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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變革者

  文殊跟飛鴻相對而坐於大殿中。


  這是文殊的大殿。


  殿外有很多佛域修士。


  飛鴻麾下的,文殊麾下的,有千百人,每個都盤膝坐在蒲團上,神色肅穆。


  由不得他們不肅穆。


  事關佛域未來,每個人都身在局中,誰敢有半分大意?

  飛鴻與文殊要舉行一場論法。如果前者贏了,文殊會帶著自己麾下的修士,跟飛鴻站在一起;如果後者贏了,不用聖佛出手,文殊及其麾下的修士,就會立刻跟飛鴻開戰。


  論法的核心,是飛鴻為何選擇在這個時候,要帶領麾下修士,走一條跟聖佛不一樣的路。


  文殊要分辨,飛鴻憑什麼認為她的路是對的,會給釋門帶來未來,而不是趁聖佛受傷之際,在釋門動蕩之時,單純的想要依靠眾人對聖佛的不滿,篡奪聖佛之位,成就自己的權力慾望。


  聖佛現在就算受傷,實力依然強大。


  對飛鴻而言,她必須爭取文殊。兩人合力,才有在聖佛手下活命的可能。如若不然,等聖佛從前線戰場歸來,飛鴻就得立馬灰飛煙滅。


  對文殊這個層次的存在而言,個人早就跟釋門融為一體,釋門的生死存亡,才是唯一值得關注的問題。


  見修士已經到齊,文殊對飛鴻道:「你可以開始了。你說聖佛錯了,一錯再錯,就先跟我等說說,聖佛哪裡錯了。」


  飛鴻點點頭,不急不緩道:「東土大唐,世間最好的福地,自東漢以來,釋門東傳,在漢家帝王的幫助下,發展一直順暢。只不過東土道門實力強大,雖歷經數百年,釋門依然無法做到,讓東土像西域那些邦國一樣,成為真正的佛國。


  「釋門為圖大計,先是謀劃了取經大事,成果顯著,這個已經過去,姑且不言。而後,釋門隱蔽集結大量金剛境修士,準備在東土亂世到來之際,給予道門重擊,徹底讓釋門在東土一家獨大。聖佛一錯再錯,就是從這次行動開始。」


  文殊微微皺眉:「鳳歧山之戰?」


  鳳歧山之戰,李曄滅殺釋門僧兵團,擊敗百名金剛境修士,挫敗了釋門東出大計。


  飛鴻頷首道:「釋門受到來自西邊的伊斯蘭進攻,凡間戰事不利,一敗再敗,天竺內部興起的教派,更是令釋門陷入內憂外患。聖佛為了破局,選擇讓僧兵團和金剛們提前東出。」


  文殊道:「此役若是成功,釋門獨大東土,就能建立真正的佛國。以東土的人傑地靈,和強大的漢文明,若能為釋門所用,我們就能匯聚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反攻伊斯蘭,屆時豈有不勝之理?」


  飛鴻搖頭:「不會勝。」


  文殊皺眉道:「當年恆羅斯之戰,唐將高仙芝,不過是率領兩三萬安西四鎮的邊軍,又經過數月長途跋涉,與十多萬伊斯蘭大軍交戰,猶且能夠做到完全壓制。只不過因為伊斯蘭人數太多,短時間內,沒有取得決定性勝利。


  「而後,若不是異族番兵反叛大唐,從背後突襲唐軍,唐軍如何會敗?饒是如此,高仙芝仍能率領數千人殺出重圍,回到大唐。這場大戰,伊斯蘭雖僥倖勝出,卻再也不敢跟唐軍交鋒。此後,唐軍依然把持西域,且實力很快恢復,並再度向西擴張,直至安史之亂。


