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逃竄（上）
洮水河上那艘舟船上站著的，的確就是岷州城主，吐蕃六穀部統領之一的達布卓嘎。
身為月神教神仆境高階修士，達布卓嘎有著自己不容褻瀆的自尊，弱小的螻蟻不值得他出手，吐蕃貴族的尊嚴必須得到維護和保持。
襲利卓邏也是神仆境高階，但兩人的真實戰力並不能等同。看到襲利卓邏最終被蘇娥眉蓄勢良久后的一劍斬滅生機，達布卓嘎除了憤怒之外，並沒有多少感受。要說其它，也就是一縷不滿。
自己麾下大將被斬，任誰都會憤怒，至於不滿——達布卓嘎認為，襲利卓邏自己實力不夠被敵人在陣前斬了，這是大大丟了他的臉。
英武、高貴的達布卓嘎的臉面，遠比襲利卓邏的性命重要。襲利卓邏沒有拚命維護住自家主人的顏面，就該去死，而且全家都應該為之陪葬。
達布卓嘎打定了主意，待會兒回到城內，一定要將襲利卓邏的家人殺了泄憤。至於襲利卓邏房中那位嬌美嫵媚的妻子，自然應該來服侍自己，舔自己的腳尖。
河畔上的戰鬥很激烈，蘇娥眉、衛小庄帶著李雯文和劉小黑，跟三十來名神仆境、兩百多名練氣修士鏖戰一處，雙方斗得難解難分。
達布卓嘎更不滿了。
但他依然沒有出手的意思，除非他的屬下都死絕。不如此，不足以顯示他的高貴。
在達布卓嘎看來，部下就是用來廝殺、戰死的，他們唯一的使命，就是為自己屠滅那些敢於冒犯自己的敵人。
如果他們做到了，達布卓嘎不吝嗇賞賜，若是他們沒有做到，達布卓嘎莫說不會救這些沒有半點用處的人，還會將逃回來的殘兵敗卒剁碎了丟在荒野中喂狼。
此時的達布卓嘎在看戲。看戲的人總是悠閑的，因為置身事外，所以毫無壓力。如果他的部下全都戰死——不用等到他們全都戰死，只要達布卓嘎看出他們沒有獲勝的可能，就會親自上場，將他們連同敵人一起殺死。
不能戰勝敵人的吐蕃人，不配做月神的信徒，也就不配活著。
更何況，對手還是早就不復強悍、這些年孱弱無比的唐國人。
達布卓嘎這麼做了。
他從船頭飛出，幾乎是以閃爍的方式進入戰場，抓住擋在面前的一名神仆的后領，也不見他怎麼用力，就捏爆了對方的脖頸。
爆炸的碎肉鮮血還沒散出，他就負手掠過了那具屍體，左右的練氣修士橫七豎八倒飛而起，人在半空身體相繼炸成血霧，煙花絢爛。
高貴的達布卓嘎出場，自然要有派頭，橫飛的屍體就是勇士最好的背景。無論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
達布卓嘎覺得，對戰場上的人而言，自己就是死神，既然他們要讓自己出動，就得獻祭自己的生命。
這些廢物一樣的傢伙，竟然連四個唐國修士都打不過，實在是該死。他們的生命能夠獻祭給自己，是自己恩賜給他們的榮光。他們應該感謝自己。
雙眸沒有絲毫感情的達布卓嘎，遙遙朝緊張的轉頭向他看來的衛小庄點出一指。
砰。
很輕微的一聲脆響，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發出一聲嘶吼的衛小庄，還是沒能擋住達布卓嘎的出手。他那具肥胖的身體像是被一鎚子砸飛的木頭，重重倒飛出去。
「醜陋的胖子，竟敢到達布卓嘎面前來臟我的眼，真是該死！」達布卓嘎出手的時候如此想道。
他再度以近乎閃爍的方式前進。英明高貴的達布卓嘎發現，方才自己這一擊，竟然沒能將那個肥胖的傢伙打死。對方倒飛出去的姿態看起來凄慘，其實藉此卸去了很大一部分力道。
對在戰場上從不失手的達布卓嘎而言，這是奇恥大辱。
砰。
又是一聲輕微的脆響。
達布卓嘎心頭訝異的咦了一聲。
自己還沒出手，怎麼會有聲響？
視野中的衛小庄在落地之前一個后翻，穩穩落在了雪地上，看起來並不像遭受了第二次打擊的樣子。
視野有剎那的黑，有瞬間的側移，此後才是腰部鑽心的疼痛傳出，心頭也是一陣煩悶。
達布卓嘎如何還能反應不過來，剛才那是有人對他出手了！
這簡直無法置信。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偷襲高貴的達布卓嘎？！那幾個唐國的人難道不知道，惹怒自己只會讓他們死得更慘？
達布卓嘎很快穩住身形，轉身就朝襲擊者盯去。
他看到的，是咧嘴向他笑的楚南懷。
「又是一個醜陋的傢伙！天哪，這老匹夫滿嘴黃牙也就算了，門牙還缺了一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多麼骯髒嗎？為什麼還有臉笑！」達布卓嘎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胃部一陣翻騰，幾欲作嘔。
作為世間最尊貴的存在——吐蕃貴族，又是月神的僕人，怎麼能容忍眼前有這樣污穢的人出現？！
