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聚散不由人6
兩人穿過巷子,來到秋蘅畫坊門前,正好一行人從秋蘅畫坊裡頭出來,大概是來探望許繪的,和他們打了照面。送客的是位年輕的姑娘,門前光線昏黃,陳煜棠看不太清她的相貌,只是憑藉著她的聲音,大致揣測她的年紀是在二十多歲的。
她不禁有些奇怪,許繪這樣刻板的人,怎麼會將一位年輕姑娘留在身邊呢?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那姑娘幾眼。
卻不想,那姑娘也在偷偷打量她,見著她這麼幾眼,匆匆低下頭,不想叫她認出似的。
傅嘉年倒不似她們這般,大大咧咧上前,從容問道:「賀小姐,許繪他怎麼樣了,沒有傷到筋骨吧?」
「賀冰瑞?」陳煜棠大驚之下,顧不上許多,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我,陳小姐。」事到如此,賀冰瑞也只好選擇坦然面對。
賀炳華上個月才被宣判,他是殺害傅嘉平的真兇,嫁禍給唐源彬,又為了一己私利構陷唐家,罪孽深重,此生都要在新洋阜監獄度過。賀冰瑞也跟著她父親做了不少壞事,其間行徑為人不齒。
陳煜棠抿了抿嘴,並沒有搭話。
氣氛一時有些冷滯。賀冰瑞只好看向傅嘉年,一邊為兩人帶路,一邊回答傅嘉年之前的問題。
傅嘉年走到卧室,看見許繪唉聲嘆氣地躺坐在床上,禁不住笑起來:「許大畫家,我只是撞傷了你的腰腿,左右你的腦子和手都沒事,又不耽誤你作畫,你愁什麼?」
陳煜棠禁不住笑出聲:「你撞傷了人,還這麼說話,怕是只有橫行鄉里的惡霸才這樣。」
許繪不願荒廢禮節,先一一和兩個人打了招呼,最後還是按捺不住脾氣,氣呼呼道:「陳小姐說得是。我這下可好,走不了路,全都得靠著冰瑞照顧我。我下次再見著你,可真得躲著走了。」
「這滎州大好風光無數,你就不能多四處走走?你要是肯多動一動,也不至於這麼弱不禁風的。」
許繪發了幾句牢騷,看見陳煜棠正盯著他床頭柜上一個小小的黃楊木雕燈籠出神,禁不住想要顯擺,沒注意到傅嘉年咳了兩聲,堅持說:「陳小姐,你看這雕的還不賴吧?」
陳煜棠微笑:「走線清晰,筆法深邃,當然是不錯的。雕這燈籠的人,難不成我認得?」
「這是冰……賀小姐雕的。經歷了那些事情,她說不會再研習香道,決定學一些旁的手藝。」
陳煜棠聞言,看了傅嘉年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陳煜棠登時明白,許繪和賀冰瑞的關係大概已經非同一般,說不定彼此之間已經坦白心跡。
賀家雖然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但賀冰瑞從始至終做的也只是些微末的小惡,又為父還債,吃盡了苦頭,如今賀炳華坐牢,賀家也算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如果賀冰瑞能和許繪過上平平淡淡的生活,倒也叫人欣慰。
她翹了翹嘴角,靜默良久,才同許繪搭話:「賀小姐跟誰學的手藝?」
「是和姜師傅。說起來好些日子沒有去看姜師傅了。」傅嘉年搶先一步回答。
牽扯到和唐明軒有關的人事,陳煜棠總是有些低落。她輕輕應了一聲,一念轉過,眼裡露出光芒來:「如果唐明軒沒事,他應該也會去探望姜師傅的。我們去問問姜師傅,事情就清楚了。」
許繪知道內情,一時間啞口無言。傅嘉年伸手,將她散落在臉龐的髮絲別到耳後:「你願意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姜師傅還由李媽照顧著,仍然住在你家裡,明兒個咱們就去看她們。」
恰好賀冰瑞給端了茶水過來,陳煜棠顧不上理會傅嘉年,接了茶水,同賀冰瑞道了謝,賀冰瑞巧笑:「陳小姐,遇到嘉年這樣待你好的人,是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陳煜棠抿嘴不言,眼觀鼻,像是被冒犯了,不太開心的樣子。賀冰瑞自覺管了不該管的事情,正要同她道歉,傅嘉年卻眉飛色舞道:「快別說了,她這人總是容易害羞的。她方才已經答應我了。」
他話說一半,陳煜棠便抬手去擰他的胳膊,他吃痛后躲開,惹得賀冰瑞和許繪相視而笑。
翌日,傅嘉年帶陳煜棠去探望姜師傅,卻不巧從李媽那裡得知,姜師傅一早已經被唐明軒的朋友接走了。因為傅嘉年還在睡夢中,所以只告知了張東寧。
陳煜棠追問李媽姜師傅現在的住址,李媽卻遺憾地搖了搖頭。她萬分失望,有些擔心姜師傅的安危,傅嘉年反過來勸說她,張東寧既然首肯,對方自然是張東寧知道的人物,用不著這樣擔心,等到回去了,問一問張東寧就是。