  「唐人如此強悍,若能讓他們成為釋門大軍,區區伊斯蘭,又有何懼?」


  飛鴻微笑道:「我說的不會勝,不是唐軍不能勝伊斯蘭的大軍,而是東出的僧兵團和金剛們,註定勝不了李曄。」


  文殊眼帘低垂。


  她冷冷道:「你這是從果反推因,不能證明聖佛就錯了。」


  飛鴻道:「如果說鳳歧山一役,還可商榷,那麼河東之役,聖佛犯得錯就太大。」


  「河東是釋門在大唐的重心所在,釋門扶持李克用,順理成章,有何錯?」


  「錯的是讓我帶領羅漢下界,以仙人力量,直接干預凡間爭鬥。」


  「你敗了,聖佛便錯了?」


  「以仙人直接干預凡間,本就是錯。」


  飛鴻嘆息一聲,繼續道:「不是我為自己的過失開脫,當時我到河東后,受到道門仙庭重點壓制,本就因為下界被壓制的力量,百不存一。起初我見到李曄時,的確有殺他之心,只是力有不逮。大唐境內,道門力量畢竟大於釋門,我親自出動,豈能不激怒道門仙庭,他們豈會不下死手壓制我?」


  文殊冷笑道:「照你這麼說,釋門圖謀東土,本就是錯的。」


  飛鴻搖搖頭:「錯的不是目的,而是方式方法。」


  「哦?」


  「僧兵團力量不夠強,還不足以東出,聖佛急了;僧兵團敗了之後,聖佛幾乎是氣急敗壞,這才不顧現實,讓我直接下界;我失敗后,聖佛還沒意識到李曄的不凡,仍要跟他死斗到底,就更是一錯再錯!」


  文殊嗤笑道:「如果你是聖佛,你當如何?你就能做得比聖佛更好?」


  飛鴻道:「能。」


  文殊冷麵不語,嘲諷的看著飛鴻,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飛鴻接下來說的話,還不足以讓她認可,她就會直接向飛鴻出手。


  作為聖佛之下,最強大的佛域修士之一,文殊對聖佛其實談不上忠誠,所以她可以跟飛鴻論法,但她忠於釋門,如果飛鴻確實在害釋門,她不會手下留情——她跟飛鴻也沒什麼情。


  私情這種東西,不屬於她們這種存在。


  飛鴻大士察覺到了文殊的心態變化,但她仍是沒有著急,看著對方認真道:「這麼多年來,你難道就沒有發現,釋門有可能在東土一家獨大,也能將道門壓製得死死的,但卻絕對不可能完全讓道門消失,更不可能讓東土成為佛國?」


  不等文殊發怒,飛鴻便道:「三武滅佛的往事,就沒有讓你們反思過己身?」


  文殊閉嘴不言。


  飛鴻喟嘆一聲,「你以為我選擇李曄,是因為什麼?因為他個人強大?那只是直接原因,不是根本原因。他個人的強,其實不算什麼,唐人的強,或者說漢文明的強,才是根本。你方才也說了,唐軍天下無敵。」


  文殊張了張嘴,有心反駁,卻啞口無言。


  不同意這句話,就是盤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飛鴻繼續道:「鳳歧山之戰那會兒,其實的確是釋門的機會,但聖佛的選擇錯了。」


  「錯在哪兒?」文殊問。現在,她已經不急著否認聖佛錯了這個評判。


  飛鴻道:「他不應該選擇讓釋門孤軍奮戰,自己在亂世中去拼殺,而是應該選擇支持一個人。」


  「釋門支持了李克用!」文殊脫口而出。這話出口,她就神色黯然的再度閉嘴。很明顯,這個選擇錯了。


  飛鴻道:「當時,黃巢之亂被平定,論功績,李曄最重,論實力,他也是最強的之一。釋門應該支持的,是李曄,而不是什麼李克用!」


  文殊道:「可李曄是李唐宗室,他不死,大唐天下不會真的大亂!大唐不真的大亂,釋門如何趁機成事?」


  飛鴻看文殊的眼神,變得憐憫。


  這讓文殊怒火頓生。


  不等文殊發怒,飛鴻便道:「釋門為何要大唐天下大亂?釋門要做的,是壯大自己,打壓道門,這才是根本!只有道門,才想著讓大唐徹底大亂,這樣他們才有機會,建立神權大於皇權的道門國度。」


  「這跟我們一樣啊……」文殊張嘴道。


  飛鴻又是搖頭:「跟聖佛想的一樣,跟我想的不一樣。


  「為什麼當時釋門應該支持李曄?因為道門一門心思想著弄死李曄,想著傾覆大唐皇朝!釋門在東土的敵人,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人?從來都是道門才對!如果我們幫助李曄,擊敗道門,平定藩鎮,到時候,你說釋門會何其壯大?道門會落入怎樣的田地?」


  文殊呆了。


  飛鴻眼神漸漸銳利,「道門想要在大唐改朝換代,我們就應該幫助大唐擊敗道門,平定內亂,到時候釋門功德無量,上可得皇帝嘉許,下必得百姓稱頌,屆時以這份滔天之功,擴充門人信徒,香火供奉之力反哺仙域,短短十年時間,就能徹底滅掉道門和道門仙庭!


