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年
仙域。
仙妖大戰已經開始。
說是仙妖大戰,但聯軍這邊布陣在前的,反而是通天教主派系的仙人。
他們跟仙帝大軍已經廝殺在一起,因為人數處於絕對劣勢,所以結下的是防守法陣。仙人們分成多個團體,分佈方位猶如北斗七星橫夜半。
每個團體都撐起了一座小型法陣,龜殼般的仙力光罩將眾仙嚴密護衛其中。法陣光芒雖然極盛,但跟仙帝大軍的法陣,和法陣中發出的一波波仙法攻擊比起來,也就是承受海浪持續拍擊的海邊礁石層次。
巨浪滔天,拍打在礁石上,捲起千堆雪,仙氣光潮不斷將法陣淹沒,怎麼看都能輕易將其吞噬。然而每當一股海浪潮汐短暫退去,礁石都會一次次露出本來面貌,宣告它的頑強存在。
這並不是各個小型法陣有多麼強大,而是小法陣之間有光柱連接,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大型防禦法陣。正因為大法陣沒有受到本質損傷,各部這才能夠頑強支撐。
主持這個整體防禦法陣的,就是通天教主,也就是泥塵道人本人。
因為有他存在,這個法陣短期內並不會被攻破。
但他們人數劣勢畢竟太大,也就是仙帝大軍的三成左右,所以無論法陣如何堅固,持續遭受仙帝大軍的猛攻,也總有破滅的一刻。
只看各個小法陣中,仙人們氣息跟法陣完全相合的架勢,就知道如果法陣被攻破,那麼這些仙人必會瞬間重傷,喪失絕大部分戰鬥力。
在通天教主的巨型防禦法陣背後,是妖族大軍。
他們的人數莫說通天教主派系比不了,就算是仙帝大軍在他們面前,也是窗口跟府門的區別。
然而仙帝大軍中每名修士都是仙人境,妖族大軍中的主力,卻是練氣修士跟真人境,整體實力跟仙帝大軍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但看美猴王、牛魔王、鵬魔王等人沉靜的神色,就知道他們並沒有覺得自己一定會輸,恰恰相反,很多妖士眼中都有炙熱之色,濃烈如火,幾近於虔誠。
這是因為他們也在結陣,而且施展的是周天星斗大陣。
旗幡在光芒閃耀的大陣中漂浮,各據方位,融合著一片片妖士的氣息,牽引著妖力從各處匯入其中,並最終通過玄妙的法門,充入整個大陣之中。
在通天教主等人,依靠防禦法陣,死死抵抗仙帝大軍猛攻的時候,周天星斗大陣的力量正在持續加強。從旗幡上匯入大陣中央頂穹的妖力,正在凝聚出一個巨大的黑色法球。
法球漆黑如墨,深不可測,不斷閃爍著類似閃電的蛇形光芒,好似有百萬靈蛇在吐信,看著讓人不寒而慄。這顆法球已經膨脹到足夠大的地步,但黑暗深邃之感還在不斷加深。
李曄看著那顆法球,感知分外明顯,哪怕法球已經黑得什麼都看不見,但直覺告訴他,它還在持續變黑,力量也在不斷增強。
就像,是一個孕育恐怖存在的胚胎。
這是妖族的大陣,李曄出不了什麼力,仙力跟妖力雖然同屬靈氣範疇,但還是有很大不同,現在只能看著妖族發力。
這種置身事外的感覺,說不上話好壞,李曄也沒覺得不自在。他本來就沒打算到仙域來的,出現在這裡純屬被算計。
「曄哥哥,我怎麼感覺,那顆法球里有人要爬出來了?」盤膝坐在李曄身旁的郡主,頭上頂著兩個羊角辮,懷裡抱著一大包糕點,吃得滿嘴糖渣,不時用手帕擦一下嘴。
這是她的私藏,也是她的愛好,儲物袋裡的各種吃食,全都倒出來只怕可以裝滿幾大缸。李曄不喜歡吃這些零嘴,她就挨著李曄的肩膀,吃得卡蹦脆,不無引誘李曄的意思,可惜沒什麼用。
「的確有東西要爬出來,只不過很可能不是個人,而是只妖。」李曄回答了吳悠的問題。
因為凡間河西、西北的問題已經解決,他現在頗為輕鬆。自身修為到了金仙境,有了對抗大羅金仙的實力,不再忌憚一般性風險。就算妖族大軍敗了,他和郡主也可以從戰場從容脫身,毫無壓力可言。
