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此間酒盡 再無故人（下）
月光如瀑，傾打在郡主三千柔順的青絲上，李曄動作輕柔的為她理了理，溫聲開口：「天地大爭，一切以利為先。若是對我無利的事，我當然不能去做，若是對我有利的事，我自然當仁不讓。」
吳悠眨了眨仿若星辰的眸子，疑惑道：「可妖族是我們的盟友，關閉他們下界的通道，怎麼會對我們有利呢？」
李曄收回溫柔的目光，看向深邃浩瀚的崑崙通道，不急不緩道：「當然有利。你想過沒有，妖族和泥塵道人若是在仙域勝了，他們就會成為仙庭之主。既為仙庭之主，身份就發生了變化，成為統治階層后，他們第一個要思考的問題，就是如何穩固統治。這包括肅清內部反叛勢力，加強自身權威。」
「畢竟天地之間，只能有一個正統。」
「說得再直白些，他們將重新一統天地，再度奪取凡間統治權。」
「這跟道門仙庭不會有半分差別。」
「我們跟妖族和泥塵道人的同盟關係，將在對方成為仙庭之主的那一刻，立即破碎，毫無餘地。」
「如果崑崙通道沒有關閉，仙凡沒有徹底隔絕，到了那時，我還不是得跟他們開戰？」
「就算在此之前，妖族和泥塵道人騰出一些力量，幫助我平定了天下，那天下人到底是敬畏我李曄，還是敬畏妖族和泥塵道人？我又能收穫多少百姓忠心、氣運？」
「最後妖族和泥塵道人要奪取凡間權柄時，我拿什麼跟他們抗衡？」
吳悠沒想到李曄會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一時怔在那裡。
然而眼前的郡主已經不是昔年懵懂無知的長安少女，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這讓她禁不住眼眸黯然。
郡主問道：「可若是妖族敗了呢？」
李曄明顯早有腹稿，所以回答起來不假思索：「若是妖族和泥塵道人敗了，道門仙庭騰出手來，自然會想方設法，繼續干涉凡間事務，再度集結重兵下到凡間。」
「到了那時，經過這一場巨變后的仙帝，就不會像之前那樣，還顧著跟域外神仙大軍交戰的大局，不肯抽調太多兵馬下界——相反，只怕他寧願丟掉半壁江山，從此偏安仙域一隅，也要集中力量滅了我李曄，確立自身對凡間的統治，保證道門香火不絕。」
「除此之外，在這之前，如果妖族和泥塵道人在仙域征戰失利，需要敗退凡間，我也不想看到他們從崑崙通道回來。」
「凡間可經不起仙人大戰的折騰，百姓的生命太脆弱了，仙人境之上的修士大戰，若是不刻意迴避凡間生靈，隨隨便便就可能讓凡間淪為煉獄，蒼生百不存一。」
「到了那時，哪裡還有我的修為、功業？」
聽了這話，吳悠鮮紅的櫻桃小嘴糾結在一起，正如她矛盾、複雜的心理。
良久，她才繼續問道：「曄哥哥，我們和妖族的聯盟，就此已經破滅了嗎？」
李曄笑了笑，笑容充滿無奈，又充滿洒脫和智慧，「其實，隨著妖族進入仙域，我們和他們的同盟關係，基本就不存在了。」
「如果妖族和泥塵道人成功，往後我們雙方必有一戰；如果妖族和泥塵道人失敗，他們就算敗退凡間，也無法擺脫仙帝追殺，只會平白貽害凡間蒼生，我不會讓他們這樣做。」
「對我們而言，就算妖族和泥塵道人敗了，他們也為我們拖住了仙帝的力量，讓我有時間可以趁機平定天下。當然，前提是，要麼他們支撐得夠久，要麼我趁機關閉崑崙通道。」
「正是因為都意識到雙方同盟關係的即將終止，所以即便是在不確定未來是否能夠再相見的情況下，方才我跟尤達梟、紅孩兒、離劍、白狼和猴子他們的離別，才顯得那般沉重、沉痛。」
聽到這裡，雖然已經成長起來，不再缺乏智慧和手腕，但本心仍舊純真的郡主，低頭陷入了無聲的沉默。
李曄沒有再說話，就這麼跟郡主並肩安靜的站著。
只不過到了此時，心境與之前卻是不一樣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對李曄和妖族來說，飲完了剛才那壇酒，他們就不再是故友了。
不見還是朋友，相見即是仇敵。
李曄聯合妖族的目的，是為了對抗仙庭，成就凡間大業，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妖族聯合李曄，是為了經由凡間返回仙域，謀求奪回仙庭，如今，他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聯盟是因為有共同目標共同利益。在這個基礎喪失的時候，聯盟也就不復存在。
