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命不由己
在這偌大的金家,不管族長是誰,但只要太夫人在,她的話便是說一不二,沒有人敢反駁,即便是身為太夫人嫡子的珙王爺,在聽到太夫人下令之後,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兒子受盡折磨,甚至連句求情的話都不敢多說。
「行了,大過年的,看你們板著張臉也看得煩了,」太夫人想了想,將手中的瓜子放回盤中,拍拍手道:「你們自己鬧著吧,寒池,陪我去你房裡說說話。」
「是。」
金寒池撇下允芝,目不斜視地從無計可施的珙王爺身邊擦肩而過,扶著太夫人徑直向他的房間走去。
當年金寒池剛生下來不久,太夫人便被接回金家,在金寒池的印象中,他是太夫人看著長大的,印象中最深刻的記憶,便是太夫人每天晚上都會在他房裡哄他睡覺。
對於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說,再也沒有什麼人,會比每天晚上閉眼前和每天早上睜眼時都能看到的人更親。
每每攙著太夫人的胳膊,都讓金寒池覺得自己又重新變成了個孩子,雖然在繼承了族長之位后,他對人生有了新的領悟,對於肩負的重任也感到更多無奈,但只要在太夫人面前,他便能感到無憂無慮的安心。
祖孫兩人進了金寒池的房裡,丫鬟識相地關上房門后守在外面,只留這祖孫兩人在房中說些體己話。
金寒池扶著太夫人在他床頭坐下,自己則像幼年時一般,坐在床邊的腳踏上,輕輕地幫太夫人捶著腿,似是不經意道:「奶奶,寒池哪裡是想拿允芝下手,眼下看他們父子也知道錯了,改日是不是還是叫人將蠱葯送去?」
「送什麼?那珙兒乃是我親眼看著他長大的,允芝他娘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以為給他們解了蠱,他就會對你死心塌地感激涕零?」太夫人撫著金寒池的頭髮,搖搖頭道:「寒池啊,世道變了,如今乃是兵荒馬亂的年頭,越是這時候,這族長便越不好當,奶奶我不是什麼心狠的人,可為了你,只能這樣。」
金寒池沒有應聲,窗外斜陽灑在腳下,他不輕不重地幫奶奶捶著腿,嘴上不語,心中卻有所思。
「對了,」太夫人輕輕攔住了金寒池的手,歪著頭笑眯眯地望著他道:「葉家那姑娘呢?叫什麼來著?」
「回奶奶的話,是葉君霖。」
「對,」太夫人輕輕拍了拍腦門兒道:「是老糊塗了,未來孫媳婦的名字都記不住!」
若是他人對金寒池這麼說,他自有打太極的招數,別人怎麼開口,他就能怎麼把話原封不動地送回去,但是他那一套招數唯獨在奶奶面前使不出來,反倒像個孩子般有些不好意思,執拗道:「哪裡有誰家的奶奶讓連名字都記不住的人做自己孫媳婦的?」
太夫人看出了金寒池的羞澀,偏偏道:「我記不住不打緊的,你能記住就行,給奶奶說說,你和那丫頭怎麼樣了?到底是什麼打算?難不成要我這把老骨頭親自去為你提親不成?」
金家與葉家素有往來,但是從未和親,在兩個家族百年的交往中,也從未有過先例,第一個提起和親的,便是太夫人,說起來,那還是大清未亡那幾年,太夫人早看出這帝室王朝即將腐朽,之後的一場動蕩在所難免,幾大家族也必然受到波及。
為了給金家想到一條萬全的後路,太夫人的首選之策,便是讓金家與葉家和親。
那時候金寒池還小,太夫人拉著他和葉君霖的手,說要給他們配成一對小夫妻的時候,金寒池甚至還不知道「夫妻」二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後,這事情似乎成了兩家已經定下來的事情,金寒池就這麼慢慢長大,漸漸明白了夫妻的含義,故而對葉君霖也漸漸有了些不同的情愫。
但是,天底下的事情,畢竟有著太多天不遂人願,比如什麼天災人禍,比如什麼橫刀奪愛,比如什麼父母之命。
什麼事情若是註定被老天阻礙,那麼阻礙的方式可就多了。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情,金寒池那雙明朗如星辰般的眼睛上便被蓋上了一層迷霧,他竭力隱藏著自己的情緒不想被太夫人發現,然而那隱約閃爍的目光卻早已將他的心思流露於臉上。
畢竟是看著金寒池從小長大的人,即便是金寒池的一個眼神,也難以逃出太夫人的法眼,老人如炬般的目光略有閃爍,岔開話題輕描淡寫道:「我聽說,葉家那個兒子葉景蓮好像和章家走得很近。」
「啊,」金寒池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道:「我派人去葉家送禮,聽說葉景蓮不在。」
「那孩子和你們年歲差不多,又沒有兄長,葉君霖畢竟是個女兒家,你做哥哥的,多和葉景蓮走動走動,對咱們兩家也是好事兒。」
「嗯,先前沒找到機會,將來若是有機會了,會走動走動的。」
金寒池的目光始終望著窗外,天邊那一抹斜陽已經落了下來,與院子里那棵樹重疊在一起,金寒池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和葉君霖一起爬過那棵樹,葉君霖爬上去后不敢下來,金寒池伸出手去扶她,似乎她是順從他扶著下來的,又似乎是把他推開了,金寒池眯著眼睛凝望半晌,竟然想不起來當初究竟是怎樣的經過。
「我說,」太夫人拍了拍金寒池的肩膀,強迫他轉過頭來與自己對視,語重心長地嘆了一聲道:「寒池,這世上的事情變化太快,不會有那麼多機會等著你。」
這話雖然是真理,可聽起來畢竟艱澀,自己身為金家族長,看似掌握著極大的勢力,可在世界面前,卻也只能接受這無常的法則,著實令人心酸。
不等金寒池回應,太夫人已經繼續開口道:「那葉家的丫頭就算不肯嫁你,也不能讓她進了章家的門,你不能這麼一直等著了,齊家亡了,天知道接下來會是哪一家?你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能只由著自己的性子,整個金家,可都在你的肩膀上壓著。」
太夫人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拍了拍金寒池的肩膀,那動作雖然輕柔,可是落在金寒池的肩頭,卻彷彿有千斤重。
是啊,自己的人生,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不是為了自己而生的。