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禍福無門,唯人所召4
傅嘉年走後不久,陳煜棠被移去了另外一間牢房,比之前的條件好了許多,三餐也照常供應。不過兩天的功夫,她接連被沈新鈞提審了三五次,沒有動刑,但這位沈老先生的手段很是犀利,總是挑著她昏昏欲睡的時候,不許她打盹,非得接連不斷地回話不可。她只得將唐明軒的事情和盤托出,沈新鈞派人去她在東郊別墅的洋房去查,果然也找到了她說的那份供銷合同。
合同自然是假的不必說,但是誰在作假卻說不清楚,她也不能指出唐明軒的確切所在。最後沈新鈞見著實問不出什麼,也放棄對她的審訊,轉而從另外幾個從犯入手。陳煜棠一直難以洗脫罪名,被繼續關押在新洋阜監獄。
期間韓春露和張東寧時不時過來看望,卻怕她擔心,絕口不提傢具廠的事情。她知道情況不妙,心中反而更加擔憂,在牢房裡的待遇也終究是差了許多,一個月後生起病來。
傅嘉年一直被監禁在老宅子,傅渭川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卻聽聞滎州和冀州的關係越發不穩定了,如此一來,陳煜棠被放出來的希望更加渺茫。
韓春露耐不住傅嘉年一個勁兒的催問,只好將陳煜棠病重、正在華隴醫院住院的消息告訴了他。
傅嘉年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去沖了幾遍澡,後面便叫任何人都不要進去叨擾。
等到了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傅嘉年便差人去知會韓春露,說身上不怎麼舒服。
韓春露明知道他是想去見陳煜棠,自己不敢拿主意,只好先去見一見他,卻看他躺在床上,臉上紅得怕人,試了試額頭,只覺燙得厲害,趕忙叫人陪著送去醫院,路上開始絮絮叨叨數落他的不是:「我原本就打算過幾天去醫院探望的,陳小姐的事情張東寧也在關照,你何必弄出這樣一出,也不怕叫人笑話了。刻意挑著晚上燒起來了才說難受,不就是怕我去請示爸么?」
傅嘉年慵懶倚在靠墊上:「有什麼可笑話的,我不過是生病了而已。是人就有生病的時候,小嫂子你說是不。你要是覺得為難,就給爸去個電話請示請示。」
「瞧你說的,你明知道爸他少覺,被吵醒了很難再入眠,我怎麼能給他打電話?」韓春露拿他沒轍,只好憤憤催促司機快些開車。
到了醫院,醫生叫他吃下藥,又等了半個小時,他依然高燒難退,韓春露只得同意他在醫院留宿觀察。他手腳都是軟的,兩個崗哨一左一右把他架入了病房,韓春露看著,吩咐其中一個去找輛輪椅過來,沒多會兒,她又叫另外一個去幫她找電話,要和老宅子的傭人交代一聲,晚上不要留門。
崗哨有些遲疑,她發惱說:「老小都這個樣子了,你們不但不關心他的安危,還處處提防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可真是讓人心寒。若是你也發燒到四十度,腿怕都不是自個兒的了,還顧得上什麼?」
崗哨只好忙不迭地去了。
韓春露往病房裡看了眼,笑著高聲說:「咱們老小是不會亂跑的。」爾後虛合上門,款款離開了。
傅嘉年原本安安穩穩躺在床上,一聽門關上的聲音,當即下了床,從門縫裡四處看了看,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大步邁了出去,攔下一名護士:「請問陳煜棠住在哪個病房?我是督軍府派來問訊的。」
病房裡的燈早已熄滅了,屋裡是一片暗沉的光,原本素白的牆壁在黑夜裡,呈現出一片灰濛濛的敗落景象。陳煜棠胃裡痛如刀絞,輾轉了許久,還是難以入眠,只好伸手在床頭摸索,想去端護士之前放在那裡的一杯溫水。誰承想指尖拂到,險些將玻璃杯碰落,她的心噗噗直跳,身子往回一陷,只好作罷,將被子往上攏,一手壓在自己的胃部。
門口傳來護士的說話聲,她並沒有太在意,她們經常在空閑的時候嘈嘈切切地說些什麼。可隨後,房門忽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嗒的一聲輕響,在四下無人的房間里格外清脆。走廊里的一抹明晃晃的光亮無聲地照在房間里。她眯了眯眼,現在不是例行檢查的時候,護士也不會這樣慎重地開門,正在疑惑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那絲刺目的燈光,緊接著合上房門。
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孔,但實在太過熟悉,憑著輪廓,也能夠認出來。
