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值得
在王建和李茂貞原本的預想中，今日鳳翔軍進攻神策軍，他們有兩個選擇。
其一，效忠李昌言，揮軍擒下李儼。如此一來，等到李昌言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候，自然會擴充實力，那麼請天子封手下心腹大將為節度使，就是不可避免的，以王建和李茂貞如今的地位，到時候封個節度使不難。
不過這有個問題，王建和李茂貞出鎮的藩鎮，原本的節度使和藩鎮軍，未必肯接受他們。搞不好要像黃巢的手下一樣，在攻打藩鎮得勝后，才能佔有地盤。
其二，效忠朝廷，臨時反水，揮軍擒下李昌言，向李儼表功。
這樣做的好處是，王建和李茂貞作為護駕功臣，事後一定會有重賞，不僅節度使的敕封跑不了，還有可能被朝廷賜姓，加封其它官爵，就跟朱溫一樣。
相比前一種選擇，這個選擇的獲利無疑會更大。但這同樣有個問題，就是王建之前說的那些顧慮。
王建和李茂貞如何選擇，追根揭底，要看李曄能否順利抵達陳倉。
有李曄主持大局，王建和李茂貞對李昌言的反戈一擊，就算不能立馬擊潰李昌言，日後有平盧軍相助，也一定會成功。而且不用擔心田令孜混淆黑白，抹殺他們的功勞。
李曄成了王建和李茂貞兩人，決定何去何從的關鍵因素。
這下王建和李茂貞看到李曄現身，自然是大喜，覺得大事可成。
但當兩人看到李曄背後跟來的數道長虹之後，又不禁一臉震驚。兩人如今都是半步築基的境界，自然一眼就看出來，跟在李曄身後的人，都是真人境的修為。
震驚讓王建和李茂貞相視一眼，背後同時冒出縷縷寒氣。
在今日的戰鬥中，如果他倆沒有留一手，只怕神策軍已經被擊潰，李儼已經落入李昌言的手中了。以李曄和他帶來的幾名真人境，別的不說，要行刺王建和李茂貞，可謂是輕而易舉。
王建和李茂貞吸了口涼氣，當即不再耽擱，王建大吼一聲，聲音傳遍他的部曲：「李昌言反叛朝廷，進攻神策軍，此為不忠不義，大逆不道之舉！我鳳翔軍乃國之精銳，誓為陛下而戰！如今安王已經趕來，所有將士聽本將號令，隨本將擒下李昌言，為國立功，封妻蔭子！」
王建話音方落，李茂貞也回到自己部曲的大陣上空，同樣厲聲呼喝：「李昌言乃逆臣賊子，我李茂貞誓不與之為伍！鳳翔軍皆忠義兒郎，為國血戰無數，如今李昌言卻要爾等背負千古罵名，這是要害死你們！安王已到，平盧軍即將趕來，眾將士聽令，跟隨本將擒下李昌言，為朝廷除此逆賊！」
王建和李茂貞的這個安排，之前自然跟心腹將校交代過，此時兩部將士，聽了他倆的話，還在愣神，不明所以，各自將校卻已經舉刀招呼自己的部曲，返身沖向李昌言所在的方位。
鳳翔軍別的大將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在看到王建和李茂貞的部曲，前陣將士停止進攻，向兩側匯聚，就地擺下防禦陣型，同時讓出通道，讓神策軍突進，后陣將士竟然都開始轉身，沖向李昌言的時候，都反應過來，王建和李茂貞這是真的反水了。
這些大將們有些發懵。但只是片刻，就清楚認識到，這種情況下，自己的部曲根本無法繼續跟神策軍作戰，只得下令部曲後撤，先撤出戰場，保全自身再說。
鳳翔軍想退，免不了一陣混亂，神策軍哪裡肯放過這樣的時機，開始大舉進攻。
上官傾城雖然沒有料到，王建和李茂貞會突然反水，但看鳳翔軍的模樣，完全不像是在誘敵深入，況且也沒有這個必要，如此戰機她自然不會放過，看準時機后，率領三千狼牙都繞過混亂的戰場，去攔截李昌言的後路。
李曄身在半空，對戰場的變化，自然是全都看在眼裡，不僅是他感到錯愕，跟在他身後的蘇娥眉等人，也是有些意外。
南宮第一奇怪的看了李曄一眼：「王建和宋文通反戈一擊，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李曄苦笑道：「這事真跟我沒有關係。」
南宮第一更加奇怪，尋思著道：「李昌言要劫持陛下，如果神策軍能夠護衛陛下不失，之前一直沒有軍功的田令孜，就到手了潑天大功。但是被王建和李茂貞這麼一鬧，大功可就沒田令孜什麼事了。」
李曄不置可否，田令孜有沒有軍功，他並不是很在意。
不過李曄也知道，田令孜一直跟他過不去，這回平亂之戰中做了很多小動作，能讓他吃癟，李曄還是頗為高興的。
此時，李曄不會到戰場上去策馬飛奔，修為到了真人境，戰陣已經不是他的戰場，他的目標是對方的高手。
但是很顯然，在釋門大敗之後，李昌言身邊並沒有能跟李曄交手的高手，所以李曄的目標就變得很簡單，擒賊先擒王。
看準了李昌言的黃旗，李曄徑直飛掠過去。
李昌言在千百親兵的護衛下，正在倉惶後撤。王建和李茂貞的反水，固然讓他始料不及，而李曄的突然出現，才是真正讓他感到絕望的存在。他在策馬奔逃的過程中，不時回頭看上一眼，眼中不可避免充滿驚惶。