正因如此,郡主也有了好心情,這才開始吃糕點。到仙域這麼久,這還是她第一次大快朵頤。不那麼輕鬆的時候,郡主會選擇學著繡花,因為是向狐妖老闆娘學習,所以需要投注格外多的精神,可以分散注意力。
而吃零嘴就不同了,那是需要完全放鬆的,這樣才能品味糕點的美味,算得上是不辜負美食。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她是這麼認為。
「感覺他們要打好久。曄哥哥,要不你拿壇酒出來喝吧,我一個人吃好吃的,你卻沒什麼事做,感覺好彆扭。」郡主表示吃獨食的行為,讓她心裡很有負疚感,怎麼都覺得不自在。
李曄從善如流,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壇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其實幹喝酒也沒什麼意思,眼前沒有下酒菜,李曄就格外懷念地球上的油炸花生米,可惜啊,唐朝沒有。喝了幾口,李曄就覺得嘴裡缺點什麼。
其實喝酒是一件奇妙的事,如果沒有下酒菜,就需要點別的來相配,譬如說故事啊,回憶啊,思念啊,憂愁的心緒啊,孤獨的感觸啊等等。
這些李曄現在都沒有,所以就只能把手伸進郡主的手裡,從她小小粉嫩的手心,拿走她沒吃的糕點,有一下沒一下的往自己嘴裡塞。
這樣酒就有味道多了,主要是可以喝的更多。有時候李曄也會覺得,酒真不是一個孤獨的東西,沒有陪伴就不能喝下很多酒,哪怕是以孤獨為伴也行。
郡主大大的眼睛不見了,因為彎成了好看的月芽兒,不過她沒有讓李曄看到自己的表情,笑得得意而無聲。一隻手從紙袋裡掏出一大把糕點,就攤開手心,用另一隻手撿著吃。
這樣當然不是為了方便自己,而是可以讓李曄可以更好地,從她手心分走自己的心愛之物。
郡主雖然沒有喝酒,但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卻開始酡紅,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反正她覺得糕點更加美味了,可以吃得更多。
也不知猴哥是怎麼想的,給郡主重塑肉身的時候,完全照搬了她以前的外貌,竟然連嬰兒肥這樣的細節都沒有放過。李曄誹謗猴哥時候,卻招來對方的怒火,這廝說自己就是依葫蘆畫瓢,那葫蘆原本是什麼樣,瓢就肯定是什麼樣。
等李曄喝完幾壇酒,郡主吃得小肚子圓滾滾,就差拍著肚皮哀嚎的時候,眼前的戰局終於發生了變化。
巨大黑球里,終於伸出了一隻手臂,很快就是第二隻,就在妖頭要爬出來的時候,光芒漸漸暗淡的通天教主防禦法陣,終於在轟隆一聲爆響后破碎。
一個個小型法陣接連爆開,衝天靈氣爆起團團蘑菇雲,裡面的仙人齊齊吐血倒飛,身形零落的就像是蒲公英,身體滑過漫長的軌跡,才陸續重重摔倒在地。
泥塵道人本身,也臉色發青的噴出一口鮮血。
在仙人大陣后負手而立的仙帝,看著持續倒飛出去的仙人,眼眸中閃過一抹寒芒。
站在他旁邊的李長庚,不屑的冷笑一聲道:「泥塵道人?分明就是逆臣道人!這廝倒是有自知之明,給自己取了這麼個道號。只可惜,逆臣註定要覆滅。」
這句話堪稱仙帝的心聲,被李長庚說出來之後,引得對方連連頷首表示贊同。
泥塵道人飛回到周天星斗大陣后,遙遙看向仙帝,抹掉嘴角血跡,冷哼一聲:「看你能裝到幾時!」
他們敗退之後,仙帝大軍就鋪天蓋地壓了過來,就在他們即將發動新一輪仙法轟炸之際,眾妖族修士齊齊睜開雙眼,如電的眼神陡然看向仙人,目中恍若有雷霆出現。