  「那時候,皇帝還想限制釋門?還能限制釋門?


  「大勢之下,釋門弟子再勤修德行,不與民爭利,施恩惠於百姓,假以時日,想要建立真正的東土佛國,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不能,至少,東土之內,再也無人能夠撼動釋門!」


  文殊傻了。


  飛鴻接著道:「等到釋門跟漢人徹底融為一體,以漢文明的強大,我們再西向擴張,到時候,天竺必定失而復得,波斯也只能在唐軍鐵蹄下瑟瑟發抖!釋門的廟宇,會一直修建到天邊,建滿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文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飛鴻停了停,雙手合十,慈眉善目道:「天地大爭,釋門為何總想著跟道門舉止一樣?敵人認同的,我們就應該反對,敵人想做的,我們就應該破壞,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最有力的盟友。我們要做的,不過是稍微放下身段,改變一下策略而已,這樣就能成就無上功業,何樂而不為?

  「可惜,聖佛沒有看到這一點。正因如此,釋門才成了現在這番模樣。值此釋門生死存亡之秋,你說,我應不應該站出來?需不需要站出來?我若不站出來,讓聖佛繼續這樣錯下去,釋門何去何從?」


  說完這些,飛鴻宣念佛號,不再言語,給文殊思考的時間。


  釋門本該有的大好局面,因為聖佛的錯誤而丟失。


  不僅丟失了大好局面,現在還讓釋門生死難料。


  對釋門而言,聖佛罪莫大焉。


  這樣的聖佛,的確有必要換一換。


  良久,文殊抬起頭,「說到底,還是李曄。」


  這回,她的話音中沒了之前的敵意,而是多了一些認可。


  「對,還是李曄。」飛鴻笑了笑,這回她也沒有慢著掩蓋。


  說到這,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悠遠,徐徐道:「其實,我一直在注意大唐的英雄人物。前些年,李峴文德武功,我以為他會成就大功德,可惜,緣份沒有選擇他。」


  文殊忽然問道:「當初河東之役,你其實是能殺掉李曄的。最初不能,但進入天道秘境后,道門仙庭的壓制力失去作用,你是可以殺掉他的。所以,你其實是放了他一馬。」


  飛鴻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笑容溫婉:「沒做過的事,誰知道會不會成功?多少認為必然得手的事,最後都失敗了?」


  文殊點點頭,認可了這番道理。


  至於有沒有認可這番道理下的具體事件,就不得而知。


  她長嘆道:「當初你如果殺了李曄,大唐現在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有可能李克用成就了大業.……不過有道門仙庭在,那並非必然的事。更大的可能是,大唐境內群雄並起,各自征伐。若是那樣,當釋門今日的局面出現時,我們就沒有一個強大的外援了。」


  飛鴻問道:「你同意站在我這邊了?」


  文殊沉吟片刻,「聖佛眼下的選擇,不能說一點成功的餘地都沒有。只要我們除掉李曄,以道門現在內亂的形勢,我們漁翁得利仍有可能。只要攻佔道門仙庭,屆時佛域仙力籠罩東土.……」


  飛鴻對此不做置評。


  半響,文殊自顧自接著道:「可如果我們沒能除掉李曄,釋門被東西夾擊,那就真的……」


  她沒有再說下去。


  飛鴻看著她,沒有糾正她言語中的漏洞。


  就算釋門除掉了李曄,等到伊斯蘭來到東土,釋門就能贏?

