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該
岷州城西，洮水河南，崆峒山上站著一幫人，黑袍兜帽迎風飄揚，個個目不轉睛眺望著河畔的戰鬥。
眼見李雯文和劉小黑在人群中縱橫捭闔，殺人如屠狗，朵朵猩紅侵染了雪地，每個人神色都變得冰冷。
「上師，達布卓嘎能對付這些唐國人嗎？我看他的手下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簡直比牛羊還要慘。」一名身材消瘦個子矮小但雙目銳利的黑袍人，對前面手持一柄鑲嵌著華貴寶石法杖的老人恭敬道。
「幾個娃娃而已，能夠翻騰起多大的風浪？我們已經派遣了二十多名神仆相助，加上岷州城原本的十幾名神仆，若是達布卓嘎還對付不了自己的殺子仇人，難道還要我們親自動手不成？」老人的聲音低低響起，如同夜梟般刺耳。
矮個子黑袍人心中本來有很大的疑惑，但聽到老者的話就放心的點了點頭，顯然對老者有著無條件的信任與恭順。
旁邊一名面色陰鷙的中年人徐徐開口：「這幾個唐國人，能夠一路殺到岷州來，也算是難得一見的高手。可是他們太自大了，明知我們征伐唐國的大軍已經班師，各路高手都已經騰出手來，還不知道退卻，真是自尋死路！」
這話引得眾人紛紛點頭。
老者桀桀笑了起來：「這回征伐唐國所得頗豐，足夠神廟的大祭祀所需。神子已經得到了月神的祝福，現在實力直追大上師，等到大祭祀完成，月神一定會降下更多福瑞，你我都會跟著受益。等到明年春陽燦爛的時候，神子就會帶領我們殺向唐國的長安，就像先祖曾經做過的那樣，佔領那裡。這回，我們一定會在長安建立起月神的國度！」
這番話就像是一副春藥，讓眾人面紅耳赤，雙目中滿是狂熱之色。
月神廟，大上師，神子，月神的國度，這裡面的每一個字眼，都足夠讓月神教的信徒們陷入瘋狂。
……
襲利卓邏現在也是滿面通紅，只不過不是因為狂熱，而是因為憤怒。
五名他從岷州城帶來的神仆，奉他的命令殺向李雯文，意圖以殺雞用牛刀的方式，宰掉這個狂傲的唐國少女。
——至於先前活捉此人的命令，早就被襲利卓邏自己推翻了。
五名神仆，雖然都只是初階的實力，但放在哪裡都是貨真價實的高手。
如果岷州的城主不是六穀部六位統領之一的達布卓嘎，城裡也不會有十幾名神仆。但就在那幾名神仆，喝退了李雯文身旁的月神教修士，準備給對方一個不負戰士身份的體面死法時，異變陡生。
已經拼殺的渾身浴血的馬尾少女，陡然停住腳步，彎腿挺胸、雙臂曲張，朝天一聲歇斯底里的大吼。
只聽見一陣靈氣激蕩的嗡鳴，她腳下生出一股氣勢萬千的旋風，將地面的積雪悉數卷到半空。與此同時，她身上竄起一道肉眼可見的熊熊靈氣火焰，瀑布倒流般直上二十餘丈！
五名神仆境修士見勢不妙，立即出手。
作為月神教在凡間的高端戰力，每名月神教修士在跨過那道天塹，成為神的僕人時，神識都會溝通月神，獲得月神的回應，並被賜下一種福瑞。這種福瑞代表了他們神仆的身份，也是他們最強的進攻手段。
傳說因為修士資質的不同，月神賜下的福瑞種類也不相同。神仆境低階的修士多半會獲得一種術法，這種術法將決定他們在神仆三個境界中的戰鬥風格。
現在向李雯文出手的五名神仆境，排成一個倒品字形，最前面的兩人虛空一抓，手中就各自握住了一柄彎月狀的黑色戰刀，想都不想便朝李雯文劈下。
中間兩人一人抓出一面厚重圓盾擋在身前，一人手中出現一架長弓，瞬間拉滿弓弦的時候，長弓上一支黑色羽箭便具現出來。
最後一名神仆境，手中竟然揮舞著一根法杖，搖頭晃腦的喃喃自語，神色極為虔誠莊重。伴隨著他的神秘歌聲，半空中灑落四束陽光罩向面前四人。
斬出彎刀的修士，面前飛出兩道半徑十多丈的弧形刀芒，旋轉著飛射向前；
鬆開弓弦的修士，黑色羽箭呼嘯著破空而出，在路途中不斷漲大，速度快到幾乎看不見；
手持重盾的修士，則是跨步向前，擋在了眾人前面，此時他面前的大盾光芒，已經跟城門無異！
這五名神仆境高手同時出手，彼此配合，手段互補，攻防兼備，對敵時絕對能夠產生奇效。五人聯手，莫說對付一個同境修士，便是面對神仆境中階——陰神真人實力的修士也不懼分毫！
只可惜，他們沒想到氣息堪堪攀升到神仆境初階的李雯文，在血戰之後，面對他們襲來，不僅沒有敗退，反而還主動進擊！
她那一聲吼，身上竄起的青藍靈氣火焰，迸發出靈池真人巔峰的氣息！
五名神仆驚愕之下，現在倉促出手，術法威力還未完全形成，彷彿被靈氣燒成一個巨大火人的李雯文，就飛躍而至，手中寬大的砍刀重重揮下！
刀光青藍，刺眼奪目，勢出如皓月墜落。
先是兩道飛旋的黑色刀芒被豎直斬滅，旋即刀光劈開了鑽空而出的黑色羽箭，當黑氣如煙雲崩散之時，刀光已經轟然擊在城門大小的重盾上！
轟隆一聲雷鳴，一圈靈氣波浪從圓盾上急速盪開，哪怕離地數丈，也掀起地面積雪如海浪外翻！
而這時，四束從天而落的陽光，才剛剛到了四名神仆頭頂。