「傅嘉年?」她驚呼一聲,下一瞬被人捂住嘴。
「聽說你病得厲害,現在怎麼樣?小聲點,他們在找我。」他低聲說著,鬆開了手。
「只是胃裡不舒服,並不是什麼大病,調養一陣子就好了。」她輕輕出了一口氣,莫名的安心。
「你臉上都是汗,要不要叫護士。」他從懷裡摸手帕,未果,只好攜起袖子,在她臉上輕輕擦了幾下。
她聲音里虛弱,卻帶著一絲笑意:「這個時候叫什麼護士,你又不怕被他們找見了?我這毛病以前就有,只是那陣子沒有犯而已。」
他筆直地站了許久,忽然將臉偎在她床頭,呼吸間,空氣細微的波動都拂在她臉頰上,溫熱酥癢,卻有蠱惑人心的力量:「煜棠,我以後定然要好生照顧你。」
她怔了怔,偏過頭去看他。黑暗裡,只能看見他一雙眸子里神光微微,流光纏綿間,宛如夜空里的星子。那是極為明亮的物事,彷彿近在眼前,讓人生出一抬手,就能將之攥入掌心的錯覺,但事實上,它們偏是在極遠極遠的天外,是她窮盡一生,也追尋不到的地方。
她早先便打定主意,一旦見著他,首先就要問問他傢具廠的事情。旁人都是遮遮掩掩,但他定然肯告訴她真相。可現下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一念之間,她又沉下了這份心思,只想能對著他說些什麼都好,但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他難過。最終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故意俏皮地笑說:「好呀。不過你得先幫我洗清冤屈,不然我可是要在監獄里待上一輩子了。」
「一定,你相信我。我今晚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今回不曉得怎麼了,他的手掌冰涼,叫她心上抖了抖。她下意識抬手去摸他的額頭,入手是一片滾燙,她有些驚惶,問道:「你發燒了!我聽說是你被你父親關了禁閉,什麼時候得了機會放出來的?」
傅嘉年一側頭,躲開了她的手,笑說:「我怎麼也是他親兒子,他還能關我一輩子不成?發燒又不是什麼大事,吃兩片葯就好了,不要擔心。」
聽他這麼說,陳煜棠心下瞭然,知道他八成是放不下自己,才故意生了這場病。她撫了撫他的臉,此時心中想見的,全是之前對他說的絕情話語,更是痛意非常,強忍著才沒有落下淚來。
傅嘉年約莫是感覺到她情緒波動,一點點握緊了她的手,像是偶然撞見了曾經極為愛重的寶物,今朝失而復得,非得抓牢不可。他寬慰說:「煜棠,這世間的難事千百種,總得叫你遇見幾樣。但不論有多難,我都會和你一起挺過去。」
她手下一頓,輕輕嘆息一聲,眼淚啪嗒落在被面上,好在屋裡沒有燈,並沒有叫他瞧見。兩人默然待了會兒,外面突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兩人都沒有回應,卻因為在一起,也並不害怕,直到有人開了門,探進頭來:「老小,你再不回去,他們該回來了。」
他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也不說旁的話,跟著韓春露走出去。
到了明亮的地方,韓春露笑說:「小嫂子待你可好?知道你的心思,特意擔著風險幫你把人都支開了。這回人也見到了,你要是心疼你小嫂子,就趁著那兩人還沒發現的空子,趕緊回去。」
她明明語笑嫣然,眼裡卻有些警惕的神色,話語也頗多試探,她自然曉得傅嘉年若是跑了,自己是要擔上許多責任的,又不好明說,只好拐著彎勸說他。
傅嘉年點頭,當即順從地跟著她回去病房。那兩名崗哨已經回來,正在門口問話,半晌沒有聽見動靜,有些慌神,要開門去看,傅嘉年在他們身後便已開口:「著什麼急,我這不回來了?」
兩人聞言,都偷偷鬆了口氣,一左一右上前來攙扶。傅嘉年本來是好端端伸了胳膊過去的,卻在兩人將要扶住他的時候,猛地抽手,兩手同時揮出,分別打在他們的後頸上,兩人猝不及防,一併被他打暈在地。
韓春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目瞪口呆,反應過來,當即上前一步要拉住傅嘉年,被他靈活避開:「小嫂子,你要是聰明,爸問起來就說是我自個兒跑了的。可千萬別往自己身上攬,不然我這兩人可就白打了。」
韓春露氣得直跺腳:「老小,你不許走,爸前幾天還說你表現不錯,再看看就可以放出來了,你……哎!」
「冀州間諜的事情我一定要親自查明白,你過十分鐘再給爸打電話,小嫂子,大恩不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