  沒有強大的唐王朝作為後盾,釋門無法長久生存。


  這一點,是飛鴻不惜讓釋門歸附李曄,也要跟李曄聯手的最大原因。


  文殊正色看向飛鴻,面容肅然莊重道:「曾經強大的釋門,怎麼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就因為聖佛幾次決策錯誤?我們如果反對聖佛,掀起釋門內亂,釋門必然要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勝負難料,成敗未知!」


  飛鴻雙手合十,頷首虔誠道:「作為一個教派,釋門是一種文化,這種文化曾經是成功的,它讓許許多多普通人成為教派信徒,凝聚在釋門的旗幟下,讓釋門發展壯大。但曾經成功的文化,未必會一直輝煌下去,當輝煌不再,生存就是最大的問題,尤其是面對強大外敵的時候。


  「現在,釋門到了窮途末路之時,這說明我們的文化在延續的過程中,產生了許多問題。如果要讓釋門繼續存在,首先要改變的就是文化本身,讓它在往日的腐朽泥地中,開出新的枝葉。」


  文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飛鴻知道她想說什麼,繼續道:「聖佛會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錯再錯,這說明他本身出了問題,就像我們釋門文化一樣。


  「文殊,普天之下,每一種文化,每一個教派,一旦延續的時間長達數百年,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們必須讓它們擁有新的面貌,賦予它們新的生命力。這個過程並不容易,我們在教派內會掀起腥風血雨,釋門文化必然經歷殘忍的陣痛,很多人會死,甚至會死很多無辜的人。


  「但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剝除腐朽的、不合時宜、應該被拋棄的東西。他們或許錯了,它們或許沒錯,但他們被時代拋棄了,就得毀滅。文殊,釋門要走向未來,新的釋門文化,才會有未來。這是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也是我們必須承擔的風險。」


  文殊苦笑道:「如果我們失敗了呢?那我們就是釋門的千古罪人,會被萬人唾棄,遺臭萬年。」


  飛鴻低頭默念佛號,神色莊嚴,「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我們或許看不見明日的路,但我們必須堅信自己認準的方向,無懼風雨雷電、刀山火海。因為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選擇。


  「文殊,時代選擇了你我,我們註定是變革者。作為變革者,你我不能逃避現實,不能對問題視而不見,我們必須承受這份承重,為釋門流汗,流血,犧牲,甚至是.……背負罵名。


  「你和我,以及所有跟隨我們的變革者,都需要勇氣,需要智慧,需要堅信,惟其如此,我們才能完成我們的變革,讓新的釋門,在我們手裡出現,並延續下去。」


  文殊默然良久。


  她忽然目光炯炯的看向飛鴻,「既然要變革,就不能是血氣上頭,說出你認準的方向。」


  飛鴻嘴角有了笑意,會心而智慧的笑意。


  她道:「釋門有一個強大的外援,那是我們變革成功的最大依仗。他是李曄,它是大唐,也是強大的漢文明。唐軍,是天下目前最強大的軍隊,漢文明,是天下目前最強大的文明,文化的河流,只有匯入文明的大海,才能無懼任何狂風暴雨。


  「文殊,既然要選,我們當然要選擇最強大的。融入漢文明,藉助它的力量,改造我們自身,幫我們剔除腐朽的、不合時宜的東西,讓我們重新煥發生機,也再度變得強大。


  「從此之後,漢文明中,將有釋門文化的旗幟,我們會跟他們一起生存、延續,並且征戰四方,共享榮辱。


  「文殊,跟我站在一起,就要記住,唐人認為好的,那就是釋門認為好的,唐人鼎立支持的,那就是釋門奮不顧身的,唐人厭惡的,那就是釋門需要消滅的,唐人的敵人,就是釋門的敵人。」


  文殊閉目沉思。


  良久,她雙手合十,躬身應是。


  得到文殊支持的飛鴻站起身,來到大殿門外,面對人人俯首的千百佛域修士。


  這一刻,她站得寶相莊嚴。


  她道:「從今往後,釋門將是大唐的釋門,而不是傳入唐土的別處釋門!三武滅佛的舊事,永遠不會再出現,因為我們將跟唐人血肉同軀,將跟每一個唐人同享強唐榮耀,也為大唐榮耀奉獻自己,哪怕是生命!這,就是釋門的未來;而現在,它已經來了,就在你們每一個人手中!」


  千百佛域修士,躬身稱是。


  自此刻起,飛鴻大士手握新釋門。


  她號令釋門僧眾,靠的不是強大權力,她敢想把聖佛革除,靠的也不是修為戰力。


  而是,智慧。


  在暗黑恐怖的深淵中,透過重重迷霧,看到未來那一縷燈火的智慧。


  自此時起,她是千年釋門中最大的智者。


  未來屬於智者。


  屬於一切看清形勢並團結起來的人。


  屬於變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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