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等閑花里送郎歸2
不多會兒,門外又響起了叩門聲。
陳煜棠心弦繃緊,看了眼外面,只能見著那些團團圍住的滎軍,見不著敲門的人。
「開門。」唐明軒低聲催促。
她顫著手按下把手,門外的人似乎也有些急不可耐,用了些力氣將門推開。
陳煜棠看清那人的相貌,當即愣在原地。
竟然是傅嘉年。
他穿著淺褐色的筆挺軍裝,掩蓋了平日里漫不經心的氣質,反倒變得洒脫了不少。他立在門口,微微低著頭看她,眼裡透出一閃即逝的迷茫。
陳煜棠往邊上閃了閃,將他讓進門裡,他進來的第一眼,便掃見了開關上方的血跡。她跟著他的目光看去,背後旋即冒出冷汗來:這是她和唐明軒進來時,她不小心蹭上去的,因為太過慌張,竟然沒有注意到。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臉色平靜,唯有眼神透著一絲古怪,他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她低下頭,不想看他的眼睛,「你怎麼和督軍派來的人在一塊兒?」
「我么,閑來無事,在新世界那邊也失了業,就託了關係來混口飯吃,」他嘿聲,漫不經心地笑了句,「聽說你的先生也在,我還未曾見過,順道進來打個招呼。」
他身後站了一幫嚴陣以待、穿軍裝的人,絕非他說得這麼簡單。後面的人要跟上來,被他喝止,無奈之下,他們便統統繞到客廳的落地窗外面,端著槍對著唐明軒。
外面的天氣很好,空氣里有春天特有的塵埃氣息,飄轉著從敞開的門裡一縷一縷鑽進來,本該教人覺得愜意,卻被外面那接連的拉栓聲破壞。
陳煜棠聽見他的話,一驚,抬頭看他,卻從他漆黑的眸子里,捕捉到一絲痛意。她下意識想拉住他,可手指只堪堪擦過他的軍裝,便被他躲避開。他的步子很快,只不過十幾秒的功夫,人便邁進了客廳。
唐明軒仍然似之前那般,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
傅嘉年在看見他的剎那,眼裡有一股怒氣湧現,笑容繃緊在臉上,緊盯著唐明軒,忽而笑意更深:「不知怎麼稱呼?」
「鄙姓唐。」
傅嘉年看著他,沒有說話,兩人一道僵持在那裡。
陳煜棠夾在兩人中間,見著唐明軒緩緩將手放在口袋裡,心知他的打算,快步走到他身邊,死死挽住他的胳膊。如果傅嘉年真的將唐明軒帶回去,雖然糟糕,但他們只是和冀軍做生意罷了,即便查出來,應該不至於會丟了性命。但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她都打定主意,不能讓唐明軒傷了傅嘉年分毫。
她抱著唐明軒手臂的時候,渾身都在微微發顫,對著傅嘉年甜甜一笑:「嘉年,他就是我的未婚夫。」
唐明軒明白過來她的意圖,暗暗和她較勁,她卻沒有放鬆一分,兩人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
傅嘉年終於笑了聲:「唐先生,幸會。煜棠,你已經訂婚了嗎?該早告訴我才是。」
陳煜棠眼睛直盯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哦?前些天訂婚的時候,你竟然忘記邀請傅先生這麼有身份的人,該懲罰你才是。」唐明軒看出兩人的關係不同尋常,忽然一抬手,扳住她的下巴,冷不丁吻了下來。外面無數管槍盯著,她不敢掙扎,只能睜大了眼睛,驚惶地看著他,卻見他眼裡滿是挑釁。
傅嘉年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和他鶼鰈情深的樣子,一偏頭,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著說道:「我算是有什麼身份呢?不過是滎軍里一個跑腿的罷了。打擾了,唐先生,唐太太。」
他將「太太」兩個字咬得極重,轉身的時候,沒有半點停留。
耳邊的聲音一點點消失,只留下嗡嗡的響動,一重一重在她的耳道里攪擾。
陳煜棠跌坐在長絨地毯上,雙目無神。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唐明軒穿的西裝外套,正是他雨夜送她回家的那身。她原本送去乾洗,預備下次見到時還給他,不成想出了這樣的事。
唐明軒俯下身,冷冷地注視著她:「你不是說和他沒有什麼?他那好大一股子醋意,是從何而來?」
這種時候,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敢來質問她。陳煜棠憤怒至極,抬起手,狠狠朝他臉上摑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沒有讓她得手,往窗外看了眼,搜查的人已經撤了,只留下幾個崗哨,他彷彿安下心來似的,猛然倒在地毯上。
