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禍福無門,唯人所召2
傅嘉年臉上表情一僵,頭腦里瓮聲一片。張東寧站在一邊,跟著倒抽一口氣。
李統治並沒有留意到這兩人的變化,呷了口茶水:「讓她給我大聲點說。」
監獄長趕忙喝道:「聽見沒有,大聲點!」
她抬起頭,臉上神色極其憔悴,眼神里卻透著堅毅淡漠。她並沒有看見傅嘉年,聲音細若遊絲:「我沒有犯法,你們無權審問我。」
監獄長氣憤上前,親自抽了她兩巴掌:「剛剛怎麼和你說的?沒有事的話,我們會把你平白請到這裡么,你這回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傅嘉年胸口劇烈起伏著,忽然一拍案站起身,眉毛擰作一團,臉上神色僵硬。彷彿這一巴掌不是抽在那女犯臉上,而是他的痛處。
整個屋子裡的人,除了陳煜棠,都在看著他,李統治跟著也站起身,狐疑中透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權威,道:「傅參謀,你想幹什麼?」
張東寧趕緊拉了拉傅嘉年的袖子,傅嘉年緩了緩,才一笑:「這女犯,真是膽大包天,叫人忍不住生氣。」說著給張東寧遞去一個眼色。
張東寧怔了怔,微微搖頭,傅嘉年瞥了他一眼,他才不情不願地從審訊房退了出去。
「噯,慢慢來嘛。年輕人總得沉得住氣。」李統治手上還端著茶碗,嗒地擱在桌面上,哈哈笑了起來。
監獄長連忙賠著笑:「傅參謀恐怕是第一次審犯人,見多了就好了。我這些年也審問過不少女犯,您看著像這樣弱不禁風的,嘴可比個壯漢的嘴都要硬,油鹽不進。」
傅嘉年哼笑一聲,轉頭看著李統治,微微傾了傾身:「李叔,我就曉得,我父親讓我跟您過來,肯定是有用意的。」
他在正式場合連他父親都是稱呼官銜,並沒有什麼親昵的稱呼,以往叫李統治為叔,還是小的時候,如今突然開口叫了「李叔」,叫李統治有些意外,奇怪之下,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放緩了神情,點了點頭。
傅嘉年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分外坦誠:「您不如在審問之前,先把這套技巧告訴我,我學會了,再由我來審。到時候,我也好在我父親跟前賣弄賣弄,總不至於他老是說我不學無術,給他老人家丟人。」
李統治笑了聲,一揚頭,對著監獄長說:「聽見沒有,傅參謀要學習這套功夫,你演給他看!」
「嗨,用不著這麼費勁。」傅嘉年看了眼手錶,「現在時間還早,你先說給我聽聽,先別上手,我這人怕血,一看就犯暈。」
監獄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正要開口說話,李統治笑道:「他想怎麼來就怎麼來。正好讓她聽聽你有什麼手段,要是兵不血刃就能問到情報,不是更好?」
監獄長連連稱是,請傅嘉年坐下,當著陳煜棠的面開始說起自己在行的種種酷刑來。傅嘉年聽得也算認真,只是時不時地看陳煜棠兩眼。
陳煜棠也早已經發現刑審的人竟然是他,勉力抬著頭,聽著一樁樁酷刑,眼裡是麻木的,卻在見著傅嘉年唇畔的微笑時,漸漸冰冷下來。
她當初幾次三番傷害他,他有多恨多惱,她當然是知道的。可她這樣做,也不過是回報他的過錯罷了。他曾經闖入過她家,總該曉得,她家中清清白白,是被人設計陷害才淪落至此,並不是什麼冀州來的間諜。如果他故意借著這樣的機會報復回來,她也算是白白喜歡一場了。她向來很少相信什麼人,這麼多年來,也唯有兩人而已——第一個是傅嘉年,第二個是唐明軒,後者已經背叛了她,如果傅嘉年他再有意報復……這樣糟糕的境遇,還不如讓她一死了之。
過了不多時,監獄長忽然停住了話,傅嘉年仍然保持著之前單手支頤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
「傅參謀?」監獄長小聲喚了句,傅嘉年才反應過來:「這就說完了?」
監獄長有些不好意思:「暫時就只有這些了,後頭如果研發出來新的……」
傅嘉年當即打斷他的話:「噯,那些都是后話,莫要拿來搪塞我。我總覺得你說得不夠詳細,你認真點說。」
「傅參謀,鬧夠了嗎?」李統治忽地站起身,「你一看到她,我就覺得不對勁,這個女犯恐怕是和你認識吧?你讓張東寧離開,又故意拖延時間,是想請人過來劫獄不成?」
傅嘉年臉上的笑意凝固似的,慢慢轉過身,將李統治望了望,才惋惜地嘆了口氣:「李叔,不得不說您老人家的火眼金睛,真是叫人害怕。」
李統治冷哼一聲,並不搭話。
