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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玉軒清照暖添華3

  翌日一早,陳煜棠剛剛才喝了李媽端上來的牛乳,樓下便是熱熱鬧鬧的一片聲音,她略微打開門,便聽見傅嘉年的聲音:「小嫂子,這位是我的朋友,中午還得麻煩你準備午飯了。」


  韓春露大概正朝他們走去,遠遠笑道:「我什麼時候嫌你麻煩過?」


  不多會兒,樓梯上響起腳步聲,陳煜棠來不及躲閃,傅嘉年一抬眼,正巧看見她。她只好對著他點點頭,走出房間,同時看見他身旁的許繪。


  許繪似乎變得更瘦了一些,穿著一身長衫。他也抬頭,虛虛看了一眼,大概沒有認出來陳煜棠。他因為高度近視,又不肯戴眼鏡,眼神如初見的時候一樣,依然是飄忽著的。他走在傅嘉年身邊,上台階的時候,脊背微微佝僂著,整個人看起來略微有些精神萎靡。或許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不過是上次和他見面,是在陰暗的秋蘅畫坊里,因此才沒有將他的頹廢氣息襯得突兀。


  陳煜棠對他的印象並不好,礙於傅嘉年千里迢迢將人家請過來,便客氣了一句:「許先生來了。」


  許繪嗯了一聲,沒有太多的反應。


  傅嘉年步伐快些,率先走了上來,陳煜棠這才看見他手裡提著一大包東西,伸手要接過,他的手卻往後一躲,笑道:「你接什麼,重著呢。」


  陳煜棠彎起眉眼看著他:「好呀,那你就多拿一會兒。」


  許繪此時終於走了上來,長長出了口氣,約莫是爬了這些樓梯,叫他覺得很是辛苦。


  傅嘉年本來是抬步要往陳煜棠屋裡走的,想了想,攔住要跟隨進去的許繪:「咱們還是去書房,寬敞一些。」


  許繪沒有什麼反應,只往後退了一步,傅嘉年推開對面書房的門,將扔在門口的幾本書拾起來,擱在門旁的柜子上,又將書桌理了理,將包裹放下,才舒了個懶身:「好像也不寬敞什麼,就這麼著吧。」


  陳煜棠將包裹解開,發現最上頭是大小不一的木料,下頭則放著沉甸甸的東西,一層一層包裹得十分妥當,看不出到底是些什麼。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並沒有將那塊圓形的木料帶來。


  傅嘉年將鋼筆墨水倒進硯台,隨手在筆筒里拿了一支毛筆,正要蘸墨,一旁觀看的許繪不動聲色皺了皺眉,伸手攔下:「不用麻煩了,傅大公子,我自己帶了毛筆。」


  傅嘉年怔了怔,將手中的那隻半禿毛筆擲回筆筒,毫不介意道:「那正好。」又拍了拍許繪的臂膀,「不愧是大畫家,果然和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比起來,要講究許多。」


  許繪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將包袱里最上頭的一塊木料拿起來,說道:「那就按著咱們路上說的,把這塊雕成枝上雀?」


  傅嘉年點頭,不忘叮囑:「記得樹枝一定要細,葉子也活些。還有那鳥兒,一定要胖一點懶一點。」


  陳煜棠覺得好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把鳥做得又胖又懶?」


  傅嘉年想當然道:「不然為何它不去捉蟲、不去築巢,總是在樹枝上待著?」


  陳煜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許繪在一旁,沒有半點笑意,木然答應下來:「放心吧,等陳小姐打好泥胚,我馬上就畫,你可以在一邊審審看,不合適我再改就是。」


  但凡精細的黃楊木人物雕件,都是要事先打一個泥胚的,即用泥巴捏一個和成品相仿的泥塑來,照著這個泥塑的樣子,在木料上,用毛筆畫出雛形,才能保證最終雕件的栩栩如生。而傅嘉年和許繪敲定要雕的這尊枝上雀,細節上要求頗高,和人像如出一轍,也須得打好泥胚才是。


  陳煜棠默默想,如果要雕寶珠,上頭精細繁複的花紋和走線多是在紙上設計的,反倒是極考量畫技,不再需要打什麼泥胚,反而省了些事。畢竟她翻遍爺爺留下的書籍,其中並沒有太多關於泥塑的,也不記得小時候爺爺曾經教過她。是以她捏起泥塑來,又慢又粗糙,唯恐叫人笑話了去,所以很少雕必須打泥胚的人像。


  她看見許繪說完,正看著自己,正要硬著頭皮,問他們有沒有帶泥過來,傅嘉年卻噯了一聲:「你看你,又欺負人了不是?」


  許繪張了張口,卻沒有講話。


  「怎麼了?」陳煜棠不明就裡,小聲問傅嘉年。


  傅嘉年翹起腿:「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許繪家可不單單擅長繪畫,還擅長泥塑。你爺爺雕的作品,得有一半是他們許家打的泥胚,許繪他打的泥胚可比你打的還好。」


