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新的甘肅
離開撫台衙門,李自成趁夜召見了楊肇基,與梅之煥相比,說服楊肇基歸降並沒有花費太多的口舌。
楊肇基與梅之煥不同,他並非舉人出身,而是出身於武舉,也就是說,他是純粹的武將,並不像梅之煥那樣,有仕林這塊身份上的遮羞布。
士農工商兵,在大明的政治等級中,仕林排在榜首,而武將與士兵一樣,處在社會的最底層,雖然武將也有品級,但這些品級只是武將之間的比較,與文官的品級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一品武將,只要身上沒有公、伯、候等爵位,見了七品文官,也要像普通百姓那樣下跪行禮。
大明的文官,是恥於和武將為伍、為親的,如果趕上戰事,功勞盡著文官,最多從指甲縫裡漏出一些留給指揮作戰的武將,而所有的黑鍋,自然是由武將來背,誰讓他們出生不同呢?
甘州被攻破,楊肇基已經沒有了選擇,朝廷要是追求起來,黑鍋毫無意外將由他來背,戰事不利,完全是武將的責任,何況他現在還是戰俘的身份。
即便將來朝廷收復甘州,甘州還是那個甘州,但易主的事實,卻是無法更改,朝廷臉面丟盡,楊肇基還是免不了革職查辦的命運。
嚴厲的軍律,從來就是一把雙刃劍,既能造就強軍,也能讓兵敗的將領斷卻歸路。
大漢時代,為了對付北方的游牧民族匈奴,軍律不可謂不嚴,這的確造就一個個名垂青史的將軍,李廣、衛青、霍去病、李廣利……
但深受漢武大帝信任的國舅爺、海西候李廣利,最終落得投降匈奴的悲情命運,遠征大宛等半輩子的功績,就此付諸東流。
何也?根源就在於嚴厲的軍律。
在李廣利最後一次遠征漠北匈奴王庭時,恰好家中發生變故,所有眷屬被漢武大帝逮捕入獄,李廣利為了立功贖罪,不顧士族疲勞,強行橫掃漠北,致使兵敗。
世間本來就沒有常勝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按照當時的漢律,李廣利一旦回到長安,不但家人不能釋放,等待他的,也將是身陷囹圄。
無奈之下,李廣利投降了匈奴,十萬漢軍精銳,全部化作異族的力量,漢武大帝時代從此喪失了進攻漠北匈奴的能力。
大明的軍律同樣嚴厲,到了萬曆年間以後,更是嚴厲到了畸形的地步,僅僅一個遼東,因為戰敗而自殺、被朝廷誅殺的總兵官,就超過十名,超過同時代大明總兵官的一半。
當然,在這些事件中,各路言官們也是功不可沒。
這些蒼蠅似的的言官們,每每要在自己不熟悉的軍國大事上刷刷存在感,他們彈劾的對象,便是那些軍功被文官冒領、失誤與過錯被無限放大的武將們,朝廷為防武將坐大,亦是以此做為牽制,實際上就是推波助瀾。
被言官彈劾,幾乎是所有武將的最終命運。
到了萬曆年間,武將被彈劾,往往還加入因為黨爭的因素。如果武將隸屬於某一利益集團,必會被另一集團的言官用放大鏡過濾一番,即便你小心翼翼、礬水洗后再過一次清水,這也難不倒言官們,「大明不以言獲罪」,「風聞言事」是言官們的特權,而且不用承擔任何政治後果。
即便你不屬於任何利益集團,中間派,對不起,所有的言官都會向你要政績,你沒有人脈、沒有背#景,不彈劾你彈劾誰?難道要彈劾自己人?
所以甘州城外兵敗的當時,楊肇基急得抹脖子,也不完全是做給別人看的,更有可能是他的第一反應。
現在李自成給了他一絲機會,至少是苟延殘喘的機會,楊肇基如何不感恩戴德?
即使李自成開恩,釋放了他,丟失甘州的責任,完全壓在他的身上,他還能回到京師嗎?回去京師是什麼後果,用下面的腦袋也可以想象得出。
陝西盜賊的勢力越來越大,衛所士兵、軍官多有參與,實際上與楊肇基的情形也差不多,一旦兵敗,如果不加入盜賊一夥,就等著被朝廷下獄,被言官攻擊,軍官們已經沒法考慮這些盜賊的前途了,至少他們還能逍遙幾日。
如果說梅之煥投降西寧軍,是被西寧軍驚嚇的,是被李自成說服的,那楊肇基投靠西寧軍,則是由於朝廷嚴厲的軍律和言官們瘋狗似的奏摺,拱手將他推向西寧軍。
李自成想起當日穿行於大斗拔谷時的一個問題,「楊大人,大斗拔谷如此險要,為何不築城立關?如果早有準備,西寧軍恐怕不會輕易破了甘州,至少不會在毫不知情地被西寧軍攻至甘州城下。」
「大人有所不知,」楊肇基的身份轉變很快,對李自成行了上官的禮儀,「大斗拔谷南北,分別是西寧衛與甘州衛,此兩地均為大明的衛所,若是在谷中修築關城,遲早被言官彈劾,有擁兵自重之嫌。」
「如果是永樂年間,西寧衛、甘州衛的確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大斗拔谷做為商賈行人通行的道路,亦無不可,但眼下蒙古麥力幹部已經沿著大通河南下,距離峽谷南端的紅土口,已經不遠,隨時有可能穿越峽谷,蒙古的牧民,已經進入谷中尋找冬季的高山牧場,而且,林丹汗的蒙古察哈爾部,已經有牧民南下,形式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大人,屬下也曾有些想法,」楊肇基搖著頭嘆息一聲,用幽怨的語氣道:「在朝廷的眼中,這些蒙古人,不過疥癬之痛,而武將擁兵自重,才是心腹大患……」
疥癬之痛?李自成冷哼一聲,蒙古騎兵席捲黃河、大江南北,這才幾百年的時間,難道朝廷的大員們都忘了?這些疥癬民族給漢民族製造的災難,難道還少嗎?