在巨大黑球中露頭的存在,如同感受到強烈召喚,傳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猛然間雙臂一用力,就整個從黑暗裡蹦了出來。
看到露出完整身形的存在,李曄當即怔了怔,差些失笑出聲。
這哪裡是什麼妖,分明就是一個長臂玩具。一雙手臂巨大無比,彷彿可以一手撐天,一手撐地,頭也足夠大,彷彿可以化作太陽,但身體卻太小了些,只有手臂的一成長短。
可想而知,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都說周天星斗大陣玄妙無比,可以召喚相當於聖人境一擊的力量,只可惜,這些妖孽修為不夠。朕倒要看看,這樣的畸形怪物,是不是真的能奈何得了朕!」
說話間,仙帝猛然一揮手,麾下大軍組成的進攻法陣,陡然一震,發出一道比怪物身體還大的靈氣光球。
哪怕召喚出的只是一個怪物,牛魔王、鵬魔王、獼猴王等人,此刻卻面滿神聖之色,只聽的他們陡然張嘴一聲大吼,聲震寰宇:「盤古開天!」
畸形怪物聞聲渾身一震,黑色雙目霎時猩紅如焰,雙掌向天一合,如同抓住了一柄巨斧,在光球臨面之際,發出一聲如嬰孩又如夜宵的長嘯,猛地橫掃出去!
李曄跟郡主跟大陣的距離足夠遠,但此時還是被洶湧而來的靈氣波浪波及,好在靈氣力量已經不怎麼強烈,但是眼前的景象,還是讓李曄手中酒罈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沒有妖士,也沒有仙人,只有爆開的靈氣光芒如漫天雲海,翻滾不休,遮蔽了一切事物。
等靈氣潮浪好不容易散去,李曄的眼珠子就瞪得更大。
仙帝大軍折損近半,滿場都是橫七豎八躺倒在地的仙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大陣光芒沒有了,不僅仙帝大軍那邊沒了,妖族修士這邊也不存在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還能行動的仙人,在仙帝的命令下,潮水一般殺向了妖族修士!
而妖族修士也不甘示弱,哪怕修為差距很大,依然舉起手中法器法寶,兇猛的跟仙帝大軍撞在了一起。
李曄猛地站起身來,又迅速坐下,對身旁跟他做同樣動作的郡主道:「混戰開始了,看樣子,不知道會打多久。」
郡主認真點頭,「可能會打很久.……至少,有一天?」
李曄肅然頷首:「這麼多修士,要分出勝負,應該不會少於這個時間。」
郡主道:「天上一天,凡間一年,曄哥哥,你又可以做很多事了。」
李曄摸摸她的小腦袋,看向戰場,半是感慨半是期待的說道:「希望妖族能多撐一會兒。」
……
李曄沒想到會這麼快又到沙州來。
之前離開陽關回琵琶山的時候,是抱著要支援岐王的打算,沒想到剛到對方戰事就結束,而且是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無空整頓釋門力量,宣誓向大唐效忠,為此不惜修改釋門經典,把大唐說成是新佛誕生之地。
什麼舊佛滅亡,新佛誕生,後者取代前者下凡救世,普度眾生,將帶領釋門走向光明……這種話李曄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但是耐不過釋門僧人相信,所以對無空說他就是新佛轉世的話,也懶得較真。
李曄再到沙州,其實就一個目的,正式宣布大唐朝廷,對整個河西和西北的統轄權,並且跟歸義軍商議邊境防務等事。
歸義軍中的毒瘤索勛、張淮鼎兩人,並及他們的黨羽,在沙州歸義軍節度使府邸,被押解著接受了李曄的審判。過程很簡單,聲勢很浩大,下令斬首的命令,甚至是皇帝李儼親筆簽發的。
