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一封沒有發出的奏摺
南城門傳來的槍聲,讓梅之煥大吃一驚,難道西寧軍這麼快就開始攻城了?他丟下寫了一半的奏摺,快步出了巡撫衙門,這時,東城門也傳來了槍聲,緻密而短暫。
梅之煥一時猶豫不決,不知道是該去南城門,還是該去東城門,恰好有個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大人……西寧軍……西寧軍開始進攻南城門了,兄弟們……兄弟們傷亡慘重……」
「走,去南城門看看。」梅之煥一下子有了主意,帶著親隨奔南城門而去。
其實不僅梅之煥,聽到槍聲之後,已經有軍士自發向南城門靠攏了。
此時的南城門外,西寧步兵緊盯著城頭,只要守軍露頭,立刻就是兩發子彈招呼過去,甚至沒有守軍露頭的時候,也會有一兩發子彈示威似的在城頭呼嘯著。
城門洞的方向,四名西寧士兵已經從城門洞走出來,其中兩人手中還拿著導#火索,,撒網似的一路散發過來。
槍手們顯然也是看到這四名士兵,射向城頭的子彈,更加密集起來,死死壓住城頭的守軍,絕不讓他們發現城外的狀況。
馬有水的手心都出汗了,他的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快些,再快些!這是他第一次攻打這種堅城,而且還是強攻,若是能拿下這座陝西行都司的中心……
爆破的士兵也是加快了速度,拐過城牆后,終於到了導#火索的盡頭,另外兩名士兵趕緊扭開火摺子,點燃導#火索……
「快跑……」士兵們相互招呼著,齊齊向外奔跑。
像一小塊金屬鈉投到清水中,導#火索發出「嗤嗤」的聲響,微弱的火光,沿著不規則的路線快速向前竄行……
「轟……轟……」
兩聲巨響,南城的厚重鐵門奪框而出,斜飛出數丈遠,堪堪落在梅之煥身前不足三步的地方,「嘭」的一聲,重重墜地,揚起無數的灰塵,噴了梅之煥一頭一臉,一股濃烈的硫磺味裹著空氣,向他壓迫過來,幾乎將他推到。
如果鐵門再多飛五步,或是梅之煥出門時沒有猶豫,早一刻出發,管保被鐵門一切為二。
梅之煥是幸運的,但早他一步來到南城門、正要走上城頭的士兵們,則趕上了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霉運。
在梅之煥的眼前,先是一陣揚塵,隨後被溫熱的鮮血生生澆滅,一同墜地,低空像是下了一陣紅色的溫熱的急雨。
士兵們連最熟悉的那個字眼都沒有叫出來,就已經四分五裂,梅之煥親眼看到,一條粗壯的滴血的大腿,先是飛上半空,然後狠狠地砸向地面斷成數截……
南城門已經洞開,西寧軍呼喊著向城門撲過來。
梅之煥全身無力,三魂去了二魂半,只剩半魂在屁股後面不著邊際地縈繞,隨時可能脫離軀體揚長而去,他的嗓子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隔空生生捏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乖乖地成為西寧軍的戰俘。
如果不想成為戰俘,那只有一條路可走,可惜城門處的士兵在做出選擇之前,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西寧軍迅速佔據南城門,並且沿著城牆向其它城門推進,接應城外的西寧軍入城。
到了此時,李自成才真正放下心來,城內已經沒有多少守軍,在西寧軍的步槍面前……他都不敢想象,但願今日一直沒撈到什麼戰功的劉雲水,不要濫殺無辜,否則,必須殺一儆百、殺雞儆猴,維護「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權威性和神聖性。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城內的槍聲逐漸稀疏起來,戰鬥已經進入尾聲,西寧軍開始搜索殘餘的甘州士兵。
李自成回身看了眼身後的楊肇基,「楊大人,如何,沒有超過多少時間吧?」
「啊……你……」楊肇基對李自成的囂張,極為不爽,恨不得舀口水吞了,若在平時,五十軍棍定然少不了了,可是現在……
勝者王侯敗者賊,他現在全身被縛,兩臂酸麻,連舀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哈哈,楊大人,咱們晚上見!」
李自成幾乎是最後一批進入甘州城的,他的身後,只有看押楊肇基和戰俘的二百餘名第二百戶的步兵。