  陳煜棠愣了愣,難怪許家在木雕上參與很多,竟然還有這樣一重關係,當即從善如流,朝著許繪感激地點了點頭:「那麼此事就要麻煩許先生費心了。」


  許繪略微偏了偏頭,臉上神色淡漠,也沒有正眼看她,她曉得這人便是如此,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改掉他那古板的思想的,便笑了笑,也不太當回事,卻在這時,聽見許繪慢吞吞說道:「四藝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是在幫你,是在幫我自己。」


  她頗為詫異地看向他,他此時已經埋頭在傅嘉年帶來的包裹里翻找,根本沒有看她,喃喃道:「希望賀冰瑞能早些明白這個道理。」


  陳煜棠輕輕嘆了口氣,傅嘉年將手搭在她肩頭,把她的長發撩到後頭,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我們在過來之前,我又讓許繪去勸一勸賀冰瑞,誰承想她竟然連見也不見,香道館還換了個小丫頭做助教,壓根不認得我們,逐客的時候,臉冷得像冰塊兒。」


  陳煜棠這才明白許繪為何來時候一臉萎靡不振的樣子,素來聽聞他和賀冰瑞交情甚好,此人又重臉面,吃了這樣的閉門羹,大概夠他難過上好幾日。她禁不住又多看了許繪兩眼,見他果然將臉板得厲害,當時掩口笑了笑,也沒了諸般煩惱。


  不多會兒,許繪將一團用報紙報得嚴嚴實實的泥掏了出來,傅嘉年當即拉了兩張椅子,邀請陳煜棠在許繪身旁坐了下來。許繪不太情願地從長衫的口袋裡拿出一副金絲框眼鏡,戴上后朝兩人點點頭:「我要開始了。」


  他的手法很靈巧,泥在他手裡,三五下便塑出應有的樣子來。陳煜棠見著那尊泥胚一點點變得活靈活現,有些不大好意思,她才是木雕世家的傳人,卻得倚重別家幫自己做好木雕的第一個步驟,終究還是有些不像話,便坐在一旁,仔細盯著。


  傅嘉年也不說話,書房裡一時間變得安靜起來,忽然,許繪將泥胚「啪」地一聲打在桌上的一塊木頭底座上,陳煜棠原本還沉浸在他精湛的手藝中,直到聽見這一聲,才猛然覺醒,他這是弄成了。


  她仔細看了看那泥胚,一枝纖細樹枝上,彎彎地綴了一隻胖墩墩的雲雀,它的尖嘴略微張開,似是正在鳴叫。


  「你們看得這麼仔細,難不成是想偷師?」許繪推了推金絲眼鏡,冷淡的眼神輪番掃過陳煜棠和傅嘉年。


  陳煜棠有些緊張,畢竟偷師對於大部分的手藝世家,都是頗為忌諱的事情,她只好看了看傅嘉年,期盼他能化解這場尷尬。傅嘉年並沒有看見陳煜棠的示意,歪在椅子上,懶洋洋道:「要不許師父給咱這徒弟倆一人發一團泥,看看我們學得如何?」


  許繪嗤聲:「不用試了,我看是學得不怎麼樣。」說完,和傅嘉年一齊笑了起來。


  陳煜棠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不過是在開玩笑,並不是真的怕他們偷學了他的技藝。只是沒想到許繪這樣的人也會開玩笑,一時間很是意外。


  許繪泰然自若,將毛筆在硯台里膏了膏,看見一旁的墨水瓶子,又皺了皺眉。


  傅嘉年見狀,打了個哈欠:「許師父快點畫吧,我這可是德國進口的鋼筆墨水,金貴著呢,襯得起你那桿畫筆。再說,這都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咱們要是現磨墨,得要多久的功夫去?」


  許繪不耐煩搭理他,一手按緊那塊木料,一手拿著毛筆。他下筆很穩,墨跡落在木料上,連氤氳的墨痕都控制得格外好。


  陳煜棠反而看得沒有那麼認真了,這可是許繪的看家本事。正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她能學得泥胚的精髓就心滿意足了,可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再去學得一手好丹青。


  傅嘉年大概和她想法一樣,對許繪畫畫的事情不太感興趣,便偏過頭望著她。陳煜棠並不太打算理會他,撇開目光,望著柜子。書房的柜子上也有一隻插滿鮮花的花瓶,只是裡面的花不是太新鮮了,邊角略微有些發黃。


  傅嘉年見了,笑了一聲,輕輕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


  陳煜棠回頭看他,他的手指便在她眼前一轉,突然之間,一朵玉蘭花便捏在他兩指之間。陳煜棠白了他一眼,將花接了過來:「你什麼時候偷去的?」


  傅嘉年語調里倒是多了幾分理直氣壯:「你隨手扔在桌上,還不許旁人憐香惜玉么?」


  兩人的說話聲驚擾了許繪,他偏過頭看了眼他倆。傅嘉年連忙說:「抱歉,我在給陳小姐送花。」


  許繪一臉的漠然和不耐,又將臉轉了回去。


  陳煜棠望著手裡的花,臉上騰地紅了,只慶幸這回傅嘉年用的不是他所鍾愛的道具——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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