達布卓嘎彈了彈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保持著自己的風度，陰沉的盯著楚南懷，盡量慢條斯理的一字字道：「你這個丑……」
楚南懷嘿嘿笑著說道：「你偷襲了老道的徒兒，老道就還你一手，可不算占你便宜。現在你準備好了否？老道要正經出手了。」
達布卓嘎被氣得怒髮衝冠！這個醜陋的老不死，竟敢敢打斷自己的話？
沒等他咆哮，便看到楚南懷消失在原地。
達布卓嘎心頭警兆陡升！
幾乎是同時，一個鐵鍋大的拳頭，就到了他面前，佔據了七成視野！突起的破空聲尖利刺耳，幾乎要撕裂人的靈魂，比厲鬼嚎哭還要凄厲。
沒有任何轉圜餘地，達布卓嘎奮起一拳，與對方重重碰在一處！
有第一拳便有第二拳，緊接著是第三拳、第四拳……
刺耳的破空聲被浪濤般的驚雷聲代替，從拳頭間肆掠而開的靈氣成風成刃，一股股在兩人身周飛散而出。地面再無一寸積雪，飛旋呼嘯的雪瀑一潮接著一潮，沒來及退開的月神教修士被切成肉條肉片，霎時間便屍骨無存。
楚南懷臉上還掛著不正經的笑容，為老不尊，怎麼看怎麼猥瑣，尤其那顆豁牙不忍直視。
達布卓嘎卻再也沒有心情去誹謗對方的長相，臉色陣青陣白。
第一拳相擊，他就凌然一驚，對方的靈氣之力是那樣磅礴浩大，好似巍峨雄山傾塌，一拳就壓得他踹不過氣來。
達布卓嘎早就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子，必然是這幾個唐人中最厲害的存在，但他從未將對方放在心上。作為岷州城主，六穀部統領之一，整個河西之地修為比他高的，也只有月神教中那些為數不多的上師。
只要不跟上師交手，還有誰是他不能戰勝的？
這些入境興風作浪的唐國修士，也就是能趁著大軍、高手征伐在外，能夠在河西鬧事而已。現在碰到自己而沒有選擇逃跑，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眼前這個醜陋到讓他反胃的糟老頭子，每一拳轟出，都有讓他五臟震顫的力量！兩人對轟不過百餘拳，達布卓嘎就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震得要移位了！
作為神仆境高階修士，神人境之下的最強存在，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達布卓嘎從來都認為除非碰到神人境高手，否則他斷然不至於這麼窘迫。
傳聞神子得到月神祝福，境界一躍而至神人境，只是受限於天地法則，現在只能維持神仆境高階大圓滿的境界。大上師們曾說，神子雖然不是神人境，但戰力卻跟神人境相差無幾，只要他願意，就能施展神人境手段。
那樣的存在，自然是興盛月神教，率領吐蕃人再度攻佔長安，滅唐人之國，建立月神國度的前兆。也只有那樣的存在，能讓達布卓嘎甘認不如。
但是眼前這個註定馬上就要國滅的唐國修士，為什麼會有壓制自己的實力？！
嘴角溢血不止的達布卓嘎，無暇多想，他只是清楚的意識到，今天碰到的這幾個唐國修士，絕對不是一般人！現在，他若是再不做出決斷，恐怕要被對方活生生用拳頭打死！
「吼！」發出一聲嘶吼，達布卓嘎動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神賜之盾。
他飛快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那血霧霎時間便形成一面血色大盾，擋在了他身前，擋住了楚南懷的拳頭。而他自己，則趁機頭也不回的向北方飛遁！
神賜之盾是達布卓嘎成就神仆境，溝通月神時獲得的福瑞能力，跟之前那名神仆境初階修士手中具現的大盾並無本質不同，只是以鮮血催動，防禦力更強。大上師曾說，除非是他和神子出手，天下沒人能夠擊破他的大盾。
神賜之盾緊貼在達布卓嘎身後，護著他急速飛走，無論楚南懷怎樣轟擊，大盾始終血光不減。
回頭看到楚南懷不依不饒的追擊，達布卓嘎一口老血噴了出來。這並不是他被楚南懷擊傷，而是屈辱、悲憤到極點，實在是忍不住了。
英勇高貴的達布卓嘎，堂堂的吐蕃貴族，月神的僕人，竟然被一名唐人像打狗一樣追著滿世界打，哪裡還有半分尊嚴存下？
崆峒山上，手持法杖的老者老臉抽了抽，破口大罵：「達布卓嘎這個廢物！竟然被一個唐國人追得抱頭鼠竄，月神的顏面都被他丟乾淨了！」
他身旁的幾名月神教高手，也都是憤怒難擋，個個一副羞與為伍的模樣，謾罵的話層出不窮，難聽至極。
「幹掉他，幹掉他！」上師舉起手中法杖指著楚南懷，「把達布卓嘎帶回來，帶回神廟，讓大上師處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