能夠剩下的，除了不可預知的未來，也就只有彼此間無法言說的情誼與回憶。
……
高駢所在的帳篷中，燈火昏黃，燭影搖曳。
除了他自己之外，帳中還坐著數人。李茂貞、王建赫然在列，叫人意外的是，就連已經失去凡間基業的朱溫也在。
「安王眼下在做什麼？」
這是高駢問的第一個問題。
「在跟郡主花前月下呢，不會有精力注意到我們這邊。你叫我們來，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答話的是李茂貞，他語氣生硬，隱隱帶著些莫名的不滿不快，比尋常女子還要清秀好看許多的長眉間滿是寒霜，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聽到這個回答，高駢面上不顯，暗地裡卻鬆了口氣，隨即安然笑道：「諸位是天下最大的諸侯，孤王星夜請諸位來，自然是有大事相商。」
李茂貞皺眉，不耐煩道：「不必說這些多開場白了，本王時間寶貴得很，直接說正題。」
大抵是因為年輕，跟高駢等人不同，李茂貞嘴唇紅得很，開口便是紅口白牙，怎麼看都讓那些營養不良或是內息不調的女子羨慕嫉妒。事實上，這個俊美的年輕藩王，總是最容易引來諸多女子的愛慕。
若非如此，李茂貞在自家王府旁興建的那座幻音坊里，也不會有那麼多對他死心塌地的環肥燕瘦了。
高駢本想賣些關子，以增加自己想要說的話的份量，被李茂貞這麼一通「胡攪蠻纏」，只得放棄原本的節奏，徑直說起主題：「孤王且問諸位，放眼當今天下諸侯，何人勢力最大實力最強？」
李茂貞冷冷道：「這還用問，當然是正在跟紅顏知己花前月下的那個！」
高駢覺得李茂貞的態度有些奇怪，對方對「紅顏知己」、「花前月下」這些字眼咬得極重，好像嫉妒李曄一樣。高駢轉念一想，難不成李茂貞對郡主吳悠也有什麼想法？
高駢無暇多想，「岐王說的不錯。安王雄踞河北，坐擁河南的平盧、天平二鎮，還有李唐宗室的身份，經年以來征戰南北鮮有敗績，眼下更是擊敗朱帥，麾下兵馬戰局中原各鎮，要說實力和勢力，你我皆是大大不如。」
李茂貞這回沒有發表評論。
高駢接著道：「之前我等與安王約定，此役後由我等瓜分中原七鎮，然而安王是否會甘心將已經到手的地盤拱手相讓，你我應該心中有數才是。」
李茂貞沉下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高駢呵呵笑道：「岐王勿急，孤王這就說到關鍵之處了.……若是安王不願讓出中原七鎮，又或者是在分配藩鎮的時候做些手腳，你我可就被動了。」
說著，高駢飽含深意的看向眾人，笑而不語。
王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懵懵懂懂，好像沒有聽出話中玄機。
朱溫則是冷眼旁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李茂貞冷笑道：「吳王想要對付安王？」
高駢道：「不是孤王一人，而是我們。安王若在，我等頭頂如懸利劍，時時不能自安。岐王豈能例外？」
李茂貞：「你又有了什麼陰謀詭計？」
高駢：「陰謀詭計談不上，機會倒是有一個，就看諸位願不願意把握了。」
「說！」
「三日後關閉崑崙通道，需要五大諸侯合力。屆時只要你我四人聯手，就能在關鍵時候將安王除去！」
「殺安王？說得輕巧！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李茂貞嗤之以鼻。
高駢笑容不減，繼續裝模作樣：「安王實力高強，要殺他自然難上加難，但要是藉機送他去仙域，就不那麼難了。」
李茂貞頓時一怔。
王建隱藏了自己的情緒半天，聽到這句話，也是驟然眼前一亮。
高駢循循善誘：「崑崙不只是一個空間通道那麼簡單，當崑崙被關閉后，勢必影響天地法則。王載豐告訴孤王，到時凡間將再也沒有仙人，這也就意味著不會再有仙人境修士。」
「我們若能送安王去仙域，不僅他會離開凡間，就連郡主吳悠也是如此。而我等身負天機，可以自降境界到真人境，不必受此規則貽害。到了那時，平盧、河北群龍無首，再無可以主持大局之人，那九鎮數十州之地，還不是任由你我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