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無知者悲
這世界上總歸有些蠢人,說不上是因為輕敵還是太自以為是,又或者說,壓根兒不覺得自己在作死。
允芝不假思索便接過金寒池遞過來的蓮子糕,他與他的這位表兄不常相見,但是背地裡卻對金寒池不屑,用他的話來說,既然金寒池能做族長,那自己也未必不能,反正只是每逢年節在席上坐著的位置不同罷了。
無知的人並不可恨,而是可憐。
「這個……」允芝嚼著蓮子糕,剛嚼了兩口,眉毛便不由得皺了起來,忙將嘴裡的蓮子糕吐了出來,就吐在金寒池的腳邊,咧著嘴低聲咒怨道:「也太難吃了吧?什麼東西?苦了要命!」
金寒池吃的蓮子糕都是廚房特製的,他不吃糖,偏愛蓮子的苦味,畢竟這世間所有事情不可能只吃甜頭而不肯吃苦,有得需有舍,金寒池寧可先將苦的吃了,再品甘甜。
先去舍,再來得,這樣似乎更好掌控自己的生活。
望著肥頭大耳的允芝一邊搖頭一邊連連將幾塊麥芽糖塞進嘴裡,金寒池不禁笑道:「有些時候,要嘗到甜頭總該吃些苦,沒有人能逃過這個道理,只想食甘,必嘗大苦。」
允芝沒有聽明白金寒池話里的意思,不遠處的珙王爺卻是眉頭一皺,緊跟著冷笑一聲道:「依著寒池的意思,是覺得這族長的位置坐起來太苦了?」
「嗯,」金寒池很是認真地點點頭,緩步來到了珙王爺旁邊坐下,「的確是苦,吃過就知道。」
珙王爺聽罷哈哈大笑,探著身子靠近金寒池,半真半假道:「若是太苦,不如就分出來,讓大家替你分擔分擔嘛。」
這話一出,坐在堂內的金家長輩紛紛抬起頭來凝望著珙王爺,一個個神情複雜,珙王爺卻不以為然地拍了拍椅子扶手道:「別管以前是在宮內還是宮外,反正現在大清朝都沒了,咱們金家也該洗洗牌,對我們一視同仁了。」
「王爺享慣了榮華富貴,本家的苦,你們怕是吃不慣的,」金寒池的視線越過門檻,直入門外的大宅,從他坐著的位置往外看,視線能一直探到幾道大宅之外,再向外看,視線便已經不可及了,這個位置也好,視角也好,似乎都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金寒池,這龐大的金家,是他肩頭的重擔,想到這裡,金寒池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道:「不當家不知其中辛苦,畢竟不是兒戲。」
「這話我承認,不過,當過了不就知道了嗎?」
珙王爺年事已高,正逢世道紛亂,他這一脈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他已經沒有時間可等,即便明知道著急多會誤事,卻也無路可退了,珙王爺的視線毫不避諱地凝視著金寒池,彷彿在逼他給自己個答案。
那道視線步步緊逼,跳樑小丑般的急促令金寒池突然想笑,他揚了揚下巴指著不遠處的允芝,輕笑道:「這不是已經嘗過,發覺不適合了么?」
不遠處的允芝尚且不知道金寒池這話的意思,只是發覺父親在看著自己,目光似乎有些責備,年僅二十歲的允芝立馬好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肥嘟嘟的面頰鼓了起來,視線在金寒池和珙王爺之間游移。
被金寒池的暗示給擺了一道,珙王爺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道:「寒池,有什麼話不如直截了當的說,不用拿著塊蓮子糕跟我打太極,你不就是不肯……」
還不等珙王爺這話說完,允芝突然哼哼了一聲,像豬叫,聲音在胸腔咕噥著,卻卡在喉嚨里,好似被人掐著喉嚨一般。
珙王爺愣了一下,他正想開口責備,可是一轉頭便看到允芝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此時正一臉痛苦地捂著胸口。
「允芝?」
珙王爺想要起身,無奈身上的肥肉卡在椅子中間,他使勁兒地撐著椅子扶手掙扎了一下,卻仍舊拔不出身子,而就在此時,允芝打了個無比響亮的響嗝,緊跟著「哇」的一聲張開嘴一瀉千里。
從進了金家的門開始,允芝不知道吃了多少東西,此時這麼一吐,地上是一大灘黏黏糊糊的東西,有瓜果有糕點,漿糊似的攪合在一起。
吐了這麼一氣之後,允芝又打了個嗝,他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地上的東西,好像仍舊不敢相信那些東西是從自己口中吐出來的。
金家眾人看了看允芝,又看了看地上的穢物,起初並未察覺異常,但是很快的,當他們望向那一灘東西的時候,立刻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那一灘東西中,有一些米色的東西,星星點點夾雜在穢物中,正在蠕動不止。
珙王爺雖然不會煉蠱,但畢竟對金家蠱門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他瞪大了眼睛望向允芝,只見允芝的嘴角仍掛著穢物,一隻米白色近乎半透明的蜘蛛正在順著允芝的嘴角往下爬,向他的領口之中爬去,珙王爺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抵著扶手騰地起身,身子踉蹌著從椅子中掙扎出來,整個人好似個肉球般撲倒在地,連滾帶爬衝到允芝面前,一把扯開了允芝的衣領。
胸前是一團白花花的肥肉,隨著衣服被扯開,允芝的肉直打顫,此時在他胸前正中心的位置,差不多是巴掌大小的一塊皮膚呈現半透明狀,足有拳頭大小的凸起,隔著薄薄的皮膚能看到下面有一團東西正在不停蠕動。
那是一團蠱蟲,而且正在以飛快的速度長大,剛掀開衣服時只是米粒大小,不過片刻的功夫,已經長成了小指甲大小,到了這時便已經可以清楚認出那是一隻只蛛蠱,八條腿掙扎不已,幾欲將皮膚戳破。
允芝試圖低頭,因礙於下巴上的肥肉,用盡了力氣才勉強稍稍低下些頭,眼珠兒使勁兒往眼眶下面瞟,這才看到了胸口那一大團蟲卵般的東西。
頃刻間,整個院落中響徹允芝殺豬般的慘叫,允芝連人帶椅子全都翻滾在地,好似被捅破了氣管的死豬般攤開四肢,手腳抽搐不止。
而那一團蛛蠱中,不知哪只蠱率先突破了阻礙,沖入允芝的血管,帶著其餘的蠱蟲沿著血脈向他的全身遊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