傅嘉年從陳煜棠家出來,嘴角一直牽著笑,環視了一圈,漫不經心說道:「兄弟們辛苦了,只是順路見個朋友罷了,勞累你們緊張成這個樣子。」
他向來就是這麼個樣子,大家都沒有覺得有什麼異樣,張東寧原本過來,想問問他下面的安排,走近了,見著他笑意不達眼底,才覺出古怪,當即朝一旁的人擺了擺手。幾人心領神會,退開去,讓出道路請傅嘉年先行離開。
帶隊的韓晉原湊過來,小聲問:「怎麼了,參謀這心情不是很好么?」
張東寧頓住腳步,等傅嘉年走遠了,才連連搖頭:「等著吧,現在火氣大著呢,可惹不得。」
韓晉原又問:「不是說裡面的是他的熟人,要進去看看,怎麼?我倒是總覺得那個男的有些奇怪,」頓了頓,看了看張東寧的臉色,又說,「不過看樣子,又是個有錢人,不像是流竄過來的。」
張東寧沒有接話:「韓隊長,辛苦你們仔細守著這片,那個冀州來的間諜說不定什麼時候又冒出來了。傅參謀這次在大帥面前請了命,頭一回出任務,經不起差池。他心情不好,我盯著去了。」
「哎,張秘書放心吧,找不到那個間諜,兄弟絕不會離開東郊半步。」
張東寧快步趕到車前,給傅嘉年開了車門。
傅嘉年坐進車裡,才收斂了笑容,漠然垂著眸子,一動不動地看向自己的膝蓋。張東寧輕輕坐在駕駛位,從觀後鏡看了他一眼,正要發動車子,傅嘉年忽然冷笑一聲,話語還素平日里的輕狂:「著什麼急?我就在這裡等她,哪也不去。」
張東寧勸道:「現在不是和陳小姐置氣的時候,如果因為她叫那個間諜跑了,才是得不償失……」
傅嘉年忽然喝了一聲:「誰也跑不了!」
張東寧倒抽了口冷氣,搖下車窗,朝仍然在旁邊站著的韓晉原使了個眼色,韓晉原便湊了過來,他耳語道:「勞駕派人和大帥知會一聲,傅參謀在東郊別墅緝捕間諜,遇到了些事情,一時脫不開身,要晚些才能回去復命。」
陳煜棠拉上落地窗的時候,眼見著傅嘉年的車一直停在不遠處,心裡直打鼓,但身旁的唐明軒不省人事,她剛剛幫他換衣服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的襯衫並不是紅色的,而是浸滿了鮮血。他胸口中了兩槍,細細的血流汩汩往外涌。她不敢細看,只覺得驚心動魄。為了躲避檢查,只能先給他止住血,便拿了兩條毛巾按在他傷口上,又纏了許多繃帶。現在他境況危急,她總不能丟下一條人命不管,也就顧不上傅嘉年了。
她不敢亂碰唐明軒,只能拿了床薄被,蓋在他身上。他臉色白得嚇人,她自覺不能袖手旁觀,原本是拿了水想餵給他,卻想起報紙上說過,受重傷的人是不能沾水的,又急忙將杯子擱得遠遠的,有些手足無措了。
就在這時,唐明軒眼睛微微張開一隙,低聲說:「幫我找醫生。華隴醫院的……外科……愛德華醫生。」
陳煜棠聞言,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他這麼說,應該是和那位愛德華醫生相熟的,可傅嘉年還在外面,她要如何把愛德華醫生請過來?
她明白,即便她讓司機將愛德華醫生帶過來,他們也無法通過外面的重重封鎖,反而輕易被人看出破綻來。眼看著一旁的唐明軒再度昏死過去,如果今天不將醫生請過來,怕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陳煜棠站起身,去了電話機旁,手指發抖,撥通了公司的電話。她將事情交代清楚,換上一件青底子綉了梔子花的旗袍,慢慢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崗哨看見她出來,都有些意外,但因為傅嘉年對待這戶人家有些不同尋常,便也沒有阻攔,只是一個個的,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直到陳煜棠挨近了傅嘉年的車,韓晉原才攔了過來:「這位小姐,不知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先和我說。」
陳煜棠笑了笑:「麻煩先生轉告一聲,陳煜棠有事要請傅參謀幫忙。」
張東寧此時下了車:「陳小姐,請上車吧。」他說著將後排的車門拉開,她站的地方離車子很近,從這裡看不見傅嘉年的臉,只能看見他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陳煜棠硬著頭皮坐進車裡,張東寧為她關好車門,便走遠了些。
他率先開口,語調輕快:「陳小姐,這個時候找我什麼事?」
她看向傅嘉年,他仍然目視前方,並沒有看她一眼。他這個口氣,和兩人初次見面時差不多,她能聽得出他在生氣,但彷彿沒有那麼嚴重。
她輕輕出了口氣,正要說話,下一秒,下巴被人用力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