叛國這種事,誅九族是題中應有之意,不過索勛、張淮鼎這兩人身份特殊,要是株連九族,只怕張家族人都沒了,這就很對不起張議潮了,也沒必要。
所以李曄和李儼的意思,就是清除他們的妻兒並及所有黨羽。
行刑那天,刑場周圍人山人海,把街巷堵得水泄不通不說,遠近閣樓上也擠滿了人,李曄都懷疑沙州的人全都到了場。
索勛早就絕望了,精氣神也不知去了何處,麻木等待受刑的樣子,讓李曄懷疑他其實已經死了。因為就連他的妻子索張氏,撲上來撕咬她抓繞他,痛苦哭訴他害了兒子害了全家人,詛咒他永世不得超生的時候,他也沒動一下。
張淮鼎就差很多,被砍掉腦袋的前一刻,還痛哭流涕的大喊著冤枉,說自己都是被索勛蠱惑的,頂多有個愚蠢之罪。只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也不明白,愚蠢到了極點犯了大錯,那也是要受到懲罰的。
刀起頭落,索勛、張淮鼎等人都成了屍體,就這,還引得圍觀百姓拍手稱快,可謂是註定要遺臭萬年。
在沙州呆了一陣,李曄就帶著岐王等大修士,啟程趕回長安。
李峴自然是不回去的,他說自己已經習慣了邊關生活,而且回鶻也得防備著。南宮第一這廝,李曄還是去見了,不過看到的場面不堪入目,跟小妮卿卿我我的姿態,惹得他只能退避三舍,也就知道對方也沒打算回長安。
回到長安,李曄仍是沒得到什麼閑暇,一大堆軍國大事等著他處理,每日里都是埋首案牘之中,連根岐王喝個小酒,賞個滿月的時間都沒有。
如在河西之時岐王所料,蜀中王建沒有偷襲長安。這並不是他甘心做一條鹹魚,而是蜀中西南邊境本身就不安穩。為了對付大舉北上的南詔大軍,王建自己都忙得焦頭爛額。
之前出戰中原的時候,王建損兵折將太多,傷了蜀中根本,這回面對南詔大軍趁勢犯邊,戰爭進行得頗為艱難,主要是軍隊不夠。
要不是他自己浴血奮戰,一直戰鬥在最前線,南詔大軍說不定就打到了成都。
接到青衣衙門傳回的蜀中情報,李曄也是一陣唏噓。
「眼下國內太平,藩鎮臣服,唯獨王建這廝名為唐臣,實為逆賊。不過這回南詔糾集數十萬大軍犯邊,他率領麾下修士和將士鏖戰多日,還是守住了疆土,不管是不是出於對朝廷的忠心,總算是盡到了自己的唐人本分。」
李儼跑到中書省來探班的時候,李曄跟他說起蜀中的情況,有過這樣一番感慨。
李儼對案牘之事深惡痛絕,要他處理奏摺那是一種折磨,但只要不面對文書,國中大小事他還是有興趣跟李曄探討的。
「王建就是個跳樑小丑,眼下關中太平,再無藩鎮亂兵造反,也沒有賊臣互相攻伐,各個州縣施政得當,就算是有災害的地方,也沒有暴民作亂,這是我大唐中興之象!」
李儼唾沫橫飛道:「曄哥兒旬月收復河西,救歸義軍於水火,將大唐的真正控制範圍再度延伸到陽關,這是豐功偉績啊,必定被後人稱頌!王建這廝竊據蜀中,打個南詔野人都這麼艱難,憑什麼還不到長安來,俯首跪倒在咱們兄弟面前?」
這番話把李曄說得哭笑不得。
話雖然糙了些,但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
李曄道:「接下來一年,朝廷要務,無非兩點。其一,平定蜀中;其二,在繼續推行新政,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基礎上,收回藩鎮大權,確立中央權威。」
李儼大點其頭,表示堅決認可李曄的主張,然後大手一揮,就把諸事推到李曄身上,自己高高興興回了宮城,繼續安享太平去了。
過完年,就到了上元節,這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蕭索落寞了多年的長安城,終於迎來了一個繁盛的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