他咧嘴笑了:「實不相瞞,這個女犯叫陳煜棠,和您家大公子李輝夜,關係有點說不清楚。如果她受了大刑,發瘋亂咬,把李輝夜給咬了出來,兩人也的確有過接觸,是真是假,也很難說清。我領了父帥的命令,代他審問,當然不能假裝沒有這回事。這事捅出去,就是白的也變成黑的了,會有什麼後果,您再清楚不過了。我和李輝夜那可是發小,出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是顧及您的名聲,說什麼也得擔著點。可既然您老剛正不阿,不怕宵小來污衊,這人也就只能按規矩辦事了。」
李統治見他不單把髒水潑到李輝夜身上,還光明正大地教了那女犯一手,讓她去咬李輝夜,當即氣得直哆嗦,搖晃了兩下,偏傅嘉年又伸手去扶他:「您當心點身體。李輝夜在這事上是糊塗了點,但只要處理得當,說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
李統治一把揮開他的手,喘著粗氣說:「茲事體大,這事還真就只能按規矩來!張魯,給我打!」
監獄長連忙拿起一旁的鞭子,蘸了鹽水,虛虛抽了一下試手,還未用全力,就是颯颯的風聲。若是抽在人的身上,定然是要皮開肉綻的。傅嘉年微微變了臉色,李統治管不上許多,只連連說:「給我打,不管什麼時候開口,都先打五十鞭子殺殺威!」
「慢著,」傅嘉年一冷臉,「李統治,怎麼一扯到李輝夜,你就沒了理智?這五十鞭子下去,陳煜棠還不被你抽死了。壓著他們的這重關係,你到時候打算怎麼和大帥交代?」
李統治嗬嗬笑了起來:「只管打,有老子擔著,你們怕什麼?」
監獄長見李統治神色有異,不敢再多耽擱,當即狠狠一鞭子下去,陳煜棠痛哼一聲,一條血綹從衣服上緩緩氤氳出來。
監獄長又要抽下第二鞭的時候,傅嘉年忽然喝道:「不許再打了,你們都給我出去!」
李統治怒道:「這裡我說了算!繼續!」
監獄長只好又抽了一鞭,這一鞭他收了不少力氣,只在鞭尾落下的地方,流了點血痕出來。
傅嘉年忽然一伸手,胳膊勒住了李統治的脖頸:「你們可想清楚了。」
李統治戎馬半生,當然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去掰傅嘉年的胳膊,沒有甚大的成效,轉而手掌一滑,卸脫了傅嘉年的手腕。
傅嘉年忍住沒有鬆手,收緊手臂,另一隻手摸向他腰間的槍套,壓下他正在拔槍的動作,將手槍收走扔在地上,不忘說:「李叔,有話好說,我父親向來討厭軍中不睦,拔槍事大。」
李統治後力不繼,這才落下下風,朝著監獄長揮了揮手,監獄長才將長鞭扔在地上。
傅嘉年嘿然一笑,緩緩鬆開手臂:「我記得小的時候,李叔還經常教我幾招,不過我學得不怎麼樣,還是常常遭人欺負。現在李叔覺得我練得如何了?」
李統治喘息半晌,才說:「傅嘉年,你很好啊。」
傅嘉年嘴角翹了翹:「都是李叔教得好。不過這件事算起來,也是老沒老樣,少沒少樣,說出去怪丟人的。」他看了監獄長一眼,「不如就各退一步,都不往外捅了吧。」
監獄長急忙低頭,不敢應腔。
李統治卻一腳踢開一旁的椅子,那椅子倒在地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要殺要剮,我李義昌奉陪到底,絕不息事寧人,這事沒完!」
他說著走出審訊房,監獄長見狀,也並著幾個看守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張東寧才剛剛過來,手裡提著食盒,碰巧和李統治打了個照面,自然沒落到好臉色,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走進審訊房,看見傅嘉年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水,急忙關了房門,低聲問:「沒事吧?」
傅嘉年正在揉著手腕找位,咔嚓一身將手腕推回關節:「沒事,救兵搬來沒有?」
張東寧這才曉得他竟然脫了臼,氣得咬牙切齒,也只好說:「大帥不在督軍府,我不敢多耽擱,只好請魏師長先在督軍府等著,到時候等大帥回來了,幫著先說說好話。」
傅嘉年轉了轉手腕子,聞言笑了起來:「你倒是了解我,曉得我會惹出來亂子。不過這事以下犯上,我父親最討厭不過了,他又頗信任李義昌,我回去事情指定不小。」他將眼神遞去陳煜棠那邊,「如果我有什麼,你要操心的一點也不能少。」
張東寧吃了一驚:「這是哪裡話,你是大帥的兒子,他不會怎麼樣的。」
傅嘉年不說話,從食盒裡端了白粥出來,慢慢走去了陳煜棠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