城內異常寂靜,整個甘州城,像是一下子墜入一個全新的三位空間,大街上見不到一個百姓,街道兩旁,家家戶戶閉著門窗,不留一絲縫隙。
只有一些西寧士兵,在無聊地逡巡著,像是搜尋殘餘的甘州士兵,一時卻又沒有方向和目標。
李自成微微一笑,對傳令兵道:「傳令下去,只許捕捉甘州士兵,不得騷擾城內的百姓,不得私自闖入百姓家中,違令者,殺!」
「是,大人!」
「另外,立即張貼告示,安撫城內百姓,著人敲鑼打鼓,沿街宣傳『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的,大人,屬下這就去辦!」
李自成先去軍營中轉了一圈,見城內的降兵被縛在一起,集中在操訓場上,他只是朝看守的士兵點點頭,便來到巡撫衙門。
「大人,我們發現了這個!」一名正在查抄巡撫衙門的士兵,見了李自成,立即送上一張白紙。
李自成接過一看,原來是巡撫傅歡向朝廷上的摺子。
「巡撫甘州梅之煥奉上:今見西寧叛軍,人雄馬壯,火器犀利,軍紀嚴明,悍不畏死,其志不在小,若不及時派出強軍,久后必為朝廷大患。」
「臣觀之,西寧叛軍,與陝西民變軍極為不同……」
這是一份沒有完成的奏章,紙上字跡未乾,顯然剛剛擱筆不久,若非西寧軍及時打進甘州城,這份奏章,恐怕遲會被信鴿傳入朝廷的手中。
可惜,梅之煥已經沒有機會完成奏章的下半部分了,即使有機會完成,他也無法上達朝廷了。
李自成連著看了兩遍,微微一笑,道:「梅之煥在哪?將他押過來!」
「是,大人!」
稍頃,梅之煥被押送至撫台衙門,這裡本是他的官邸,如今李自成鳩佔鵲巢,他倒成了階下囚。
梅之煥蓬頭垢面,管帽上的璞頭都少了一個,可能掙扎時被士兵推搡了,臉上還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因為被綁縛,官袍被擠得變形,勒在身上,將他瘦小的身形完全襯托出來。但他雙目有神,精光外泄,表明腦子還算清醒。
「這是你上的摺子?」李自成揚了揚手中的那張白紙。
梅之煥雙臂被縛,只得躬著身抬眼一看,果是自己尚未完成的那份奏章,「正是老夫的手筆,可惜,朝廷是看不到了,可惜呀,可惜……」
「梅大人,你還真看得起我,」李自成淡淡一笑,道:「這是朝廷大員給我的最高評價,不知梅大人是如何知道在下的?」
「可惜你這樣的梟雄,卻不能為朝廷所用,」梅之煥沒有回答李自成問題,也許他是從戰場看到的,也許根本是他的胡謅,目的是推卸自己的戰敗責任,他先是搖著頭,隨後定定地注視著李自成,「若是你能幡然悔悟,老夫還能保你一個美好的前程。」
「保我前程?有趣,」李自成大刺刺向大堂的主位上一坐,「梅大人,現在你的生命都在我手中,如何保我前程?」
梅之煥神情索然,道:「只要你釋放了老夫,老夫不但既往不咎,還會……還會向朝廷秉明你的不得已!」
「不知梅大人能保我多大的前程?」李自成滿臉堆笑,顯得很感興趣的樣子。
「本官巡撫甘肅,又在朝中掛著御史的頭銜,若是保你一個游擊將軍……」梅之煥睨了李自成一眼,又道:「若是你肯留在甘州這樣的邊陲之地,就是參將,也不是沒有可能!」
「游擊將軍?參將?」李自成輕聲念叨著,像是在做著選擇。
以他對大明朝廷的了解,梅之煥還真沒騙他,陝西的盜賊,每當不敵官軍,就忙著投降,但風頭一過,又是重新舉起義旗,「反了再降,降了再反」,就是這樣的境況,朝廷還是允許盜賊們投降,歸順朝廷。
「你沒有軍功,參將已經是極限,」梅之煥沉聲道:「除非你以後有了軍功,方可……」
李自成淡然道:「依梅大人看,在下要是歸順了朝廷,將來如何立下軍功?」
「能立下戰功的地方有很多,遼東便是最好的機會,」梅之煥輕輕搖著頭,「不過,遼東……如果你不想去遼東,就是甘州,也可以立下軍功,蒙古人時不時的來打個草谷,不知道你的火器,能否對付蒙古的騎兵……」
「對付蒙古騎兵倒是不難,」李自成淡淡一笑,傲然道:「請問梅大人,在下連蒙古騎兵都能對付,為何還要歸順朝廷?難道朝廷的軍隊比蒙古騎兵還要強大?別忘了,現在不是洪武、永樂年間,大明早已日薄西山,只有梅大人這樣的忠臣,才會看好朝廷!」
「你……」梅之煥想要伸出手指頭,指著李自成的鼻子大罵一通,連著轉了幾次,方才發現自己被縛,原來是人家的階下囚,老臉不覺羞得黑中帶紅,像是未完全成熟的桑葚。
「朝廷的事,咱們遲些再說,」李自成沒有嘲笑的意思,他的心中,已經隱隱確定了一個主題,「梅大人可知,在下本是甘州的一名小卒?」
「甘州?你曾在甘州的衛所待過?」梅之煥的臉上勃然作色,不知道是悔恨,還是惱怒,「那是什麼時間的事?你的上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