陳煜棠只得點了點頭,擱下自己為姜師傅買的東西,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往外看去。
不知是誰買了一株臘梅花,放在正對著落地窗的小院里。冬天已過,花期臨近末了,僅存的幾朵鵝黃的花上有一些發黃,綴了點點殘雪,還有幾朵剛剛生出來的小花苞,裹在層層的花萼中,尚未露頭,可以肯定,它們今歲是沒有機會綻放了。
陳煜棠微微嘆息了一聲,自己來得太不是時候,就聽得李媽在身後,斷斷續續的小聲說道:「少爺,多謝你原諒我,還允許我留在陳小姐身旁……」
傅嘉年只是簡短「嗯」了一聲,陳煜棠有些摸不清頭腦,不曉得是不是傅嘉年少爺脾氣犯了,挑出了李媽的毛病,又覺得他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但他的事情,她還不想事無巨細地過問,便只當沒有聽見,等到兩人談完了話,等了會兒,才回過頭去,說是想要回來這邊住。
傅嘉年只當沒有聽見,她有些著急,又重複了一次,他才慢騰騰說道:「你在那邊住了這麼久,突然回來,旁人還說是我對你不住呢。」
她有幾分好笑:「我在你那裡養病而已,現在病已經好了,住久了才會叫人說閑話。」
他搬弄出來好多歪理,都無法叫她妥協,她索性跑去了廚房,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
李媽跟了過去,訕訕道:「小姐,要不是您今回過來,我恐怕要忘記這件事了。」
陳煜棠朝著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有些猶豫,低聲說道:「很早之前,您不在的時候,姜師傅去了工作室看了看,發現了您的那套工具。後來,我聽姜師傅說,那套工具是她先生的。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清醒,什麼時候糊塗,如果說錯了,您就當個笑話,不要……」
陳煜棠見著她神色惶惶,笑了笑,制止了她的話語:「有什麼好忐忑的,照實說就好了。李媽,你還不了解我么,就算是有什麼冒犯的話,我也總不會遷怒在你身上。」
李媽輕輕舒了口氣:「我知道您愛惜那套工具,就仔細問了問她。她說那工具是她先生送給旁人的,她先生自己不能再雕刻東西,就將工具贈給自己看重的一位同行。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什麼原因會不能雕刻東西呢,問她她又開始糊塗,前言不搭后語的……」
李媽絮絮叨叨的話語在她耳朵里化成嗡聲一片,再也聽不清楚。陳煜棠眼前漸漸模糊,禁不住攥緊了細瘦的拳頭。
她萬分慶幸自己的爺爺是這樣一個正派的人,爺爺留給她的那套工具也不是偷來搶來的,更沒有陷害過旁人,而是來自一種英雄相惜的饋贈。她手裡的雕刀,延續的也不單單是一家的手藝,而是經過歲月洗禮下的百家精華。真相終於大白!
她輕輕嘆了口氣,隨之無聲滑落兩行清淚。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李媽急忙拿了手帕子遞給她,越發不安,正要安慰,她擺了擺手:「是該謝謝你才對,告訴我這樣重要的事情。」
傅嘉年聽見動靜,也尋了過來,她急不可待地將李媽說的事情轉述給傅嘉年,他聽了,咧嘴一笑:「本該如此的。這樣你的一塊心病終於落下了?」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拉著他,眼裡煜煜閃光,止不住的笑。
兩人離開之後,李媽臉上露出愧疚的神色,朝著樓上輕聲說:「唐先生,他們都走了。」
樓梯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唐明軒咳嗽了兩聲,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點點頭:「多謝你,李媽。」
「不用謝,姜老太太和我很投脾氣,幫你這點事情沒什麼所謂的,」李媽有些猶豫,打量了唐明軒兩眼,「不過我萬萬沒想到,陳小姐聽了這件事情,反應這樣大。她像是非常開心,這事對她而言很重要吧?唐先生,你為什麼要讓我說這麼一個謊?」
唐明軒微微一笑:「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碰巧從我祖母口中知道,請你幫忙,只是想借你的口,好讓她相信罷了。」
李媽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唐明軒走到落地窗前,看著那輛漸漸遠去的轎車,眸色深沉:「陳小姐這麼善良,讓她知道一些能叫她心安的真相,難道不是應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