至於說擁兵自重,似乎楊肇基很忌諱這些,李自成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大明武將擁兵自重的情形,似乎沒出現呀,唯一的一個吳三桂,那也是京師已被攻破、朝廷不復存在的時候,他才有些左右逢源的資本,算不上擁兵自重。
倒是大唐時代,同時掌握了軍事、經濟大權的藩鎮,生出許多擁兵自重的範例,尤其是安史之亂以後,越發不可收拾,大唐也因此滅國。
看來大明實行「以文治武」的策略,對於控制武將割據還是有定點效果,武將的地位下降了,但卻能有效減少擁兵自重的土壤。
西寧軍現在還很渺小,暫時不存在這個問題,但隨著西寧軍掌控的地盤越來越來大,這些問題遲早會出現,如果能夠未雨綢繆,先行立下規則、制度、慣例,將來就會少些煩惱。
對李自成來說,最為迫切的問題,是如何安置楊肇基,西寧軍的七大百戶,百戶官比較穩定,無論能力如何,至少暫時沒有異心,不可能更換他們,給楊肇基讓位。
而楊肇基原來是甘州總兵官,二品武官,現在的西寧軍中,自己這個掌舵人才是小小的千戶官,實在無法安置楊肇基。
左思右想,李自成決定給楊肇基一個甘肅都指揮使的職務,至於品級,倒是沒有明說,總不能高過自己。
甘肅都指揮使並不屬於戰兵序列,而是地方上的最高武官,實際上就是預備役的武官。
楊肇基的職務,是和甘肅軍鎮的軍事設計一脈相承的。
未來甘肅鎮,並不包括西寧府,但視情形,有可能將三川府容納進去,甘肅鎮的駐軍,常備軍維持在一個極低的水平,甚至不要常備軍,但必須讓大量的壯丁做為預備役,隨時為西寧軍提供兵源補充。
預備役交給楊肇基打理,他們亦軍亦民,平日正常參加農務,為軍鎮生產糧食,只是在農閑時節,每年安排一到三個月的時間,按照西寧軍的訓練方式接受操訓,掌握西寧軍的基本軍律,隨時可能補充為正式的西寧士兵。
由於甘肅鎮並非防守重點,在現在的每個衛里,留下五十名士兵做為常備軍,有一名總旗官負責,將來甘肅立省,這些士兵就轉為各個府縣的捕快衙役。
西寧軍的七大百戶,除了要駐守各個要點要衝外,這次北伐戰爭結束之後,將進入新的整頓、擴軍和操訓期,特別西寧步槍的推廣,現在雖然數量不足,無法大量配備,但士兵們必須先行受訓,免得到時間有了步槍,士兵卻不會使用。
李自成原本準備七大百戶並不駐紮甘肅,想了想卻又不放心,甘肅畢竟是新佔領的土地,民心軍心一時未必歸附,必須駐紮自己的士兵。
最後決定將整個甘肅鎮一分為二,北部由駐紮北川縣的軍隊代管,南部是重點,由駐紮三川府的百戶代為管轄,直接駐軍。
對於甘肅鎮現有的大量士兵,李自成早就盤算過了,一旦佔領了整個甘肅鎮,李自成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擴軍,甘肅鎮能給西寧軍提供大量的糧食,而且地盤也是大大增加,與朝廷決戰的風險越來越大,擴軍實在必行。
新一期的擴軍,李自成計劃將現在參與作戰的三個百戶,擴充至千人以上,真正的千戶編製,三名百戶官也將升職為從千戶;另外,駐守北川縣的秦大年的第三百戶,目前只有六個總旗,三百餘士兵,這一次至少要擴充到十個總旗,五百人以上。
此外,李自成準備將自己的親兵,擴充到五十六人,一個總旗的編製,何小米也將成為真正的親兵總旗官。
這樣擴充以後,西寧軍傳統的七大百戶,將有三個百戶達到千餘士兵,四個百戶達到五百人以上,總兵力超過五千,基本上是大明立國初年一個衛的編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