紫色的風衣，一頭微卷的秀髮傾瀉而下，這是一個全新的我，一個在方華名字下的嶄新形象。熟悉的聲音，相似的氣質、截然不同的外貌，相同的只有遍布創傷的靈魂和倔強的眼神。當我微笑著出現在朴智奇的面前時，他的笑容在看到我的那一秒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