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知更相逢何歲年3
陳煜棠拿起被切成兩半的字條,上面只寫了幾個小字:「去真存偽。」
她背後一冷——第五藝好厲害,他早已料到,陳煜棠會毀掉這顆寶珠,事先將字條順著鏤空的縫隙,仔細粘在寶珠里。既不讓它提前露出來,叫陳煜棠看出端倪,也沒叫它在寶珠被剖開后仍然粘在裡面,因為這樣陳煜棠也許會留意不到。
他說不定連陳煜棠會用什麼工具毀珠、怎麼毀都判斷清楚了,將這一擊的力量計算得分毫不差,進而最大程度地威懾陳煜棠。
陳煜棠揉碎紙條,兩條細眉微微蹙起,冷笑一聲:去真存偽?他意思是爺爺的寶珠是假的,他刻的才是真的?
真是狂妄。
翌日一早,陳煜棠便去了傢具廠。
滎州在傅大帥的照應下,相對太平,富貴人家不少,加之陳氏的傢具比普通的木匠打出來的都要規整許多,因此生意還算可以。
可彷彿一夜之間,之前的老主顧,忽然都一齊銷聲匿跡了,簽了合同的,也說是資金困難,需要周轉一些時候,晚些再來提貨。
陳煜棠無奈,只得先讓工人放假回家,支一半的薪水給他們,只留了個看門的誠叔。
誠叔見她過來,連忙迎過來:「小姐,咱們還要放假到什麼時候啊?」
陳煜棠笑了一下:「快了,不要擔心。昨天有什麼人來過嗎?」
「對了,昨天有個穿黑大衣的小夥子,說要找您,我沒讓他進去。」
這說的應該就是傅嘉年了。
「還有旁人嗎?」
「沒有了。」
陳煜棠謝過陳叔,剛一轉身,就見著街對面站著個人。
她假裝沒有看見,回過身想上車,可街對面的人顯然沒有領會她的意思,不顧對面駛來的電車,飛快穿過街道。
他扳住她的車窗,斜簽著身子:「陳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陳煜棠疏離地點頭致意,話語很不客氣:「傅先生,看來你有些過時了——現在搭訕已經不時髦這麼說了。」
傅嘉年今天戴了副圓形的小黑墨鏡,頭髮梳得油亮,一身格子大衣顯得身條格外筆挺。他聞言,愣了一下,摘下墨鏡,忽然說道:「Knnten Sie eine Tasse Kaffee?」
他說的是德語,問她要不要去喝咖啡。
陳煜棠原本要去留學的地方,就是德國,上過一段時間的德語課,想不到傅嘉年還懂德語,臉色稍霽,搖了搖頭,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他似乎也就是二十齣頭,成名也有快半年了,可謂是少年得志,看樣子他還留過學,出身想必也是很好的。再看他眉間眼角,從來不見一絲愁緒,一眼望去,就知道他從來用不著看旁人的臉色過日子。叫人羨艷。
傅嘉年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指了指工廠:「你家的廠子,怎麼這麼安靜?」
陳煜棠眼裡神色跳了跳,解釋道:「工人今天放假。」
傅嘉年長長「哦」了聲,半真半假地讚歎道:「你真是個好老闆。不過今天彷彿不是禮拜天。」
陳煜棠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傅嘉年也不遮掩,自信地拍了拍xiōng部:「你的麻煩我能幫你解決。」
「條件?」陳煜棠不假思索,當即脫口而出。
傅嘉年倒是愣了一下,撫了撫掌:「不愧是咱們滎州城有名的女企業家,就是乾脆利落!條件是跟我查『第五藝』。」
「我不想和你合作追查,你又何必強求呢?」
「我這人,就是有這麼個毛病,凡事都喜歡強求。」
陳煜棠不喜歡他這副輕浮的樣子,皺了下眉頭,轉而舒展開:「我倒是可以接受。只是我憑什麼相信你?」
誰承想,這個傅嘉年雖然看起來是個心直口快的富家公子哥,卻還有點小心思,他重新將墨鏡戴上,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你要是不信,就算了。不過你的工人,長了我不敢說,最近一個月里,是別想再休假回來了。」
陳煜棠暗暗攥緊手掌,轉念一想,這個傅嘉年和滎州大帥傅渭川一個姓,沒準兩人之間真有什麼關係,便點下頭,咧開嘴,也露出一口白牙:「成交!」
「好!」傅嘉年拉開車門,往裡擺了擺手。
「幹什麼?」陳煜棠攥著的手還沒有舒展開,被他冷不丁的行徑嚇到。
「往裡坐點,我沒有車。」
他說完,不顧陳煜棠的臉色,硬是擠進車裡。
「我知道去花燈許家、制香賀家的路,你們知道嗎?」他大概是看陳煜棠不情願,坐定,故意補充了句。