李昌言無法理解，李曄為什麼會出現在陳倉。
釋門十八金剛，三十六羅漢，八百僧兵團，那是多麼強大的力量。在李昌言的之前的預料中，他們會毫不費力把李曄殺了，然後再回來幫助他，一舉突入中軍直接擒下李儼。
若非有釋門這個依仗，李昌言又怎敢悍然向神策軍發動進攻，想要挾持李儼？但是事實恰好相反，釋門沒回來，李曄卻完好無損的來了。
李昌言不能不驚恐，李曄是真人境，他不過是練氣術師，雙方的戰力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
不過李昌言並沒有束手待斃，眼看李曄飛掠而來，他一把抽出橫刀，爆發出臨死反撲的大氣勢，咆哮道：「弓弩，齊射！」
跟在李昌言身旁的，都是他的嫡系精銳，戰力自然不是尋常士卒可比。眼下雖然是在倉惶逃竄，但是聽到李昌言的喝令，將校仍是咬牙道：「盾手，護衛軍帥！弓弩，齊射！」
一陣沉悶的弦動聲中，數百鐵箭飛射升空，化作箭雨向李曄罩去，同時，百名大盾手圍在李昌言周邊，將他護衛的水泄不通。
軍中多高手，所以護衛主將從來都是重責。為防敵軍高手突進中軍，戰陣有專門的應對。不僅弓箭手都是修士，主將身旁的盾牌手，更是以練氣術師為主。此刻，還有十多名高手從陣中飛出，佔據重要方位。面對這樣的陣勢，就算是練氣九層來了，也只得乖乖退走，否則就要飲恨當場。
李曄飛掠而進，數百鐵箭瞬間臨面，他看也沒看一眼，衣袖一揮，半空卷過一陣靈氣狂風，箭雨便悉數被掃開，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看見龜殼一般，將李昌言護衛的嚴絲合縫的大盾陣，李曄也沒有把盧具劍取出，只是輕描淡寫一拳轟出。
霎時間紫雲升騰，一個寬達數十丈的拳頭，轟在大盾陣上。
盾牌與軍士一起四散飛起，那些站住有利方位，想要擇機出手的練氣高手，也在這一拳下化作飄飛的殘葉，全部吐血倒飛出去。
混亂的氣爆中央，李曄落在驚駭欲絕的李昌言面前，一伸手，李昌言的身體就飛了出來，被他攥住了脖子。
在李曄身周，是橫七豎八倒了一片的軍士，少說也有數百人。更遠的地方，李昌言的親兵，和那些正在潰逃的士卒，看到這一幕無不目瞪口呆，連逃跑都忘了。
這樣的陣勢，他們莫說見，連想都沒有想過。那已經是超出他們認知的力量，在他們的想象中，大概只有仙人才能做到。面對這樣的安王，他們連群起攻之的勇氣都沒有。
李曄漠然看著臉色漲紅的李昌言，淡淡問道：「李昌言，你知死嗎？」
李昌言放棄了掙扎，他坦然看著李曄：「成王敗寇，安王強到這個地步，誰能預料？李昌言知死，但李昌言的失敗，非戰之罪，並不後悔！」
「你不後悔？」李曄鬆開手，李昌言直接癱倒在地上，他捂著脖子劇烈咳嗽半響，又立即站起身來，挺直腰板，保持著一名武將和亂世豪傑的尊嚴。
「大爭之世，凡有血氣者，皆有爭心。眼下天下大亂，匹夫也能成豪傑，草莽也可做天子！如此良機，數百年一見，天下有志之士，誰不想放手一搏？」
李昌言站得猶如一根鐵槍，渾然不懼的迎上李曄的目光，「今日我李昌言敗了，我認栽。不過就是一死而已，大丈夫不懼一死，怕的是沒有施展抱負的勇氣！我至少爭過了，不負此生為男兒，不負大丈夫七尺之軀！」
李曄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
李昌言笑了一聲：「王建和李茂貞之所以會對我反戈一擊，不過也是想要建立自己的功業罷了，他們跟我並沒什麼兩樣。如果他們有我這樣的機會，他們也會如此選擇。今日他們會叛我，來日也會背叛朝廷。安王殿下，這兩人你要當心了。」
李曄道：「亂世當道，這種人殺之不盡。我能讓他們神魂俱滅，但我滅不盡天下人想要建功立業的野心。」
李昌言點點頭：「安王殿下此言有理。不過，大唐有安王殿下在，那些想要成就大業的野心之輩，只怕都不會有下場。悍然舉事，兵敗身死，我李昌言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說到這，看著洶湧殺過來的王建、李茂貞部曲，李昌言哂笑一聲，似是不屑。
看到從後方包抄過來的狼牙都三千騎，他眼中掠過一抹欽羨與敬佩，隨後就梗著脖子，對李曄道：「殿下，動手吧。能死在殿下手裡，是李昌言的榮幸！」
「你是條漢子，你這樣的人，值得我用天子劍殺你。」李曄取出盧具劍，「走好。」
寒光一閃，李昌言的頭顱高高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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