分不清是靈氣流光還是雪花的滾滾波濤中，李雯文再度飛了起來。這回她臉色紙白，牙關緊咬，仍是止不住嘴角鮮血溢出。
在她腳下，那名舉盾的神仆面前已經不見大盾，唯獨額頭上溢出一道筆直血線，嘴角動了兩下，身體就從中斷裂飛開，臟腑頓時颯颯灑落。
其他四名神仆，除了最後那人，都是臉色青紫，嘴角溢血，周身黑氣亂串，顯然氣息不穩。位在最後的神仆境，雖然沒有受到多大攻擊，但臉色最為難看。
方才他祈求的福光，是增加同伴進攻能力，並非防禦所用。原以為最多兩次出手，對手必然死透，誰曾想對方竟然破開重盾神仆的防禦，讓他的同伴受傷不輕！
一人對五人，正面硬碰，竟然殺敵一人，自身還有戰力，這是神仆們始料未及的！這小姑娘不是已經廝殺半響了嗎？難道她就不會疲累？靈氣不會不濟？
李雯文隨手用衣袖抹去嘴角血跡，將砍刀高舉過頂，就要再度殺下，跟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讓我來吧。」蘇娥眉按下了李雯文的手臂，從她身旁輕飄飄的掠過，聲音溫暖中還帶著幾分寵溺，「幾條雜魚而已，還不值得你拚命。」
李雯文咬了咬牙，沒有堅持，卻也沒有就此罷手的打算。她眼中仍舊燃燒著戰火。知道自己不能再單挑神仆群，遂轉身躍向地面上那些月神教練氣修士。
在少女眼中，這些吐蕃蠻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拿來砥礪修為。
微微側頭，看到劉小黑那邊已經有衛小庄蠻牛一樣衝撞過去，李雯文放下心來，開始專註於眼前的對手。
襲利卓邏看到蘇娥眉過來，就覺得大事不好。
作為神仆境高階修士，他只看對方飛行間悠然愜意的姿態，充滿行雲流水、寫意瀟洒的意味，就知道此人道行極高，絕對不好相與，萬萬不是普通神仆境能夠對付的。
他當即一聲大喝，連忙飛出，想要阻攔。
其實，之前他一直盯著楚南懷——通過楚南懷、蘇娥眉、衛小庄三人的站位，他就判斷出楚南懷地位最高，相應的修為也會最強。所以他一直認為只有對方出手的時候，他才有必要大展神威。
卻沒想到，現在楚南懷還沒動，他就不得不出手。
被迫出手也就算了，關鍵他還沒必勝把握。
「瘋了！這幾個唐國的人都變成了可怕的瘋子！」襲利卓邏紅著雙眼，目光落在同伴背後時，又充滿哀憐和祈求，「擋住她一招！只要一招的時間，我就能救下你們！」
一招。
一招過了。
襲利卓邏目眥迸裂，眼角淌出血水！
一招，四名神仆就在他眼前如朽葉一樣飄落。
他甚至都沒看清蘇娥眉是怎麼出手的！上一瞬，他看到那名動作飄逸氣質如仙的唐國女子，只是拔出了手中那柄雪白古樸的長劍，而下一瞬，四道劍光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四名神仆身上，沒有鮮血溢出，甚至看不到傷口，但生機卻在剎那間斷絕，只能睜著眼，從半空墜入雪地。
「混賬！襲利卓邏要將你碎屍萬段！」襲利卓邏怒吼著揮動手中戰斧。
蘇娥眉沒有答話，面對襲利卓邏的暴怒進攻，只是猶如蝴蝶一般，在重重斧影中輕靈飄蕩。她看起來就像是一絲飛絮，無論面前有多少靈光斧影，都能在對方斬到自己之前，就被激蕩出的空氣微風事先捲走。
眨眼間襲利卓邏便出手了百次。
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到一百次的時候，他已經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
起初他還想一斧頭砍死蘇娥眉，到後來，他只想擊中對方，甚至都不去想能不能造成殺傷。只要能擊中對方，那就是他的勝利！
他有直覺，也有把握，只要擊中一次，他就會贏。
但是他沒有。
陡然間，襲利卓邏心裡咯噔一聲，渾身毛髮皆張。
一股從未有過的危險感、恐懼感，像是冰冷的針一樣刺進了他的心臟，讓他禁不住要顫抖、要嚎叫！
幽靈般飄蕩的蘇娥眉，看似隨意無狀，沒有目的，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拉進了半數距離！
這時，她再一次拔出了長劍。
看到了。襲利卓邏看到了那道劍光。這一次，他看得無比清楚。因為在他的視野中，天地之間，就只有這道劍光。不璀璨，不耀眼，甚至談不上明亮，說不出顏色。
浩如天光，微若絲線，重逾崑崙，輕似柳絮。
唯一不變的，是一閃而逝。
襲利卓邏感到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也察覺到渾身力氣瞬間無蹤，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困意猶如潮水將他淹沒。
「不該讓她出劍的。」掉進雪地中，被積雪覆蓋的襲利卓邏，最後這樣想道，「應該在她出劍之前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