陳煜棠也不再計較他的冒失,配合地舒緩了眉頭。
車子按著傅嘉年的指揮,七拐八拐,去了一處僻靜弄堂,又往裡走了好些時候,傅嘉年才說:「好了,就是這裡了。」
陳煜棠看著小小匾額上,寫著「秋蘅畫坊」四個枯瘦的字,名字寂寥,總覺得彷彿在哪裡聽說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這是他的畫室。」傅嘉年跳下車,繞到另外一側,拉開車門,等著陳煜棠。
他是誰?陳煜棠見狀,雖然揣著滿腹疑慮,但也不好叫他多等,攏起裙擺下了車。
傅嘉年又毫不見外地朝司機點頭示意:「這裡地方窄,麻煩去路口等我們。」
兩人一同走進了這間「秋蘅畫坊」。
裡面的布局、傢具、裝飾,都是舊式的,陳煜棠的爺爺喜歡木雕,家裡也收了不少這樣的古樸傢具,因為風格迥異,特地騰了一間房間擺放起來,陳煜棠平日里忙,不太常去。如今乍一看見這樣的傢具,叫人覺得親切。
「你在這裡等等我,我去找他。」
傅嘉年說著就繞到小堂後面去了。陳煜棠第一次過來,不方便跟他到處亂轉,就在小堂里等待,情不自禁摸了摸傢具上的雕花。
「你是誰?」裡面冷不丁出來一個人,很不客氣地問了句。
陳煜棠回頭,只見這人瘦高個,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紀,穿著一身長馬褂,面無表情下,又緊緊抿著嘴,透著一點舊時代男人慣有的威嚴神情。看他的眼神,有些飄忽,應該是個近視的,卻又偏生不戴眼鏡,就這麼飄忽著。
陳煜棠沒有搭話,默默想,好在他是短髮,沒有留什麼長辮子。
傅嘉年跟在他身後走了出來,快步擋在兩人面前,介紹道:「這位是木雕世家的陳煜棠陳小姐,這位是花燈世家的許繪——你應該聽說過,是咱們滎州著名的青年畫家。」
陳煜棠朝他伸出手,他卻沒有理會,陳煜棠收回手,不由得有些生氣。
「我們兩個男人,就和她——一個姑娘家談事嗎?」
陳煜棠這才想起,「秋蘅」好像就是這位許繪給自己取的名號,報紙上曾經有過對他的介紹,佔了滿滿一個篇幅,還印了他的兩幅畫作。不過看了整篇報道,她對此人最深的印象,就是「食古不化」,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傅嘉年乾巴巴笑了一聲:「許大畫家,賀冰瑞不也是女的嗎?我記得上上個月的元宵節,咱們滎州有個什麼花燈展,你還上了好幾件作品呢?那做花燈的材料是請誰挑的來著,你瞧我這記性。」
陳煜棠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聽傅嘉年這話,不要想,也知道花燈的材料是許繪請賀冰瑞挑的。
許繪臉上憋得通紅,無法辯駁,口氣也只好軟了些,拱了拱手:「兩位請坐。」
傅嘉年也不客氣,隨便挑了一張太師椅坐下,疊起腿:「你剛剛跟我說,你上上個月參展的花燈,被人動了手腳?」
「可不是!」提起花燈被人破壞這事,許繪一生氣,臉上紅得更厲害了,「參展的花燈,做的最用心的,就是一個五福捧壽花燈,有個人,添了幾筆,把其中一隻蝙蝠改成了蝴蝶,這不成了五福不全嗎?而且他破壞了也就罷了,添的那幾筆,和我的筆法十分相似,很難分辨。主辦還特意來問我為什麼這麼畫,真叫人生氣!」
「哈,也是,你這人的畫不像那些西洋畫,向來重意思,他給你改了意思,不就是打你的臉嗎?」傅嘉年故意添油加醋。
許繪雖然古板,但頭腦很是靈活,見他這麼賣力挑撥,也回過味來:「你們特地來找我,是不是也遇到類似的事了?」
陳煜棠簡單將她和傅嘉年的事情說了下,不過沒有提寶珠內字條的事。
許繪皺起眉頭:「四藝堂雖然不算是解散,但四家也好久沒什麼聯繫了,這個第五藝,他突然冒出來想做什麼?」
傅嘉年聳了聳肩:「我要是知道就不來問你了。不管怎麼樣,咱們四家先通個氣,後邊他指定還有動作。」
陳煜棠想了想,問道:「我們還是先別把第五藝想得這樣厲害,『五福捧壽』未必就是他破壞的。如果是第五藝做的,他必然會留下什麼標誌,叫我們立馬能想到他,那花燈能不能拿給我們看看?」
因為剛剛的事情,陳煜棠對許繪也沒有多客氣,說話時始終沒有帶上任何稱呼。
許繪悻悻道:「那花燈我一怒之下早就毀了。」
陳煜棠有些著急,傅嘉年扯了下她的袖子,看向許繪:「你還記得是哪個蝙蝠被畫成了蝴蝶嗎?」
「是左手最上的那隻。」許繪當即回答。
「這不就結了?」傅嘉年往後倚在椅背上。
「嗯?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